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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公公被“关”了两天,断定无恙才放了回来。
按照他的说法,当时已然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就仿佛迷糊着做梦似的。干了什么,竟一概不知。
艳离君的结局,宋皎没有去询问。因为知道太子自会料理妥当,何况皇帝那边已经插手了,更加不必操心。
她更关心的其实是豫王的情形。
因为从那日之后,皇后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宫中已经开始暗暗地筹备后事了。
豫王的伤势如何她竟不晓得,但想来不会轻,又遇到皇后如此也不知豫王会如何面对。
但宋皎又知道这些话不能跟赵仪瑄提起。
私底下找机会,宋皎问起盛公公,公公悄悄地告诉她从豫王负伤后,皇帝便留了豫王在宫内养伤,有太医们看护,自然不至于有碍,可是皇后那边确实是回天乏术。
而因为豫王受伤以及皇后的身子不妥,瑭出京的事便理所当然耽误了下来。
近来后宫种种,皆由楚妃娘娘料理,事实上自打皇后病倒,皇帝便已经命楚妃佐理六宫之事了。
宋皎没有再问别的。但是闲暇之中,她不免会想起凤仪宫面见皇后那日的种种,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太舒服。
才进冬月,皇后薨了,据说临去之前,皇帝跟豫王都在凤仪殿中,皇后似乎是交代了什么话。
六宫以及东宫,都开始为皇后之丧而守孝。
而在这一个月之中,云良娣跟王奉仪李奉仪每天都要往内廷皇后停棺的灵殿中、跟六宫妃嫔一块儿跪着行孝仪。
最初宋皎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只是还没跪半个时辰,就给魏疾公公亲自叫了出去。
魏疾道“皇上的话,说是娘娘身子不便,免了这跪礼,只回东宫静尽心意就是了。”
宋皎刚要开口,见盛公公在对着她使眼色,她便只低头答应了。
等到此事完结,已经近了腊月。
这日宋皎跟太子说要出宫,回家里住几天。
果然太子满脸不悦。
“家里有什么好的,”赵仪瑄把她抱在怀中,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肚子,比先前又稍微见大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就仿佛略胖了些似的,“何况你回去了,谁给你敷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宋皎的脸白了几分,要跟他吵,又觉着不该白费力气,反正太子是绝不会认错的。
宋皎只好违心地说道“我自个儿行了吧。”
“这指定是敷衍。”太子哼了声“本宫伺候着,你还挑三拣四的别扭着不肯呢,才不信你会自己做,何况你现在的情形也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宋皎皱了眉,把他的手推开“你眼中心里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哪儿有什么意思,”赵仪瑄笑微微地,口气很温柔地说道“当然是怕夜光累着,本宫是要心疼的。”
宋皎已经习惯了他这幅讨好的口吻,往往她就会在太子这刻意的示好之前败下阵来,从而答应些她本不想答应的。
现在一看到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里就发毛。
这次宋皎决定不理,冷冷地转开头“反正我要出宫,殿下准不准吧。”
太子啧了声,倾身看向她脸上“生气了是谁招惹你了”
“没有人。”若说有人招惹她,恐怕就是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了。
皇后薨了,按照本朝规矩,父母之丧,子女当守制三年。
其中有一条便是夫妻不可同房。
但是对于赵仪瑄而言,这简直形同虚设。
他根本就不在意。
虽然说也并不全是太子的私欲,确实也是为了她好,可宋皎心里仍觉不自在。
而且这两个多月,都闷在宫内,也实在是憋得很。
赵仪瑄好像看出她真心地想要出去透气,便哄着道“再过几天,朝上就要封印休衙准备过年了。到那会儿本宫陪夜光去霁阊行宫好不好”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铁了心肠,但听见这么一句,宋皎的心仍是忍不住动了一下。
可虽然心动,却也不能在这时候流露出来,她便只道“那也再说吧,目下我要出宫。”
“你家里哪里比得上宫里,处处不方便,你叫本宫怎么放心的下”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心里在想着合理的拒绝理由,其实他心里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根本不要宋皎离开眼前,“对了,别说是本宫,皇上那边儿只怕都不会答应呢。”
宋皎知道他这是故意抬皇帝出来压自己,一时赌气“那我自己去求皇上”
眼见她往外走,太子急忙起身将她拉住“好好好,咱们自己的事,干吗要去告诉人呢”
“那殿下答应了吗”宋皎步步紧逼。
宋皎一旦认真起来,太子的气焰便会相应减退。
赵仪瑄被她逼得没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多谢殿下”
“等等,”赵仪瑄制止了她“你忙什么你只说要出去,还没说几天呢”
宋皎道“半个月”
太子的脸色刷地变了“你索性先拿绳子来勒死本宫,再走。”
宋皎想笑,又赶紧死死地忍住“那七八天”
太子扔了白眼出来“你能不能正经些”
“那你说怎么样我已经两个多月没出宫了。”宋皎盯着他。
“这儿是你的家,怎么总惦记跑来跑去,难道本宫已经让你看厌了”赵仪瑄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者外头有谁等着你不成你这么着急的。”
宋皎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谁不正经”
这一笑就给太子抓住了“夜光,越是年底,这事越是更多,你不是不知道,每天本宫只惦记着回来见你的这点时候才高兴,你出去了,叫本宫怎么熬”
宋皎知道他说的真的。
比如前两天,太子每次都是子时过后才回宫的。
她那时候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赵仪瑄自然也该累的很,但他竟还能在洗漱更衣之后,耐心地替她料理一切。
宋皎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一样,在他手里倒腾来倒腾去,被时而激烈时而温柔地细心照顾着。
先前做这件事的时候,本以为他心血来潮,新鲜几天就忘了。
没想到数个月过去,仍是一如既往。
连她自己都烦了,倒不知太子从哪里来的毅力。
这让宋皎的心忍不住又软了几分。嘴上却仍是嘟囔“以前没我的时候,不也是同样的过么。”
“没良心的,”太子把她抱住,咬着耳朵说“真是白对你好了是不是人家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本宫看现在是真正倒过来了。”
宋皎抿嘴一笑,终于说道“那你说几天”
“一”
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给宋皎的眼神逼了回去。
太子闭嘴,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痛心疾首地郑重道“两天,两天最多了。”
宋皎叹了口气,就知道不能给他好脸色。
当天晚上,宋皎用了点手段,总算让太子稍稍松了口,答应多给了一天的时间。
宋皎回府之事,并没有张扬,而是换了素日的常服,只带了盛公公,张嬷嬷以及几名内卫侍从等。
她在府里住了两天,期间又特去了程府一趟。
先前为皇后丧仪,颜文语也进宫行孝礼,期间倒是去过东宫两回。
只是宋皎没见着那个小孩儿,到底牵挂着。
却见那婴儿长的越发大了,眉眼已经舒展,目光炯炯,小小拳头紧握,看着很是精神,一时让宋皎喜不自禁。
颜文语打量着她,已经快六个月,宋皎的身子仍不是十分的明显,她不知该忧虑还是怎样,等宋皎看过那孩子,便拉着她,询问最近情形。
宋皎一一说了,叫她放心。
颜文语听她说完,只淡淡地笑了笑。
宋皎本以为她必得问起赵仪瑄,或者再例行抱怨几句,谁知竟不曾。
颜文语好像把注意力都投在了那嫩生生的小家伙身上。
但宋皎不知的是,颜文语的不问,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先前进宫守孝,她听说了一些“趣事”。
是后宫娘娘们闲暇之时议论起来的,多半都是跟太子和宋皎有关。
“听说太子殿下的那位宋贵妃,人不可貌相着呢。”
“怎么说”
“太子原先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只怕她。”
“你说这个我倒也听说了还经常的动手呢。啧”
颜文语听他们说“人不可貌相”的时候,本以为会听见什么类似于“狐媚惑主”之类的通常之语。
没想到竟是如此。
原来赵仪瑄有一次露面,脸上是带着抓痕的,虽然太子的侍从们替他解释,说是给鹦哥抓的,但那痕迹到底是人还是鹦鹉所留,一目了然。
而东宫敢弄伤太子殿下的还有谁,自然也不用说了。
又有好几次,宫中内侍亲眼见过太子抱着宋妃娘娘,甚至有一次还半跪下来给她揉腿之类的
一来二去,宫中的人看待太子,倒也不像是从前一样总是心生畏惧敬而远之,而带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眼神。
没想到那么跋扈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惧内”。
倒也有趣。
又说起来“本来皇上有意将尚家跟康家的姑娘许进东宫,如今皇后娘娘的事儿一出只怕更难了。”
“对啊。守制三年的话,太子殿下是不能娶的。”
“听说先前太子好像跟皇上说过了,斩钉截铁地要给皇后守二十七个月呢。”
“呵,我看啊,太子是真不喜欢东宫再进人的,不然太子跟皇后素日是那样,怎么就偏这个机会郑重其事地要守起制来了呢。”
父母丧,夫妻且不能同房呢,婚娶当然也是禁止的。
但是皇室的事情,若说通融也不是不能的。
太子之所以这么坚持,原因为何,颜文语心里最清楚,甚至连这些后宫妃嫔们都看出了蹊跷。
颜文语听的饱饱的,且舒坦。
头一次偷听人嚼舌根,听得这么舒畅的。
其实太子这“惧内”的情形,不仅仅是后宫,甚至连那些朝臣也都知“略有耳闻”。
甚至有近臣有幸目睹过太子殿下脸带抓痕的盛况。
这如果是换了别人,自然也会有言官抓住做点文章的,比如“妖姬专宠”之类的罪名,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不知为何,这次,竟没有人出面儿非议太子的后宫。
或许,是因为宋皎是出身于御史台的,程残阳在,徐广陵在,御史台的一干同僚在,他们都自觉地避讳不言。
又或许,是太子殿下先前为人太过于“恶劣”,终于在女人手里吃瘪,倒也是让人“喜闻乐见”。
所以她才暂时把担心宋皎的那份心放下,因为她知道,她所想到的,赵仪瑄都早想到了。
宋皎回到家里又混了两日,魏氏还特意叫人去永安,把魏子谦跟两个孩子叫了来同乐。
只是她回来的消息走漏,别人倒也罢了,之前因为宋皎身份怕被株连的那些宋氏族人,却又忙忙地前来请安。
宋皎也并不见,只让盛公公打发了。
当天晚上,两个孩子一定要跟着宋皎睡,在她炕上闹了半宿,终于睡着了,才给魏子谦抱了回去。
过了子时,宋皎才总算睡着。
天气毕竟冷下来,风吹在窗上,啪啪的响动,听着竟像是下雨。
这屋内并没有用炭火,原来早在入冬之时,太子便叫人前来府里,将地上通了地龙,又暖和,又不用烟熏火燎的了。
宋皎睡得有些不安,隐隐地仿佛看到下雪了,眼前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只不过竟不知此乃何处。
正在仰头四处乱看,耳畔突然响起一两声惊雷宋皎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只见前方的天空之中,纷纷扬扬的碎雪里,有一道影子如同一片飞絮似的直坠飘落
宋皎睁大双眼,竟看不清那是何物,急忙往前奔了几步,远远地,看到雪地之中躺着雪白的一条
“神龙”宋皎脱口而出
这竟是迢沂山上见过的那条神龙,额头上的小角微微闪着光,但它浑身皮开肉绽,又好像是给火烧过一样,惨不忍睹。
听见呼唤,神龙抬头,慢慢地看了她一眼。
宋皎心头一颤,就好像自己也跟着受伤了似的难过,她要上前安抚神龙,但才迈步,不知哪里起了一阵狂风,宋皎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下
她“啊”了声,竟醒了过来,回想梦中所见,额头见汗,心怦怦乱跳。
次日,天还不亮,东宫便派了人来接了。
宋皎才刚刚醒,听说东宫来人,一时气闷“整天只知道催。”
盛公公笑道“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别叫殿下巴望着了。”
只好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突然门口有一名侍卫前来,悄悄地跟盛公公说了一句话。
盛太监一愣“哪里有这种人。”
宋皎看见便问“怎么了”
盛公公笑道“门上有人来问是不是宋按台的府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老黄历的称呼。”
宋皎心头一动“是什么人”
那侍卫便道“回娘娘,那人说是什么宁州成安的知县,姓江,看着风尘仆仆的,听口音像是才从外地进京的”
话未说完,宋皎惊喜交加“快请”但却又等不及侍卫去请,自己就要往外。
盛公公赶紧拦住她,幸而不多时,江禀怀便从外进来了。
宋皎正站在院中,江禀怀才进门,彼此照面,恍若隔世。
江禀怀还是一身布衣麻袍,手中还提着一顶斗笠,人也比先前黑瘦了许多,一眼看到宋皎,他的眼中闪出一抹光“夜光”且向前而行,且拱手向着她作揖。
宋皎也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拱手还礼“江兄可巧你今日回来,实在是万千之喜”
这一刻,就像是当初宋皎身为西南道巡按御史进了成安地界,江禀怀正在城门下恭候,两人于青山绿水中相见似的。
江禀怀见她仍是一身简便男装,只头上戴着貂鼠的一盏风帽,更显出容貌清丽,眉眼动人,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却跟昔日绝无两样
他舒眉展眼地笑了笑“我也想不到,你竟然不在宫中,而是在家里,只是冒昧来碰碰运气,不想竟真的遇到了。”
宋皎大喜过望,请江禀怀入内落座,又跟魏子谦宋明一一介绍过了。
大家围炉坐着喝茶,宋皎问起江禀怀这一路辛劳等等,不知不觉已经磋磨过了半日的时光,依旧地意犹未尽。
中午时候,小缺跟宋明又去置办了酒菜,替江禀怀接风。
此情此境,宋皎很想吃一杯酒,到底还是忍住了。
酒席之中,魏子谦跟江禀怀倒也是一见如故。
两人相谈甚欢,魏子谦都破例多喝了几杯。
说着,江禀怀又跟宋皎道“对了,我来之时路过了宁州驿马县,那里的林知县托我向您带好。他还说有朝一日也会进京来相见呢。”
宋皎想起那个大忠若奸的林知县,不由哈哈笑了“那位林大人,也是个妙人啊。”
“对了,还有一件奇事。”江禀怀突然想起来。
“什么”
“迢沂山上好像有一条什么神龙”
宋皎一惊,昨晚的梦境如雪片似的纷纷袭来“我知道,怎么了”
江禀怀皱眉,叹了口气道“在我路过那里的时候,本是晴天,突然大雨滂沱,而山上响起很大的雷声,那闪电仿佛是银蛇一般在空中乱舞,迢沂山方向的半空中仿佛有东西坠落后来听百姓们说是那神龙也不知真假。”
宋皎的心一抽,想到昨夜那神龙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之态,竟一时噤声。
魏子谦接口道“这神龙是何物”
江禀怀道“据说是一条有了年头的大蛇,头上已经生出了角。”
“这么说,”魏子谦思忖道“自古大泽大山之中多灵物,照大人这么说,此物可见也是修炼到了,要飞升而去的,可应该是没度过这雷劫。”
江禀怀笑了笑,道“虽听似怪力乱神,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只可惜了,不知它飞升了之后又将如何。”
正说的有趣,盛公公从门外小跑进来,在宋皎耳畔低语了一句。
宋皎吃了一惊“真的”
盛公公点头“快走吧。等不及了。”
宋皎眉峰一动,只能先站起身来“江兄,我我有点急事,先行离开,改日咱们再聚。”
江禀怀见她说走就走,却只是担心地问“是什么事要不要紧”
魏子谦跟宋明也都忙走过来“怎么了”
宋皎含糊敷衍道“没事。是宫里有一件要紧事的事得我去料理。你们坐着,别出来了。”
魏子谦本不明所以,可看到盛公公的脸色,以及宋皎的反应,他心里若有所觉。
江禀怀却不懂“哪有这个道理,我送夜光。”
宋皎硬着头皮迈步出门“江兄且留步。”又吩咐“舅舅,宋明,江大人新上京,你们替我好生照看”
魏子谦见她这样,已经清楚了,忙过来道“江大人,又不是不见了,不忙于一时。”
这会儿宋皎已经随着盛公公快步离开,才到门口,就见门外赵仪瑄沉着脸,正要上台阶进来。
宋皎急忙过去拉住他“你来干什么”
赵仪瑄向内瞥了眼“他能来,本宫不能来”
宋皎低低道“少胡说,赶紧走”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太子横眉冷眼地“怎么了,他又是什么活宝贝,要你陪半天不回宫,本宫还不能见”
宋皎冷哼“殿下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她怕赵仪瑄这脾气发作,真的进内为难江禀怀,索性甩开他,迈步出门。
赵仪瑄见状顾不上置气,忙转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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