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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子可还答应了老子，只要他活着一日，他家里老娘有一口喝的，老子婆娘娃子就也能有一口”
“对对对，王愣子也答应帮我照顾老娘弟妹了”
一时众口纷纷。
承诺了帮重伤者照看家人的拍着胸口的，都道
“放心咱家里人吃不了干的，还能喝不了稀的吗咱们将军虽不是那种人，也没亏待过弟兄们不是督师还说陛下承诺了，只要打赢这一场大战，把建虏赶过小凌河，咱们的粮饷都能足额发、准时发”
见黎静被拦住了就又蔫蔫瘫倒在地上的重伤者虚弱地喘着气，面上却也是满满的希冀
“是啊到时候就好了”
“我娘年纪大是大了，眼也花了，但身子骨一贯康健，别的不说，帮你屋前屋后种两垄菜地、顺便照看几个娃子还是行的，必不会白喝你两碗粥”
“还有我，我那婆娘勤快着呢生了两个娃子都利索你要是找不到好女人，倒是凑一家也行只我就剩那一个娃子养活下来，你好歹给他口吃喝就行”
他们承诺的、托付的，倒是说得都是热闹含笑的。
黎静听着，却是一阵阵寒入心肺、冷进骨髓。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不是
什么时候，连粮饷准时全额发放，都成了兵卒拼死的理由
都成了兵卒拼死杀回来却没办法继续活下去、没办法在活着着的时候看到，却仍足以含笑去死的希望了
才刚九月初。
雁隼方初飞。
黎静仿佛已在深冬极北地。
又仿佛正处爆发的火山口。
烈焰滔天哪
这些将缺斤短两视若常态、偶尔勉强满足便欢喜鼓舞的将士，准备为了那一点欢喜鼓舞的希望，去做什么呢
来，一起来看看
连带先行撤离、而后又在撤离时新增的重伤者，一共两百一十三人。
其中伤到难以起身者，就是方才黎静撞见的引颈就戮人。他们不只拒绝伤药，连最后一餐的好饭食，也都悉数让出去了。
让给了剩余尚可起身上马的重伤者，也是方才黎静撞见时，正木然围观大刀落下的那些人。
他们吃光自己及引颈受戮者让出的饭食，正等着送这些同袍最后一程，然后，去走自己的最后一段路。
什么路
当然还是自寻死路
只不过吃了两份将军和同袍们好不容易给他们凑出来的送行饭，也就必须死得更有价值罢了。
一次劫营刚过，他们未必能再次杀到清军大营去。
但不管怎么说，但凡还剩点战斗能力的，就要死在和清军的战场上。
未必个个都能达成拉一个垫背的目标。
也不能浪费同袍斩一刀的力气。
凄凉到极致。
也壮烈到极致。
叫黎静几乎就要把他们和那些以身堵碉堡的先烈联想在一处了。
可又怎么能一样
先烈们是舍生取义，是为了真正能叫人民翻身做主的伟大主义。
他们呢他们只为了一顿饱饭，哪怕也有义气，也不过是袍泽义气。
值吗
死得再壮烈，他们拼死护着暂时活下来的袍泽、家人，照样要活在水深火热里。
不死在今日，也未必能活过明天。
黎静颇觉不值。
将士们却都是笑。
不管是饿着肚子引颈就戮的，还是填饱了肚皮要去和清军不死不休的。
他们都在笑。
“以后多久以后哪里顾得上什么以后不过是能活过一日赚一日。要不是将军赏识，我们连今天都没有”
日月王朝边关多战事。
从蒙古鞑子打到后金建虏。
边关尸骨累累已几层谁也数不清了。
就说最近的，那一夜因王朴引发主帅率部溃逃，多少明军士卒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们能有今日，总比那些因主帅窝囊也跟着死得窝囊的强
黎静慢慢无谓冷与热了。
她沉郁了下来。
嘴中发苦。
眼底涩。
那个盛赞黎静杀鸡技巧、从而引得她恍然大悟的年轻小将，也是填饱了肚皮，准备去不死不休的其中之一。
还是乍着胆子抱上黎静、硬是把她鞭伤抱疼的那个。
这会子小年轻咧开嘴笑得傻乎乎的
“小丫头片子就别操心那么多了你和你娘在这城里略歇两日，也赶紧走吧战场就不是娘们该待的地儿听说你娘是江南人江南好啊赶紧入关、赶紧往江南去吧”
黎小丫头片子静斜眼看他，看到他情不自禁夹紧的腿。
哈还以为真是胆子肥了，结果也还是个因着脐下三两肉就要吓破胆的货
啧雄性这无聊的坚持啊
黎静不屑撇嘴，神色傲慢
“行了行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伤药嘛你们自个儿没有，我有啊一个个的，老娘老婆弟妹娃子都还是自己继续养着吧就别想着趁机甩给别人了。”
小年轻闻言一喜，腿差点儿都要忘了夹紧了
“你有伤药姑奶奶你有伤药你”
忽然又想起黎静托他们的“货”，也是一个个伤痕累累，包扎的那点子伤药还是将军硬挤出来供应的呢
这小姑娘怎么可能有伤药别是不忍心见他们死，随口瞎忽悠的吧
这么一想，那份儿喜意就被怀疑覆盖了。
小年轻小心翼翼离远了黎静几步，又密密严严地夹好腿，两只手交叉着虚虚垂在脐下。
自觉防护功夫到位之后，小年轻张嘴就是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屁事不懂这些年和建虏打仗，死的人还少了老子家五服之内的男丁都死了上百口了，多老子一个不多与其浪费药材拖几日，还不如多拉几个建虏垫棺材，回头也不至于没脸见祖宗叔伯兄弟们”
可不就是这话
重伤员们一个个又振作起来。
像小年轻这样的，已经又挎刀挽弓，开始列队。
因见黎静心软，引颈就戮者倒是不坚持了，左右也就是日事，拖着是痛苦了点，但亏得这小姑娘带着，他们才不至于陷在建虏大营里
冲能死在日月王朝城池内、同袍围绕中，死得苦点就苦点吧
死后尸体浪费也就浪费了，最多叫兄弟们辛苦一点烧干净，别叫那些不讲究的挖出来、再闹出瘟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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