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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武英殿
昔日主审的三法司官员因错判重案而分别受到了相对应的处罚, 然锦衣卫指挥使与同知却依旧还在任上,作为上十二卫中的侍卫亲军,锦衣卫隶属皇帝, 除内使外, 为天子最近侍臣,朝臣害怕祸及己身, 遂不敢弹劾。
大理寺判决已下,卫王府等一干人皆被押往刑部大牢,等候刑部执行审判。
锦衣卫指挥使从刑部大牢中回来, 直接面见了还在处理政务的皇帝, “陛下, 这是王怀民临写的燕王笔迹, 乃虞世南之书, 笔锋力道, 几乎无偏差。”
皇帝仔细的瞧着笔迹,“若不是内使出身,也许此人能够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陛下。”一旁的高士林开口道, “司礼监有载, 王怀民仕宦出身, 其父乃是武宗朝的翰林学士,因是逆贼张氏党人,于陛下登基初年伏诛,妻子自焚,唯一子嗣便被送入了十二监,他的祖上,是早已落寞的琅琊王氏。”
“怪不得,”胡文杰道, “臣观其书写时,丝毫未曾犹豫,挥笔成书,想来造诣不浅,原来是书道世家出身。”
皇帝放下手中的字迹,旋即轻轻按着额头,“卫王府内使书道造诣之高,几乎与昔日越国公府搜出的字迹一模一样,哦不,应该说就是同一人所写的吧,如此,卫王的嫌疑”
“为什么呢”皇帝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伤怀,“朕想做的事,不但朝臣不让,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百般阻扰。”
“陛下。”高士林有些心疼的望着皇帝,“也许卫王殿下只是为求自保的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能陷害国家大臣吗”皇帝忽然盛怒,“他害怕齐王对他不利,但齐王是什么心性,齐王的心思可有他深”
“卫王殿下自幼与齐王殿下不和”
“齐王是朕看着长大的,纵然关系不和,然若登位,也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皇帝深信道。
“可是齐王殿下身侧如今有了齐王妃。”胡文杰提醒道,“林氏一族,未曾有过心思简单之人。”
皇帝陷入沉默,摩挲着自己手指上所戴的指环,良久后道“去一趟齐王府,将王长子与长女接入宫中来。”
“是。”高士林应道。
“若是齐王妃问起,就说是他们的翁翁想孙儿了,吩咐她们将东暖阁腾出来,马上就要中秋了,省得一来一去折腾。”皇帝又道。
“是。”
宗人府
至庭院的房门口,里面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高士林上前将房门轻轻推开,皇帝裹紧大氅随后独自一人迈入屋内,庭院外则由便服跟随出宫的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看守。
房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与一个衣柜,以及一张破旧的桌案,皇帝刚一踏入内,便闻到了一股伤口因溃烂敷药的腐臭味。
伴着微弱的光芒,皇帝四处瞅了瞅,才瞧见床脚的柜边卷缩着一个发抖的人,遂走近了些,卫王将埋在双膝间的头抬起,拨开散落的头发,随后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爬上前,不顾背后的伤痛,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叩首道“赵成哲叩见大明天子,陛下圣躬万福,圣躬万福。”
皇帝见他疯癫如此,顿生恻隐之心,可是礼法在前,惩治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人而放任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惹来非议。
皇帝再次查探了四周,本想坐下与之谈话却发现房中满布灰尘,连个干净的可供坐下的地方都没有,遂站立着问道“背上的伤如何了”
面对皇帝的关心之语,赵成哲不知其是真的关怀,还是在惩罚自己之后的惺惺作态,连忙擦了擦肮脏的脸,笑回道“几位皇叔替臣请了大夫,如今已经好多了。”
皇帝背起双手,“越国公的案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臣是被冤枉的。”赵成哲楞了一会儿,旋即替自己辩驳道。
次子狡辩的话,似乎将皇帝最后的怜悯消耗殆尽,转瞬间,眼里的慈悲散得一干二净,狠心之外还有诸多无奈,“种种证据皆指向你一人,难道这天下还有人有神通,能将细作安插在你身侧蛰伏整整二十五年。”随后皇帝从大氅里边的道袍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起的纸张散落在赵成哲跟前,“你府上的内使,是出自十二监,自你满周岁便跟在你身旁,难道二十四衙门的机构里,会有人想要陷害你不成”
赵成哲将之上一一展开,发现都写满了文字,粗看,字迹似乎都是出自同一人,然他苦学书法,自然认得这里面的些许偏差,“这是王怀民的字。”
皇帝沉下脸色道,“另外两张,你可瞧得出来”
赵成哲又瞧了第二张,“这与上次陛下给看的二叔字迹,根骨神似,是燕王的笔迹。”旋即又瞧着最后一张,三张纸中,字迹几乎都极为相似,尤其是首尾两张,不但是字迹还有内容,只是墨迹一新一旧,“这”又连忙将其一一铺开对比,“这两张都是怀民仿写了燕王的字。”
很显然,皇帝拿来的两份手书,并非是呈堂证供上的,而是在招供之外又令卫王府内使再次仿写了一次燕王的笔迹,锦衣卫呈上来时,让原本不信的皇帝痛心不已。
“你还有何话要说”皇帝质问道。
赵成哲幡然醒悟,却又故作质疑的反问皇帝,“难道昔日越国公府搜出来的信笺根本不是与晋王同谋而是与燕王吗”
“这难道不是你所为吗”皇帝怒道,“王怀民祖上是琅琊王氏,自幼同你一起学习书道,书法造诣远在你之上,他已招供,为主之用,故意学人书法十二载,即便是翰林学士也难辨真假,若不是受你指使,他何故要如此做”
“不是的。”赵成哲摇头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
“你当真是愚蠢”皇帝瞪着双眼怒骂道,“竟连燕王都敢陷害,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真当燕王不敢造反吗”
赵成哲跪爬上前,哭红着双眼,抱着父亲的腿,不断的摇着头,“我没有。”
皇帝遂将其踹开,甩袖转身,侧头横着狠厉的眼睛,“你真的太令朕失望了。”
被甩开的赵成哲再次强忍伤痛爬上前追赶,然皇帝却并不想回头。
“爹爹。”
直至赵成哲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这才使得皇帝镇住了脚步,垂下一只手冷冷的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朕可以帮你,这最后一次。”
赵成哲睁着双眼趴在地上,呆愣的望着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寒冷背影,他心灰意冷的趴下,卷缩在地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皇帝皱起眉头回过身,“你笑什么”
赵成哲艰难的爬起,将额头枕在地上,“臣笑自己愚蠢,也笑陛下可怜。”
还从未有人当着皇帝的面说过这种话,皇帝不悦的斥道“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与先帝皆痛恨女子摄政,陛下登基之初除了张氏弄权,还有皇太后干政,可是如今,陛下却不信自己的儿子,任由妇人操控局势。”赵成哲冷笑了笑,“今日这一切,皆是陛下咎由自取。”
“朕可不可怜无需你来说,然你的愚蠢,却是真愚蠢。”皇帝冷目道,“朕给过你机会,是你,一次又一次让朕失望。”
皇帝再次转身,冷冷的说道“剩下的几天里,朕会安排贤妃来探望你,就当做是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
“望陛下日后得知真相,不会后悔。”赵成哲最后一次提醒道。
“朕做事,从不后悔。”皇帝随后甩袖离去。
翌日清晨
张宅
宫城以西街边的巷子里多旅舍与小规模的民宅,翰林院庶吉士张九昭便租住在此,宅内空旷,从巷口进入,便闻得书香满庭,不大的庭院里翻晒了许多书本,屋子并不大,只有屋舍几间,里面摆满了张九昭的存书。
太阳初升,孙氏下车踏进院子,瞧得满院刚搬出来的书籍,随手弯腰拾起一本,书籍被爱护的极好,但仍旧能看出每一本都曾被翻阅过数次的痕迹,字行间还有观书人的评语的见解,字迹工整秀气,如同搬书出来的人一样,温润如玉。
“妾来帮先生晾晒。”孙氏见状就要上前帮忙。
张九昭连忙将书放下,婉拒道“最后几本了,这些粗活哪能让姑娘做呢。”说罢便拂了拂身上沾染的灰尘。
“先生怎么晾晒起书本了。”孙氏问道。
“今日得空,又是艳阳天,怕书籍受潮故而搬出来晾晒。”张九昭查探了一眼这些他看做宝贝似的书籍,“孙姑娘今日怎有空到访寒舍”
“家父被贬至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为地方官,妾前来谢先生的指点。”孙氏福身谢道。
“令尊被贬,姑娘又有何需要谢我的呢。”张九昭伸手示意,“请。”
孙氏遂同其入了屋,张宅用以待客的中堂也十分简陋,几张桌椅,还有一张字画屏风,落款处是张九章的私印。
张九昭离开中堂,孙氏便盯着屏风看了许久,画上一只独雁,飞过黄昏照耀下的江河,奔向落日,形单影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一直到张九昭端来了一杯热茶,“孙姑娘请喝茶吧,奈何家徒四壁,只得委屈姑娘了。”
“先生两袖清风,却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在手。”孙氏道。
“哦”
“先生的才华,难道不是么。”孙氏指着屏风回道。
张九昭看着屏风笑了笑,“长沙府离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不远,我少时曾去过滕王阁,恰是黄昏,便画下了诗人笔下的一幕,国朝不乏才子,我这点皮毛算不得什么。”
“才子是不缺,但大才之人,天下有几,学问不止诗书,还在于此,于此。”孙氏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心脏,“先生对时局,像是了如指掌,不禁让人惊叹。”
张九张一脸温和的坐在孙氏旁侧,“孙姑娘指的是越国公一案么此案冤情朝野人尽皆知,如今大争之势,外有诸胡虎视眈眈,内有皇子夺权与藩王割据,北有三大藩王,不依朝廷而服燕王,晋在期间,不用想也知道,越国公一家只是做了一颗弃子,此前,论朝中局势,越国公也算是手握重兵的权臣,满朝皆知陛下登基之初皇权旁落,是最最厌恶权臣当道的,又岂能容忍一不听话之人在眼前晃悠,既目的达成,那么此案被翻的几率便极大,因为”
“人在做,天在看。”张九昭意味深长道,旋即又为之解释,“我供奉于翰林,日日行走于御前,草诏多出自我手,陛下的心思,我便也能猜得一二。”
“妾掌府内中馈六载,也算是阅人不浅,可先生的心思,有时细腻的像女子。”孙氏道,“不过一切都只是妾的臆想,还望先生勿怪。”
张九昭脸色温和,柔笑道“当今圣上是最讨厌女子干政的,若孙姑娘的臆想成真,恐怕某就要被分尸挂于城楼上示众了。”
孙氏赔笑,“是妾口无遮拦,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乡试、会试、殿试,重重搜身,以防夹带,又岂能被女子混入。”
孙氏喝完一盏茶,望了望天色,日照越来越强,遂起身,“张大人的恩情,妾无以为报,若是张大人日后有求,妾定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张九昭也陪同着起身,合袖拱手道“某生于长沙府,湖广一地甚为熟悉,如今考取功名还未曾归家看过,若有机会,孙姑娘还在武昌府,某一定回去一尽地主之谊。”
孙氏遂福身,“那么妾,就在武昌府等候大人。”
成德十三年八月庶人赵成哲生母贤妃被废,幽禁于景阳宫。
八月十五中秋,于奉天殿设宴群臣,夜,宫中内廷设家宴,召皇室宗亲赴宴,宗人府于宴中时传来消息。
“陛下”
“陛下”
宗人府官气喘吁吁的跑进紫禁城,一路至御前跪伏,“庶人赵成哲于宗人府身亡。”皇帝视若无睹,不但不伤怀,还有依旧挥手让教坊司继续奏乐,歌舞不停,又令宗人府将赵成哲尸体抬于宴上,令一众宗室亲睹,祸乱朝纲之罪,以儆效尤。
皇帝的可怕之举,令宴上一众宗室皆惊出一身冷汗。
成德十三年八月,中秋月圆之夜,为平息众怨,皇帝赐下鸩酒,就在赐死卫王赵成哲后的第三日,礼部与宗人府便受诏替燕王世子在紫禁城中破例举行了冠礼。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来,儿子,吃饭了。”一盘盒饭
卫王“盒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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