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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安静地几乎没有声音, 殿上一只铜香炉中，粗大的香柱燃烧着，袅袅的烟气散开, 让殿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平和的香气。
这看似宁静的景象，与考生们内心的焦灼程度成了两个极端, 有幸上殿的寒门学子命运如何皆寄托在这场考试上，心情自然难以平静，而士族学子们虽不愁前途, 但若头名状元被寒门子夺去, 那真是脸都丢尽了, 可怕的是，这担心或许在不久之后, 就会成真
三月的天气, 温度应该很适宜才是, 可不少人额头上都浮起了汗水，手中的笔都因为掌心的汗而有种要握不住的感觉。
只有孟瀚, 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下笔如飞，写完一张纸便晾到一边，然后一刻不停地写着之后的内容，好似根本不需要思考一般。
孟瀚的确是奇才，可如今答题神速, 却也不过是因为, 他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将这些问题，翻来覆去想过许多次，此刻自然答得快。
比起旁人或是紧张或是凝重之类的心情, 孟瀚此刻心情却很放松的，不是因为这个考题对他来说简单，而是因为这个题目本身，让他也确定了，程远的确是值得跟随的人。
谢妩书信中虽然已经与孟瀚说过程远此人，可他到底未曾亲眼看过，此次恩科他愿意进京，本身也是一场赌博，如今看，应是赌赢了。
香炉中的香柱已经换过几次，提醒着考生们离此次考试结束的时间已经不多，空气中似乎随着内侍换香柱的动作，更多了几分焦躁。
底下孟瀚方才在想程远的事情，程远也在看文书的空挡看了他几眼，见孟瀚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十分平静稳定，便又觉得这人可用了几分。
最后一炷香燃灭，如意立刻开口高声道“时辰到，停笔”
所有人不敢耽搁，哪怕是还未写完的，也不敢心存侥幸再多添几笔，眼看着考卷被收了上去，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如丧考妣，除了孟瀚之外，都像是遭了一场大难。
孟瀚其实也觉得有些疲累，可跟旁人像是魂都要被抽走了的样子，还是有很明显区别，殿试成绩如何，当天便会有结果，此时自有小内侍过来领着考生们去准备好的地方休息等候。
一帮学子们游魂一样跟着走了，剩下的自然就是考官们的事情了。
程远虽关着皇帝，活脱脱的就是奸宦做派，但科举这事情上，他却不搞徇私舞弊那一套，本就是凭本事的事情，他要用的人，若是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又怎么能撑得起事情。
而他自己不舞弊，自然也要防着别人做手脚，于是此次恩科，每一场考试都比历年查得更加严格，此次殿试，更是除了他这个主考之外，连读卷官都是在卷子誉录弥封之后临时抓了大人过来的。
被抓来大人们看着满殿佩刀的禁军也是敢怒不敢言，忍着怒意惧意阅卷，免不得看什么都不顺眼起来，本来瞧着还尚可的卷子，此时不由品出来几分狗屁不通，就这也能进殿试就这也叫说民生
程远也是一份份卷子仔细读过，比起被抓来的这些大人们，他速度更快上许多，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只他心里这个头名状元，却不知道是不是孟瀚。
将自己属意的头名卷子放到一边之后，程远就看向下头的大人们，说了句“还请各位大人公正评判。”
他不过白嘱咐一句，底下阅卷的大人们却不禁心里瑟缩了一阵，一个个都琢磨起来了，这人究竟说得是真的，还是在暗示他们什么
大人们想了许多，可看程远表情实在又看不出来什么东西，他们都出身士族，哪怕有心想问问程远到底想谁当状元，也怕问了以后要丢脸，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根本就不在乎程远的意见似的，继续看没看完的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几位读卷官也都有了心里属意的头名人选，要是按照以往的流程，大人们必然是要交流一番，互相看看对方属意的头名文章如何，若是属意的人不同，少不了还要辩论辩论，各自说出些道理来，然后再将一甲候选人的文章交给皇帝，最后由皇帝定个一二三出来。
可程远这人实在是缺德得很，不光阅卷是临时他们抓了来，阅卷时候更是不许他们互相商量，只能各自评判，就没见过这样的
程远这样安排自然是有自己的用意，眼看着时候不早，便催道“还请大人们快些。”
本来还磨蹭着，互相使眼色，想从旁人表情里看出点门道的大人们，这下也歇了心思，认命了，将自己觉得应是一甲的弥封号码写了下来，又按照内侍的要求写上了自己的大名，用了印鉴之后，便由内侍将这些交给程远。
程远看过所有人写下的一甲候选，按照排名一列，便定下了一甲三名位置。
一甲都已经定下了，剩下的名次，大人们也没什么好争的，利索的按照程远的要求都写好用了印，于是很快所有排名都定了下来。
如今定下的还只是编号，那弥封的卷子后头的名字究竟是谁，还未得知。
阅卷的大人们眼看着程远已经让人开始拆弥封的的考卷，一个个真是都忍不住都握紧了拳头，心情真像是自己才是考生一般
程远看着头名状元的卷子弥封被拆开，露出了孟瀚的名字之后，便轻轻一笑。
他这笑实在是很浅，像是微风吹过湖面引动的一点点涟漪一般，可对下头一直看着他的阅卷官们的打击却是巨大的，无他，只这一笑，他们便能确定了这头名肯定不是他们期望中的士族子弟
一时间，大人们心中的失望，难堪，简直叫他们羞惭的对程远生出怨恨来，要不是程远把自己抓来，他们又怎么会选一个寒门子当状元
虽都清楚，哪怕是换了人来阅卷，结果可能也是，但旁人选出来的，总比他们自己选出来的要好啊他们几乎都能够想象，这结果公布出去之后，自己要落下多少埋怨，多少嘲讽。
程远瞧着他们脸色都苍白如纸，一个个都摇摇欲坠的样子，心情不禁更好了一些。
而心情好的九千岁，说起话来也温和许多，不似方才一般冷淡，他说“大人们看来像是不太舒服，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明明是听着是关心的话，可听得人却是恨不得当场呕一口血出来，简直上去跟程远拼命的心都有了，可余光一瞥到殿中的禁军，瞬间又萎靡下去，只能咬牙忍了。
恩科结果以最快速度传遍大雍，大雍历朝以来，还从未出过寒门状元这可是惊天的大消息
这简直就像是在百姓们封闭的心中，打开了一扇门来，原来那么多年没有平民百姓做状元老爷，只是朝廷没有放开科举名额罢了他们的子弟只要读了书，一样也能做状元
他们比起士族，其实并不差什么
这种认知简直像是燎原的野火，将许多人心里的期望点燃
可另一边，也有许多人不以为然，读书啊，那是多难的事情，一本书要多少钱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又能赚几个钱不过都是奢望罢了。
谢妩自然知道百姓们的苦楚，早也想到了不能将读书当成他们唯一的出路，不然只会让本来就不容易的人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所以在科举的消息过后，她紧接着便让人发榜，将朝廷一次封了好几位农官的消息一道传遍了大雍，读书人固然能为官一方封妻荫子，可你若是会种地，又能种出名堂来，那一样也能做个农官。
这消息，让本来因着没法读书歇下去的心，又活络起来，对啊读书不行，那就种地啊
之前皇榜上那些被嘉奖的匠人手艺，普通百姓少不得要担心，弄不好可能要被划分到匠籍去，官老爷们哪里会跟他们小老百姓讲道理可种地不会啊他们种地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九千岁清洗过大雍各地的佛寺之后，百姓手中许多都有了田地，官府也在推广新农具，若真能种地种出个名堂来岂不是也能做个农官
人啊，只要有了盼头，心便活了起来，瞧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更别提天暖和之后，朝廷在各地要建的藏书楼也开工了那可是不收钱就能进去看书的地方说是还要建学宫不收钱就能让人进去念书的那种
一连串的事情，简直让许多人觉得像是做梦一般，真就有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出头的时候了
而士大夫们则觉得丢尽了脸，羞耻心强一些的，都不愿意出门了，此次参加了恩科的那些士族郎君更是被家里长辈好一顿收拾，这要不是自家子侄，真是恨不能打死了事。
可比起丢了脸面之外，更叫他们窝火的是，这次恩科选出来的寒门子，开始选官了
一甲三名自是留在京城，可剩下那些，却都是外派了出去，如今这官场上几乎都是士族子弟，哪来的空缺自然是顶了之前考核不合格的那些官员的缺
本来考核不过被撤职已经是丢脸，许多人家都还在活动，准备再换了自家人顶上去，如今却是不能了
士族子弟们不由都生出一种恐慌来，科举每三年一次，这还是头一回，以后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渐渐被那些卑贱的寒门子取代
放在以前，大多士族听了这话都要笑，可如今，一切恐惧，竟是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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