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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妩只看她神色, 便知道崔太后在想些什么，不禁轻轻叹气“是啊，这世道女子总是有种种艰难, 若我们是男人，就好了。”
崔太后被说中心事, 当即便警觉起来，知道谢妩后头必定还有话。
果然，谢妩接着笑了下, 有些轻嘲地继续道“可惜就算老天爷已经将机会给了娘娘, 娘娘也白白错过了。”
崔太后眸光一凝, 怒气不由自主的升腾起来，虽还忍耐着, 但终究是嗤道“黄毛丫头, 倒是会耍嘴皮子。”
谢妩只是轻轻地笑, 语气轻软下来“娘娘，您可能不信, 我十多岁时候，就在想究竟是当皇后好，还是当太后好这件事了。”
崔太后抿紧了唇，有些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接谢妩的话，她其实有些不信, 可对上谢妩平静的目光, 实在是不难看出，这一切都是真的。
谢妩就像是与亲近长辈聊天的小姑娘一般，语气轻松地说“道理再明显不过，皇帝可能会有许多后妃, 甚至许多皇后，但皇帝只有一个生母，这是不会改变的，这么简单地道理，娘娘怎么想不通呢”
崔太后面色已经不大好看，咬牙问“你这是何意”
谢妩语气平静道“我只是想笑娘娘，该心狠的时候不心狠，丈夫没捏住，儿子也养不熟，连条后路都没有，便妄想成事，娘娘，你以为你那是背水一战吗你那顶多算是狗急跳墙。”
崔太后抬手就将身边矮几上的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指着宫门方向，怒道“滚出去”
谢妩却不动，她只是继续说“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我是娘娘，该如何。”
崔太后怒极反笑“事后诸葛亮罢了”
一个小丫头，哪里懂得她当日的艰难只是空想，谁不会可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又哪里是想得那么容易的
谢妩轻声说“娘娘，你生下皇子之后，还留着皇帝做什么呢”
崔太后一怔，谢妩眉目不动，像是嘴里说得根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是中宫皇后，生下的是嫡子，因为皇帝不喜欢，才迟迟未能立为太子，可若是皇帝没了，嫡长子继位，那是礼法，不是吗”
崔太后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那里，谢妩声音天生带着一点绵软，可一字一句都像是顺着骨缝扎进崔太后身体里的刀尖“国主年幼，母亲代为理政，岂不是合情合理”
崔太后不知何时牙齿都开始打颤，许久才挤出一句“当年突厥屡次犯边”
谢妩打断她“如今也在和突厥打仗，没有皇帝，照样在打，康帝在的时候又如何他与士族本就不是一条心，最后还是你用女儿换的太平，若最后都是这样的结果，你为何不早早自己做主”
崔太后没了声响，她不断想着谢妩的话，是啊，哪怕最后永安还是要去和亲，掌权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总归要好上许多
谢妩看着她神色不断变换，又继续道“做太后，儿子便是你榨取权利的关键，可娘娘你做了些什么塞了一个崔氏的姑娘给他，将他逼得离你越来越远。”
孩子小的时候，她心思在宫闱斗争上，大了又要从里到外拿捏他，哪有那么容易，做法实在是蠢得很，崔家的男人们反而因为是后族，而越发不知上进，连着后路也这么被崔太后一并堵死了。
谢妩说“若是我，绝不会将家族变成几代的后族，以史为鉴，这样的家族，有几个有好下场”
崔太后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找不出话来，最后才恼羞地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谢妩微微一笑，姿态也放软了许多“娘娘，阿妩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求娘娘帮忙的。”
崔太后生硬地回了句“我看你本事大得很，竟也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谢妩应了声是，才又叹了口气，说“娘娘，做太后固然好，可儿子究竟还是会长大的，永远放不下权利的母亲，渐渐会在他人口中变得可恶，归根究底，这世道，并没有让女子施展的余地，掌握权利的女人太少了，即便你那日成事，也注定是长久不了的，牝鸡司晨，这是你天然的罪过。”
崔太后深深吸气，胸膛不住起伏“前朝甚至还出过女帝”
可她自己说完，便想到了之后的事情，多少年，女子连读书习字都不被允许，士族女也多有不识字的，改朝换代之后，也是过了许久这些才慢慢被放宽的。
崔太后再一次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涌起的悲凉，一切都那么无望，好似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开已经注定的命运。
谢妩站起身来，跪坐到崔太后身边的软垫上，拉住她的手，真就像是一个贴心的晚辈一般，她声音轻轻地说“娘娘，你说得不错，女人也是能做皇帝的，可见女人并不比男人差什么，可为什么最后都不成了呢”
崔太后的心神都被她勾动，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谢妩说“普通百姓家里，为什么是男人做主呢，因为男人或是做工或是种田，多是他们养家，自下而上，都是如此，连养活自己都不能的女人，要如何做自己的主，做别人的主”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重担都在男人身上的世道，怎么会允许女人来统领他们
谢妩斩钉截铁道“要先将这一切打破才行。”
她眼睛看向崔太后，语气更添了恳切“娘娘，这不是一件心急就能做成的事情，或许我们有生之年都看不见再有女主天下的一天，可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至少我已经让许多女子，担起了养家重任，再以后我会让她们读书，让她们明理，让她们知道除了结婚生子，做一个贤妻良母过完一生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
谢妩握紧了崔太后的手，像是想借着这力道，传达自己心中的信念，她说“娘娘，求你帮我。”
崔太后动摇了，她如今已经没了家族负累，说起来好似与谢妩还有血仇，可说实在的，崔氏真的覆灭的时候，她却也有种解脱的感觉，可谢妩到底是一切的引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声“你如今，也不过是靠着程远才能说这样的话，他日后如何还不好说，再者，你以为只有男人会变心不成”
谢妩听了也不恼怒，而是跟着笑起来“娘娘，来日方长，与其想着还未发生的事情，不如珍惜眼前。”
她与程远之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轻易明白的，这里面不只是爱情，更有对推翻这个世道的志同道合，他们都是这世界不容的人，偏偏都想改变这世界。
别人听了只怕要以为他们是疯子，他们也的确疯，旁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他们全做了，甚至还打算要做更多。
其实谢妩想用崔太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她们之间有着仇怨，可谢妩还是觉得崔太后的野心难得，在这世上，驯服的女人太多了，她与崔太后这样的才是少数，只是崔太后到底还是被家族之类的负累束缚住了，没能放开手脚，而如今谢妩见她并不为崔氏的仇怨纠结太多，便知道，这人真的可用。
于是，永平元年，太后崔氏与皇后崔氏，都被重新册封，成了太皇太后和太后。
太皇太后要在后宫重新设立女官职位，用来监督官营的织布坊善堂等等，此举自然有人反对，反正只要是程远的政令，终归是有人要反对的，程远只一句“我是宦官见了女眷尚且要避嫌几分，难道让男子去管都是女子的织布坊”
如此说来，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如今织布坊支撑着许多人家的生计，若是闹出事来，丢得是朝廷的脸面。
于是从上到下，已经废除几朝的女官制度，被重新设立，太皇太后在选定各部女官官名的时候，免不了还是要刺谢妩一句“一点微末权利，也值得你这般”
谢妩在已经定下的卷宗上用印，转头才轻笑一声“让他们先习惯有女官就是了，如今只是一点微末权利，难道以后也是现在男人是男人管，女人也是男人管，娘娘总要先将管女人的权利先握紧了，再想其他吧”
太皇太后沉默，之后才点点头，继续方才的事情。
永平元年七月，大雍旱情渐渐缓解，雨水也暂时阻隔了蝗灾，只是旱情已经造成的破坏，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的，说起来还有些可笑，因为旱情的关系，蝗灾的影响反而没有预料中那么大，谢妩还在尽可能调动更多的粮食和物资，想借此救更多百姓的性命。
太皇太后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程远和谢妩两个，究竟投入了多少银钱去救那些低贱的百姓。
面对太皇太后质疑的表情，谢妩不由有些恼火“若没有百姓，皇帝是什么太皇太后又是什么”
太皇太后便也不再计较，反正这钱也不是从她这里掏出去的。
谢妩这边有了帮手，且借着太皇太后的名声行事，许多事情都更顺理成章一些，织布坊里的女子们都更觉荣耀许多，看着事情都在好转，可让人觉得紧张的是，凉州城已经有十来日未曾传出消息，不知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谢妩和程远虽都对萧仪有信心，但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怕有个万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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