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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往北出去是簋街,靠东直门内大街,顺着雍和宫大街再往北,就是吃饭老贵的京兆尹。东边有好些个大使馆,往西靠着央戏、烟袋斜街和什刹海,再南一点就是故宫。严格来说,这地儿距哪都近,就是远离学校。学院在西北方,北三环外了。
四合院在逼仄的胡同里,路边停放着三轮、轿车、自行车。这条道树木还算茂密,但遇上北方干辣辣、明晃晃的日光,那点遮荫作用无济于事。
进窄门,是一条两米长的小道,往左转,就进入四合院的内部。这是间小院子,上边六间房,走廊用玻璃罩起来,木地板。中庭有一棵老槐树,极茂盛,一蓬蓬地盖住了四合院的顶部。树下圈出一块地,种满了白芍药和紫月季。没谢的赶在了末季,重重花瓣紧裹,大有开到荼靡的架势。
庭院东侧有个地下室入口,下面还有一层,共四个小间。其中一间稍大些,改成了小型家庭影院,能容纳十人左右。
周伶泷逛了圈四合院,再回到一层的茶水室。郑江雾做着手冲咖啡,杨浅改剧本,王平海撑着下巴翻看郑江雾搞的分镜,在空白处奋笔疾书
办不到
没预算
异想天开
薛云戬和李佥聊郑江雾卖房的事,两人眉飞色舞,跟讨论自家房产似的。
“嗨老郑卖房是常规操作我他妈还以为他把东直门这边的四合院卖了,吓得我屁滚尿流。禾冈的房子又不值钱。老李你是不知道,高三那年他把车卖了,拍了部处女作叫同流,”薛云戬从冰箱取了两个北冰洋,用起子撬开瓶盖,递给李佥。
他说“好像卖了几十万,给他爸气得够呛。那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同流只能算小制作,画质不高但把故事说圆了。讲的是一群底层少年,要么单亲穷困家庭,要么父母双亡,要么是罪犯的孩子,这群人生活在城乡结合部,卑劣又憧憬美好,深陷泥淖又努力想要摆脱这个地方,摆脱和家人的关系网。后来结局似乎不怎么好,大概是想逃,但没逃出去。有人走向报复的极端,有人碌碌无为,有人彻底堕落。”
李佥皱眉头,“听来听去,就是个中规中矩又平庸的故事。”
薛云戬说“老郑擅长的是视觉语言,讲故事他确实差一点。而且他对类型片没太多好感,先锋实验电影那条路比较适合他。”
“什么类型不类型的,世上故事千千万,都逃不过结构主义叙事。”李佥从兜里掏颗糖,俄罗斯巧克力云朵糖,外面裹一层巧克力,里边有点像白棉花糖,甜齁了。在场各位没人稀罕吃。他就好这口,小时候家里吃不起,过年才有得吃,现在能赚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买,就常在兜里装几颗。
说到底,“不缺的”和“缺怕了”,果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薛云戬敲着玻璃瓶,“这话你得对老郑说,他对其他任何事都不稀罕,就在电影上极其轴。以前编导制都他自己,听不进意见的。这次周伶泷来做执行制片,也就给老郑打下手,到底要出一个什么样的片子,在他的剧组,制片说了不算,得听他的。”
“就他这吊样以后怎么跟人合作现在自己的钱能折腾,卖房卖车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哪天想拍大电影了,拉不来投资,不和制片方商量着来,交提案那一关都过不了,谁管你。你又不是国际大导,又不是墨镜家卫。对不对”李佥嚼着糖,开始语重心长地卖理智人设。
“再说了,纯粹的类型片那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多是变奏类型片。既然你看不起公式化的情节和结构,你可以变化着来嘛媒介载体是死的,人是活的,多种类型混合用,又没人管你。”
“局气明白人”薛云戬伸出食指,十分肯定地朝着李佥点了点。又小说声“我看行,说不定你跟老郑合作,真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来。”
李佥非常自然地掏出手机,“相见恨晚啊老薛来,咱们换个号码,以后常联系。”
手里还拽着北冰洋,薛云戬晕乎乎的就上了李佥这贼船。
其实来之前,薛云戬没想过要给李佥好脸色。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先端架子,冷脸,再观察。但架不住李佥挺热情,说的话也句句是理,两人某些观念投机,聊得比谁都多。话特密。李佥把薛云戬扔进一个叫“资源3号”的分组,名单里躺着本次剧组的核心成员。
不同生意场的人脉资源,待在各自应该的分组里,这是李佥的习惯,以免把资源给用岔了。
好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和文学系的杨浅成为了“朋友”。通过包装人设,让杨浅认为他可靠且值得信赖,对电影很有想法,脑洞一流。李佥拍作业的确偏变奏类型片,但质量和完成度绝对是系里的佼佼者。
纯纯的有天分,只不过更钟爱钱。
等郑江雾向杨浅提出想拍一部电影参赛,让他写剧本,需要与人合伙时,杨浅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名字,就是李佥。他说李佥绝对擅长这类片子,老郑,你去找他合作。郑江雾问,就2班那个杨浅点头,可不嘛,你们导演系的风云人物。郑江雾想了片刻,说之前我有注意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在我的选择范围内。不过我跟他完全没交集,这人又太独,你们熟
以为是自己组局牵线的杨浅一拍大腿,嗨说那些我跟佥哥熟啊回头我跟他说一声,你直接上门就行。
而那天郑江雾走进旅店大门时,李佥嘴上说着避孕套的生意,心里却只想着一句话,人一生中很多巧合,大都是自己或别人的有意为之。
他笼络完薛云戬,以处理点事情为由,开始低头玩手机。李佥私下话少,他在不同的人面前树立不同人设,总为人设而说话。话说完了,他就低头看手机,很多时候别人不主动开口,他能闷着待一整天。话说多累人,况且除了卖弄人设以外,他不觉得有什么好聊。
社交是一件非常枯燥无聊的事情。
跟任何人都没得聊。
除了郑江雾。
李佥不得不承认,郑江雾是他社交圈的一个意外。
刚煮完咖啡的郑江雾还不知道,自己的薛姓兄弟已经被人收买。王平海叫他过去聊聊,没几句便呛起来。李佥等人离得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大致是有哪些场景拍不出来,预算就这样,要啥自行车。郑江雾说如果不这样拍,这一组合段就没有任何意义。找你也没什么意义。
王平海脾气软,有帅哥美女拍,有零食吃,有游戏打,这日子就过得。对朋友从来都是本能的迁就,不过他跟这群人一样,但凡触碰到自己的专业区,背刺儿炸得比谁都快。
“老郑你这话就很没劲了,操`你大爷什么叫没意义。你这个分镜我们实现不了,可以重新想办法做构图。还他妈非得这样了”
“对,一格也不改。”郑江雾声音猛地沉下去,怪吓人。李佥抬头看过来,把他盯住了,生怕这氛围把那晚杀无赦的郑江雾给勾出来。
爱好和平且从不打架的王平海倏然有点怂,无语地抓几把头发,嘀咕,“不改就不改,那你租吊车嘛。那个好贵好贵的哦。”
“那就给你租。”郑江雾说,“希望以后我们不要为这些问题再讨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李佥嚯一声,心想这货只差把“老子有钱”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周伶泷看剧本,杨浅收了文具袋,留支笔在手上转。他问“泷姐怎么不过去跟他们聊天”周伶泷说“不空,这群男的有什么好聊。”杨浅用手指蹭蹭鼻尖,“我还以为我更无聊点。”周伶泷摇晃手中那一叠纸,撑着桌面说“就凭这文字,你比那群糙大爷可有趣多了。这本子你卖出去多好啊,非得交给他们折腾啥。按照郑江雾的拍法,下场不比封禁几年好到哪去。”
“剧本如果卖了,很可能最后拍出来的东西,跟我原本想写的就不太一样了。删减、选角、瞎改,无论它被人怎么折腾,我说了都不算,”杨浅近视得有些厉害,日常戴框架镜,他捏了下发酸的鼻梁,“我还没到必须贱卖剧本才能活下去的程度,在那之前,能随心所欲地写一天,折腾一天,也没什么不好。没毕业之前什么都好,以后有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必这么早把自己卷进去。”
这话说得很在理,可能书卷气太重,杨浅自己都觉得有些老气横秋。他见周伶泷不说话,有些尴尬,“我好像说太多了。”
“没有的事,”周伶泷忽然笑起来,蓝眼睛眨呀眨的,看得人心魂儿都快没了。“我只是关心下你。毕竟我们这群人,说到底就没一个正常靠谱的。”
或是周伶泷笑得太漂亮,也许长得足够美,她笑吟吟地说出这番话,杨浅愣了好半天。笔不转了,脑子里的情节构思没了,其他人的嘈杂消音了,他看周伶泷,怎么这个人在闪闪发光。
“诶”泷姐伸手在杨浅眼皮下晃,“发什么呆。”
杨浅猛地回过神,笔又开始转,他说“没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他心说,只是,从来没人讲关心下我。
剧组成员的首次会面,没想象中的庄重热切,和下午茶局没什么区别。全在一个学院里,虽然不同系,平日兜兜转转也都见过面。只有隔壁音乐学院的薛云戬需要介绍。临近晚上六点,除了李佥和郑江雾,其他人得回学校。赶作业,上晚自习,噩梦般逃都逃不过。大致再聊了下寒假的拍摄事宜,各系期末考后,按约定时间去禾冈。
今年除夕夜大概也会在禾冈过了,要提前和家里说好,尽量不要临时离开剧组。大小用钱事宜,周伶泷统筹规划,王平海上报需要哪些器材。前期用不上薛云戬,杨浅说到时候过去探班,玩儿几天。薛云戬说一起去,正好过年没人管。
商定完毕,他们坐地铁回去,四合院里只剩两人。
隔壁院里的金银花长得暴烈,在墙头喧嚣地打着挤。香得有些过头,庭院里只剩一盏灯,灯泡似月,几只飞蛾围着转。天色黑下来,屋里来不及开灯。只杨浅写作时用的落日灯开着,晕出黄昏的氛围感。橙金色在墙壁上落了层皮,薄薄的,像刚摊出来米纸卷。
很长时间,除了自动清洗机在隆隆响,他们没一人开口说话。仿似已经忘了,这屋里还有另一个活体。又好像他们完全相处舒适了,不用一点磨合期,谁也不必出声,就知晓了对方心里的一切。
直到郑江雾再次审完剧本,李佥跟人谈完充话费的代理商条款,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说你饿没饿。李佥做请的手势,郑江雾说没饿。李佥说我也是,饿了再吃。郑江雾说,周伶泷这人还不错,挺有想法的。李佥说,我们泷姐没得讲,以后你就知道了。郑江雾掏出烟,给李佥递一根,他说你到底跟王平海之间有什么仇,我看他今天没跟你讲太多话。
“他偷拍我洗澡,”李佥抽口烟,双眼一弯,说得很轻巧,“我用武力硬给他塞了三颗排油减肥药,然后绑在男寝三楼的过道上,一整天没放。别人蹿稀他蹿油,那场面老得劲儿了。”
“操,下手这么狠。”
“不狠不长记性,你看他现在还有偷拍毛病的么,是不是,”李佥说叼着烟说,“诶不提他,你家那事儿,真定了房子卖了,爸妈也不联系了”
郑江雾说“聊过的事不聊第二次。”
李佥做投降手势。
以前没想过,郑江雾自己都挺惊异,他会走到这一步。或许他做这样绝,是早有准备的报复。他就等着这一天,要郑闫夫妇尝到痛的滋味,为那些年的忽视寻一个结果。他以为结果寻到,心里的那道天堑就能过。
过不了。
房车都卖了,也过不了。
手机铃响,是条短信进来。郑江雾思绪一断,发现是自己的。他低头回消息时,问李佥有没有靠谱的后期剪辑。李佥说那当然有了,我们同系的,白旭。郑江雾回了几条,抬头说今晚方便见见吗
不行,歇逼了。李佥说。
郑江雾满脸问号,表示没听懂。
李佥说,简言之,被男人搞歇菜了,不知道在哪张床上,我有几天没联系上他。再等等呗,反正前期也用不上剪辑。
郑江雾问得很和善,你能有几个正常朋友吗
李佥我丢
“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跟我去见个人。”郑江雾把桌椅收拾好,关了落日灯。
屋里突然暗下来,李佥听他的声音,周遭愈是昏暗,愈有蛊惑性。原本今晚酒吧上班,李佥却说“没什么事,闲得很。”
莫名的,任何地方都想跟他去。
李佥克制了一下,心想,趟刀山还是不行。
“那走,去798。找了好久的美术设计师,我刚才联系上了。”
郑江雾从他身边经过,光线太昏看不清脸,只是那种很冷峻的气场,叫李佥惦念了很多年。灯闭,透亮月光就沉在四合院里,恍忽有点像初冬,房檐瓦片上都结着一层霜。他转头看去,玻璃门外的郑江雾只留下一道剪影。
李佥就安心地在暗中数着心跳。
一下。两下。
半分钟,数了快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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