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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展馆的人都在漫无边际地寒暄, 只有一位青少女游离在外般看展。
一面墙上悬挂着艺术家闻澍这两三年来创作的新系列,依然聚焦局部,但关于人, 手、眼睛、嘴唇翕张露出的牙齿, 乃至头发。
小尺寸画作,接连展示出来给人拼图的感觉。事实上这场展览就叫做“寻痕”。
到底是一个人的痕迹还是某种感情在于观看者的解读。或者不是痕迹,是疤痕。
当庄理遇上闻澍本人, 提到这一点的时候, 瑾瑜正好走了过来。
“瑾瑜。”庄理招手让瑾瑜来到身边。
“长这么大了啊。”闻澍感慨。
“闻叔叔。”瑾瑜颔首笑了下。
闻澍问起瑾瑜还在继续画画没有,以及学画的一些情况。瑾瑜打开手机给闻澍看她的习作。
庄理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瑾瑜对闻澍天然亲近,但闻澍待瑾瑜只是像恩人的女儿那样。转念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男人天生缺失, 对孩子的出世比起母亲来说要淡薄得多,何况即使是瑾瑜的母亲,未曾有一天养育过瑾瑜, 恐怕也没有太多感情。
这么多年,闻澍和叶玲间的情意也只剩下被迫分离的恨意和偶尔一现的怀念了吧。何况闻澍作为艺术家,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追求,逝去的曾经也消融在创作表达中了。
到底没有人的世界里时间是静止的。
瑾瑜能够适应人多的场合,却仍是不喜欢的。和闻澍有过短暂交流, 悄声和庄理说想要离开。
庄理其实应该参加之后的派对,结交一些需要结交的人士,但出于对孩子的那一点母性, 便带着瑾瑜找到叶辞,三人一起提前离开了。
庄理的翻译也负责开车,大学来日本念书后一直待在这边。路上瑾瑜说想吃点东西, 翻译便推荐了一间不需要预订的吃寿司的餐厅,载他们过去。
“麻烦你了。”叶辞客气地让翻译和他们一起吃饭,可翻译察言观色,看出叶辞父女和庄理非同一般的关系,婉言谢绝了。
瑾瑜看了展览,见了闻澍,心情正好,同叶辞之间最后的一点别扭也没有了,席间说起漫画、游戏和女仆咖啡厅,叶辞也愉快地回应着。
庄理对这些不很了解,吃得比较安静。
“你有情绪”坐的士回到酒店,瑾瑜先上去了,叶辞和庄理在吸烟区吸烟、喝冷饮。
庄理轻轻摇头,“记得你以前私底下吃饭也不喜欢说话,我现在一样的。今天我很放松,也很开心。”
她的工作就是和人打交道,世上大多数工作亦如此,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人人都和陪酒女没什么差别。
社会机器运作,职业人就是随着洪流滚动,不断被碾压的齿轮。
“你喜欢你的工作”叶辞问。
“说不上是艺术家式的热爱,但我喜欢。遇见的人,身边发生的事,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体验,我想这真的是最理想的职业之一。”
见叶辞不说话,庄理弯起唇角,“怎么,想起以前和我争辩工作的时候了吗”
“没有争辩。”叶辞掸了掸烟灰,上身往前倾了些。
即使还隔着一张窄小的茶几,他瞬间突如其来的靠近也让庄理有一丝慌乱。勾住冷饮杯耳的手指松开,她小声说“不然是什么”
“命令吧。”叶辞挑眉。明知是错,却不觉得有错,真是他一贯的作派。
庄理觉着自己或许就被他这蛮横的、危险的一面所吸引。
“你现在没法儿命令我了。”庄理端起陶瓷杯呷了一口冷饮。
叶辞没说话,一直注视着她,待她不甚自在地放下陶瓷杯,他伸手拿起了杯子。
杯子在他手中转动着,蓝色彩釉透过光线呈现出微妙的变化,他又将杯子举高去瞧杯底,那儿凹印着出品工作坊的o。
“你知道东京哪里有做这种陶艺的地方么”
“诶”庄理愣了下,“我可以问问小金”
“嗯,你问一下。”叶辞放下杯子,拇指指腹抹过留下浅浅唇印的杯沿,似不经意。
庄理抿了抿唇,“你要”
叶辞接着说,“瑾瑜前阵子说想做陶艺,我最近太忙,差点给忘了。”
庄理一边发简讯给翻译,一边回说“我以为你行程安排得很紧凑,还有时间带瑾瑜去”
“不紧凑,腾出空了才来的。”
“那瑾瑜说去京都,你说你哪有时间”
叶辞没说话。庄理收到翻译的回复,在打字间隙中抬头,就见叶辞似笑非笑睨着她。
啊因为他要把时间给我
庄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一瞬又怀疑是想错了。
这时,叶辞微微偏头,说“你有时间吗”
庄理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它盖过周遭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杯子和勺子的轻响、邻座一对恋人起身离开的脚步声。
微信提示音响起,庄理得以低头看手机,而后如释重负地笑说“小金太靠谱了他发了三家店给我,有一家店离这里不太远,你看看我来预约。”
“你决定就好。”
过去几乎没有庄理真正决定的事情,连哪一幅画放在哪都是叶辞和为他工作的人说了算,现在他把做决定的权力让渡给她,尽管是很细微的一件事。她体察到了变化。
庄理明早还要工作,说定了做陶艺的时间便打车回了住的酒店。出于经济考虑,公司并没有给她安排度假酒店,叶辞让她留下来,她学日本女孩“嗯嗯”摇头,说这里离办公室太远,不方便。
因为这一句话,庄理下午一点走出办公室,就有一辆黑色的的士来接她。
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她好多少次感叹他的细致入微。坐在车里,她无端幻想起若是现在才和他相遇会怎么样。
凡事没有如果,像莫比乌斯环,她不遇见他便不会出国工读,也就不能够看见他站在东京街头等她。
曾经他太遥远,而她现在也只是靠近了一点点。
推开车门,高跟鞋踏实地踩在地上,她朝那衣摆在微风中飘动的身影走了过去。
“我想做两个,一个送给闻澍。”
三人在温柔的店员带领下在工作台前坐下,瑾瑜笑着说。
庄理朝叶辞看了一眼,后者波澜不惊,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庄理问。
“什么为什么”瑾瑜觉得庄理的问题才奇怪,“他昨天送了一堆展览周边给我,我应该回礼吧”
“他应该离开了东京了。”
“没关系啊,我寄给他。啊”瑾瑜想起来说,“阿英知道了肯定会说我不记她的好,那么我做三个”
店员看见瑾瑜比出的手势,犯难地说“时间可能来不及喔。”
翻译传达给他们,瑾瑜悻悻地说“那好吧,下次再给阿英做一个。”
“爸爸帮你一起做。”叶辞说。
瑾瑜脸上失落一扫而光“好耶”
庄理和瑾瑜都是第一次接触陶艺,跟着店员老师一步步上手,而那边的叶辞却不需要指导,捧着陶土在转台上行云流水拿捏造型。
庄理说“你不会就是那种什么一上手就都做得很好的人吧”
叶辞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说话时没注意看自己的陶土,歪倒下去,庄理颇有些妒忌,“其实你做过对吧”
“可能”叶辞声音很轻,好像只有手里即将成型的艺术品。
瑾瑜悄声告状,说他和曾经某位家庭教师一起做过。
“是给瑾瑜的生日礼物。”叶辞乜斜一眼看过来。
“明明是他们约会。”瑾瑜说。
庄理倒没什么情绪,感叹说“原来你会做这些事啊,像文艺男青年才会做的事情。说起来很好奇你念书的时候和女孩子约会都做些什么”
“庄理,你不静下来,是做不出好造型的。”叶辞看着自己手中旋转的陶土说。
“我又没有要做艺术品。”庄理撇唇角。
本以为是他转移话题的说辞,可他的样子很专注,甚至有一种感觉,摘掉他手上过分昂贵的腕表,他就是一个系着围裙,整日在工作室里创作的陶艺家。
“你说你喜欢你的工作,我不知道我真的去做了还会不会喜欢,但那会儿我是想学建筑设计的。”叶辞冷不丁说。
庄理愣怔着缓缓点头,“所以你才对美术馆建筑和设计师之类的如数家珍。”
“所以我没有要求瑾瑜现在就要向着什么方向努力。”叶辞说,“玩儿就好了。”
瑾瑜呛声“上次我物理没及格你还说我来着”
“这是两码事,首先这些基础知识是你应该掌握的;其次,你学了,我不说考好了,得及格啊,这是智商的体现。我的女儿不能不聪明。”
“你这是,你太强词夺理了”
“我没道理,那你反驳一下”
“”
庄理出声叫停,“不要在这里父慈子孝的了,让我们静下心来,做出想要的造型。”
叶辞轻声一笑。
他们做了好多个模样不一的器皿,像看什么新奇事物,相互指指点点。笑着把它们交给店员拿去烧纸,店员开票让他们之后再来取,或者继续上色。
离开陶艺店,看见两旁房舍尽头的天空弥漫着粉紫色的烟霞,瑾瑜率先呜哇了一声。
即使是最自然不过的景色,忙碌中的人们也好像难以遇见这一刻。浓郁的,色彩渐变边界还有些许橘色映出来,几道电线从半空横穿而过,尽头的自助式的红绿灯一直保持着红灯,电车经过的叮叮声远远传来,庄理停下脚步,回头寻找叶辞。
手机连拍下她回身的每一帧,他抬眸越过镜头上方,很浅地笑了下。
“去京都吧。”她忽然说,“今天去正好。”
等回过神来时,三人已在新干线上了。八月正是旅游旺季,庄理托在东京认识的朋友订到了一间家庭式的温泉旅馆。
到站后旅店的车来接他们,路上人潮挤挤,几乎都顺着同一方向漫游。司机说正在举行花火大会,附近搭起了夜市,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呢。
瑾瑜就听懂两个词,急急忙忙讲英文“我很期待,还好赶上了。”
庄理对叶辞眨了下眼睛。叶辞低头笑,“你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吧”
瑾瑜有自己的手机了,昨晚两人说起陶艺,就接着说这件事。瑾瑜想见的网友是个男孩,京都人,比瑾瑜大一岁,和瑾瑜一样去学校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为现实中没什么朋友,在网络上却活跃异常。
两人因为对漫画的共同爱好在推特上认识,英文都近乎母语的程度,交流全无障碍,加了e好友,平常就在聊天。
瑾瑜有机会来日本,当然想见他,可也有点担心对方不肯见面。不过,借由花火大会的契机,男孩主动说,假若瑾瑜会来京都的话,我们见面吧。
入住旅馆,瑾瑜全程没放下过手机。叶辞至少叫三遍名字才喊答应,不免有些恼意,庄理一边接过老板娘送进房间的和服浴衣一边哄两个人。
用日语道谢,庄理对老板娘无奈地笑了下。老板娘笑眯眯地“看花火的话,要快点出门哦”而后拉拢了房门。
他们这间房很宽敞,坐拥一整个郁郁葱葱的庭院,蝉鸣隐没在一阵又一阵遥远的烟火盛放的声音中,蓝色的紫色的火光不时地映亮天空,照进庭院中。
庄理伸手去拉叶辞臂膀,把和服浴衣塞给他,撒娇似的说“没关系的,我们远远地跟在瑾瑜后面,确保安全。”
叶辞把衣服放在案几旁,坐下说“我不去。”
瑾瑜听见这话转身朝叶辞吐了吐舌头,“不去拉倒姐姐和我一起逛集市,你就在这里打坐吧。”
庄理微微耸肩,抱着女孩们的和服浴衣走到瑾瑜身边,拉拢中间的障子门,背对背地脱衣服,换上和服浴衣。最后庄理给瑾瑜梳了一缕鞭子别在耳旁,又给她戴上老板娘特意准备的花簪头饰,小小的红茶花下垂着流苏。
“真漂亮。”庄理稍稍后仰,叹道,“瑾瑜真的长大了。”
“是吗”瑾瑜难得露出了娇俏羞赧的神情。
庄理会心一笑,“我们现在出门吗”
“嗯”瑾瑜拿起手机紧紧握在手中。
拉开障子门,庄理朝已坐到屋檐廊下的男人的背影说“我们走啦,你真的不去”
“早去早回。”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她们走出旅馆,转角走过巷子进入正路,很快迎来人潮。
“更年期吧。”人声鼎沸中庄理笑说。
叶辞还不到四十岁,离更年期很有些距离。可是女儿青春期,好奇心萌动,想要探知世界探知不曾触碰过的情感,做父亲的管中窥豹,一下子预见了未来光景,不禁感伤。
男孩子在近处观看烟火的巷口等候,看见两位穿着和服浴衣但一看就不日本式的人拘谨地攥住了体恤衣摆。
网友见面一开始总是有点尴尬,尤其两个小孩这样的内在内向型人格。庄理反倒成打开的气氛推手,在彼此问候之后就问起集市有什么好吃。
“啊你们还没有吃晚餐吧。真是不好意思。”男孩说着点头倾身,惭愧至极的模样。
“没关系的。”庄理问,“瑾瑜想吃什么”
男孩这才意识到要点,跟着问了一遍,又说“我记得你喜欢吃章鱼小丸子。”
他们说起吃食,进而说到猫饭,说到怪物猎人和一系列庄理毫不了解的游戏。
庄理放慢步伐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小孩愈来愈有兴致,紧张而轻快地走向小吃摊位。
红色的凉棚摆在街巷两边,半空中牵起灯串,吆喝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他们几乎忘记了庄理的存在,回头来问了一句吃什么,见庄理轻轻摇头,转回去热火朝天地说起话来。
庄理想,真好啊。
回忆里模糊的第一次恋爱也没有这么懵懂青涩而浪漫过。
庄理以万一瑾瑜的手机没电联系不上为由,要了男孩的电话号码和家里的号码,稍稍安心地放任他们单独去玩了。
她买了章鱼小丸子、烤年糕和关东煮,提着袋子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迎面一群小孩拨开人群奔跑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庄理忽然被人一拽。
背撞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险些没提稳手中的袋子。
庄理慌张转头,看见近在咫尺英俊的脸庞。
“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路都神游。”他说着松开她。
庄理往旁挪了半步,看着眼前穿上靛蓝底浅蓝细条纹和服浴衣的男人,缓了缓心绪,问“你怎么来了”
叶辞好似没听见,从庄理手中拿走烤年糕的纸袋,拿起一串咬了一口。
“唔。”他发出很轻的觉得好味的赞许声。
他吹了下烤年糕,看着表皮烤酥的部分说“怕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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