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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末, 秋霞镇迎来了蔷薇花的盛开,每家的墙头上铺洒开一片片的花枝,各色花儿姹紫嫣红。
沈妙意大清早就到了镇外的花田, 在许多人的精心培育下,从东番带回来的花种, 有不少发了芽。
秋霞镇地处沧江南岸, 北岸有一座雄伟的山峦,挡住了北来的寒风, 这里气候湿润, 种花最好。有山,有水, 更有那些一道从东番跟回来的女工伙计。
冯叔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试了试干燥程度,笑着道“沈奉先生找的地方真好。”
“我爹熟悉沧江,当年算是一步步量出来的。”沈妙意站在田边,温暖的阳光照着这片土地, 脸上是淡淡的笑“养活了这些花, 就不必非从东番进那些香料。到时候, 把作坊建起来,你们还和以前一样劳作。”
“娘子不打算留下来”冯叔问,沧桑的脸上滑过什么。
他们这群人说起来都是命苦的,当初都是活不下去才跑去东番找出路。像他, 就是被先前的东家陷害,无法, 连夜逃去海上。
沈妙意摇头,一双眼睛弯起“我爹说想往西去看看,他的腿不好, 我得跟着。”
冯叔从地上站起,拍干净双手“应该的,估计沈先生也不舍得撇下你们母子。娘子放心,学堂也快好了。”
“学堂”沈妙意想起这回事,嘴角略一沉吟,“冯叔这次找的先生,可还靠谱”
她可忘不了在东番时,殷铮跑进了她的学堂。
冯叔似也是想起了那桩事,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这次是位正经先生呃,我不是说东陵侯不正经”
自觉说错了,冯叔赶紧看看四下,见无人在,松了口气。
沈妙意看冯叔紧张的神情,捂着嘴噗嗤笑了声。
“说起来,我爹去哪儿了”她抬头在花田里寻找着,只有几个干活的伙计,并没有沈奉的身影。
冯叔提起袍角,下到田里“我去看看,说不定在哪里坐着。娘子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暮先生说不定该到了。”
“小川”沈妙意笑笑,眼里闪过往事,“好像快一年没见了。”
“是啊,他现在可了不得了,听说回东番就要继承国师之位。”冯叔毫不吝啬夸赞之语,又回头看看沈妙意,“娘子也该换回真颜了”
“谁了不得什么真颜”
突然走过来的人,让沈妙意和冯叔紧闭了嘴巴,相互对了个眼色。
“我去找找沈先生。”冯叔直直腰,忙不迭的踩着田埂往前走去,那脚步又快又稳。
沈妙意也转身要走。
“怎么见了我就走,我是鬼吗”殷铮两步追上,给人挡住去路。
他一身不合体的粗衣,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正双手插着腰,歪着脑袋看沈妙意。
“妙意,我都给你拔了半个月的草了,看看那我的手,”殷铮把一只手伸到沈妙意面前,“粗成这样。”
沈妙意一手扫开那只手,抬下眼皮“又没人叫你过来。”
“好,”殷铮动着自己的手指,拉着长长的尾音,“我愿意的,行了吧”
他往沈妙意身边凑了凑,嘴角带笑“你要找你爹问我啊,我知道。”
“他在哪儿”沈妙意问,眼中带着狐疑。
也不知道为什么,殷铮很得沈奉的欢心,闲来无事两人就对弈,讲评天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有时候还留殷铮一道用膳
殷铮看去沧江方向,道“老爷子要去江崖边,说前朝的时候那崖壁上留着许多石刻,想看看水低了,能不能露出来。”
“江崖,他自己”沈妙意问。
殷铮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站直身子“成,我去帮你看住他。”
说完,殷铮身子往前半弯,视线与沈妙意平视“那我回来,你和我一起拔草。你不用动手,就站在我边上好了。”
沈妙意不解“为何”
“因为,”殷铮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半眯,“花田里蚊子多,你在我边上,蚊子就咬你了,你肉香啊”
“瞎说”沈妙意伸手去打,掌心拍了个空。
殷铮跳开,脸上笑开“不用你打,我自己来,省得你掌心疼。”
说完,他抬手拍在自己小臂上。
沈妙意白了一眼殷铮,随后转身离去,反正就是想把他支开,省得来干扰她做事。
抬头看看日头,想着一会儿与小川的见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要卸掉了。
。
这厢,殷铮沿着林荫道往前走,扫了眼从花田往回走的冯叔。
“冯叔,你过来”
冯叔身上一个激灵,明明暖阳在天,却让他忍不住缩了脖子。
“候殷公子,你有什么吩咐”
殷铮双臂环胸,上下打量着冯叔,嘴角一勾“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去吃喜酒,穿得这么板正”
“不,不是,这件衣裳上薄,穿着不热。”冯叔僵硬的笑了笑。
面前的主儿是谁,他怎么不清楚也不明白,放着那么多公务不做,跑来秋霞镇。
“哈哈,”殷铮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冯叔点了两下,笑着道,“我看出来了,冯叔是拿我当外人呢”
冯叔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心口憋着一口老血“不敢”
“哦,”殷铮瞬间收了笑,“那么,你说说我家妙意去做什么了”
“这真不知道。”冯叔动动嘴皮子,不敢说,就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开始不安稳了。
昨日收到的信,是他交给沈妙意的,别人都不知道,毕竟小川也是偷着过来的。
“行,”殷铮也不再逼问,嘴角一抿,“冯叔,你去沧江崖边找找沈奉,别让他有事。对了,给带上酒。”
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冯叔抬起袖子擦擦额上的汗,吐出一口浊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东陵侯对着沈奉这般上心,目的就是人家的女儿。
。
镇上,沈妙意坐在茶寮里,手里握着一盏清茶。
街上人不多,这个镇子给人一种悠闲的感觉,舒服,柔和。
街口,一位年轻男子迈步而来,暖阳下一身淡色衣袍,面色如玉,嘴边缓缓勾起。随意束起的发,额上一条淡色抹额,之中缀着血红色珊瑚珠。
他走来,站在里茶寮不远的地方,风撩动着袖角。
沈妙意站起来,两步走出去,与人相对而笑,淡紫色的衣裙,正与身后的一片蔷薇花相衬。
“小川,你来了”
“妙意”
小川眼睛一晃,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
他迈步朝沈妙意走过去,还是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当年是他亲手为她做的,直到现在还留着。一路而来想好的话,现在全不见了踪影,只是想靠近前去。
故人相见,总是让人欣喜。沈妙意觉得小川变了很多,当初那个装作冷冰冰的青年,内里是一颗善良的心。他是从最低处,一步步爬上去的,中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东番的以后,就是握在这个青年手里。
看着小川熟悉的面容,沈妙意在想,他是不是也会变
两人近在眼前,相互对视。
小川笑得温和,眼角温润“我这次”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身影,直接隔在说话的两人间,伸手抱上还想再说什么的小川。
“哎呀,大国师来了”
殷铮一只手在小川的肩上亲热的拍了两下,随即将人松开,动作一气呵成。
两人对上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厌恶,杀气
殷铮后退一步,挡住沈妙意半个身子“妙意,我在前面饭庄订了酒席,为暮川兄洗尘。”
谁也没料到殷铮会在半道里杀出来,沈妙意一时怔住。
小川脸上的笑冷了,瞪着殷铮一副不自在,随即很快收敛了情绪“有劳东陵侯惦记,暮川感激。”
“哪里”殷铮摆摆手,“东番国师来了,是我东陵的荣幸。你不用担心,在这里,没人会刺杀你。”
“看得出来,”小川好笑的看着殷铮的一身种田打扮,嘴角勾起,“东陵侯都能跑到地里劳作,节衣缩食的,当真是民之表率。”
殷铮同样回以一笑,顺便送了一记眼刀“既如此,暮国师要不要尝尝本候种的菜”
“你敢做,我就敢吃”
“行了”沈妙意一把拉住还想往上杠的殷铮,头简直变成了两个大。
这两个人见了就会斗个没完没了,估计她不在的话,两人早就大打出手。
无奈,沈妙意绕过殷铮,站起小川面前“一路辛苦了。”
“应该的。”小川脸上缓和下来。
殷铮心里起了火,烧得他想抬起脚来踹死小川“妙意,你忘了南城的毒烟了那可是出自东番国师府。”
沈妙意抬起脚后跟踩了殷铮的脚尖,后者当即皱紧了眉头,彻底消了踹人的念头。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小川的眼睛,他心中默默一沉。
“我把东西给你带来了。”说着,小川从身上取出一个纸包,在掌心中攥了下。
沈妙意伸手接过,垂首看着黄色纸包“谢谢你。”
小川的掌心空了,默默收回垂下。那包药粉或许就是两人间最后的牵绊了,给了,也便是自此断了吧
“回去用温水泡开,一个时辰就可。”小川叮嘱了声,嗓音发涩,“若是你哪日想去东番”
“她不会去的,”殷铮截断小川的话,语气中染上冰冷,“她的家人都在东陵,怎么可能去东番是不是,国师大人”
最后四个字,殷铮刻意咬重,目的是提醒小川他的身份。
果然,小川眼中闪过阴郁,随即笑笑“青梳,我还要赶回东番,就此别过。”
“这就要走”沈妙意没想到,相见如此短暂。
殷铮把沈妙意拉回自己身后,对着暮川抱拳拱手“暮国师一路顺风,本候就不送了”
。
傍晚,日落余晖红漫天,归巢鸟雀结伴。
沈妙意去花田里看了一遍,便准备回家,一整天都没见到沈奉,总是有些挂记。
她想,小川不愿留下来,或许是因为沈奉。沈奉被关在海岛多年,困住自由,想让他妥协,他心里对东番是痛恨的,这似乎也说明,沈奉为何喜欢殷铮,不过是因为抗击海寇,保家卫国。
“你又丢下我一人”殷铮从田里跑上来,嘴里埋怨一声。
沈妙意歪头看了一眼,“你可以回邺城。”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铮忙摆手,“我是说,现在有蚊子了,你叫上我,我帮你赶蚊子嘛。”
说着,他把搭在肩上的布巾一甩,赶走了几只飞舞的蚊虫。
沈妙意吓了一惊,脚步往后一退,不想脚底一滑,身子往后倒去。
“妙意”殷铮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去拉。
手伸到一半,眼睛一闪,干脆先一步滑到地上,然后双臂直接将人整个接住,一起滚在地上。所幸,路旁是松软的草地,伤不着。
沈妙意身子僵住,青草的香气混着男子的气息钻进鼻子,瞬间瞪大眼睛。
很长时间以来,殷铮都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有时候急了,也只是嘴上沾点便宜。
“你的手在做什么松开”沈妙意头枕着草地,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腰间实在痒得厉害,身子扭着想逃开。
殷铮才不管,他等了她这么久,连个手指头都不让碰。他又不是和尚,要守什么清规
“妙意,我拔草好累,我”
他编不出来,也不想再瞎编,看着那双嫣红的唇瓣,喉结一滚,直接探下去吻住。
四年了,他终于再次抱住她,尝到了她的味道,却又不一样,这次满是珍惜。
他单臂揽住她的腰,带着与自己贴合,唇齿间溢出焦灼的黏腻。草叶扫着两人的脸颊,既痒又麻,那飞舞的小虫绕来缠去。
两只推据的手把他一手钳住,推上头顶,继而埋首去那片柔弱颈项,轻咬啃噬
“你嗯”沈妙意唇瓣发疼,脖颈染上桃粉,声音一止不住的抖着,“你松开”
“就不”殷铮趴去那小巧的耳边,颇为挑衅,“我凭本事抓到你的,才不松。”
沈妙意脑子乱开,脖颈间一阵阵的疼、麻“我爹要来了”
“嗯”殷铮身子一转,侧躺在沈妙意身边,一条长腿镇压住她蹬踏的双腿,嘴角染着醉人的血红,“他来了,你就想个办法解释。”
“无耻”沈妙意想拽回双手未果,气的瞪眼。
殷铮摇头叹气,眼神深邃“讲道理,刚才是你跌在了我身上,你主动在先,我只是顺势而为。”
说着,另一只手去捏了沈妙意气鼓鼓的腮帮子。
“呵,东陵侯这样不怕被人笑话”沈妙意摇头,想甩掉脸颊上的手指,故意激道,“我这幅尊容,你也下得去手”
殷铮心里一痛,指尖落在那道伤疤上“我不在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你。”
有时候,认准了便是一生一世。是人是妖,是美是丑,又有什么所谓
“谁在那儿”
有人往这边走来,吆喝了一声。
沈妙意身子扭得像泥鳅,低着声音商议“我爹来了”
“知道了”殷铮凑去沈妙意脸颊,亲了一下,“交给我。我发现,你爹比你更容易搞定。”
说完,他从草地上跳起来,直朝着沈奉走去。
“沈先生,你找到那些石刻了”殷铮一副如无其事,甚至连衣服都懒得理。
沈奉摆手,一脸遗憾“水还是没退。”
殷铮跟着附和一声,然后又道“先生想不想去邺城”
“邺城”
“对,侯府里收集了不少前朝孤本,还有河山绘制图纸,而且沈夫人与你多年未见,应当很想你。”殷铮顿了顿,拉着沈奉走上另一条路,“最重要的是,我想请教先生,沧江堤坝怎么修,以及东海的海防。”
沈奉捋捋胡子,眼中难掩赞赏“侯爷为国为民,我定当竭力相帮。”
“谢先生”殷铮抱拳拱手,深深做了一礼,余光往草丛里看了看。
沈妙意见到两人走远了,才站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听到殷铮与沈奉的谈话,她才明白刚才殷铮那句话的意思。只要沈奉去了邺城,她可不就得跟着去
想想,沈氏也在邺城,听说还在城外的庵堂清修。若是和沈奉一道去的话,沈氏应当很高兴吧。
突然,沈妙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腰间那里不太舒服。
她低头,想整理一下,便看见了腰带上挂了一个小布袋,当是殷铮方才系上的。
抽下来,沈妙意打开了小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闻到一股香气。
掌心里,是几颗圆滚滚的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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