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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十破阵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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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  陛下请您入殿”

    杨启福一边弯身做请,一边撩起眼皮暗暗打量傅玦,事发突然,  又是一桩惊天奇闻,他在宫中当差大半辈子,见过无数风浪,  此刻也仍未反应过来。

    傅玦站在崇政殿门外,  面上没什么表情,  抚了抚前襟,  抬步往殿门里去。

    子时已过,  殿内灯火通明,建章帝坐在御案之后,御案左右,  站着两列朝臣,  忠国公孙峮和拱卫司指挥使孙律站在左侧,其后又跟着诚王等王侯宗亲,右侧则是姜文昌为首的六部三法司老臣,御史台大夫蒋维、大理寺卿魏谦,皆深夜奉诏入宫。

    傅玦目不斜视地上前,  撩袍跪倒,  “拜见陛下。”

    傅玦入崇政殿,已少行跪礼,  此刻他俯叩在地,  建章帝未曾出声让他起来,他和其他十多道视线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仿佛想将他的背脊压折在地。

    “朕该唤你傅玦,  还是该唤你宁璟”

    建章帝沉声开了口,  又抬眸去看殿门处,好似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当年事发,傅韫从幽州归来,他归来的速度已算快,但卫陆宁三家的家主,还未被处斩。于是先帝令他监斩,又令他追逃,朕还记得,当年宁家小世子的尸体,正是他临江侯府的亲卫追回来的。”

    傅玦未动,建章帝又看着他,“傅韫在三年后,说自己在外头有个私生子,为此,还差点与结发妻子和离,又等了五年,才将你带回来”

    建章帝眯了迷眸子,仔细地打量跪在殿中之人,“已经快十六年了,当年出事之时,你应该还不到八岁,朕还记得,你与永信侯府的世子交好,将军府的小公子也与你们走得近,三个孩子站在一处,卫家的孩子通身文气少年老成,陆家的孩子则好勇喜武桀骜不驯,你呢,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光耀温润,像美玉华彩一般。”

    “但八年之后,你重新回到京城,却不是少年模样。”

    “朕记得那时你伤得极重,走路都要佝着背脊,整个京城的人知道临江侯要将私生子归入宗谱,都在等着看这个养在幽州战火中的孩子,生得哪般模样”

    “你晒得黝黑,着玄袍,面颊上尚有擦伤未愈,跟在傅韫身侧,总是低着脑袋,乍看上去,平庸无奇,像个侯府的随从,又怯场一般地沉默寡言,但偶尔抬起眸子,眼底藏着凶厉,像一头刚被抓回来养在笼子里,尚未去野性的小豹子。”

    “入宫赴宴,你还打翻了杯盏,宫人上前为你擦衣裳,你像未见过世面一般地不喜人靠近,眼神似要杀人一般,人人笑你粗蛮不知礼数,现在想来,你那时候应对朝堂皇室极为愤恨,因到底才十五六岁,尚不懂隐藏。”

    建章帝的话,勾起了在场朝臣的无数回忆,这正是大家对临江侯私生子的第一印象,在场众人大都知晓当年的宁家小世子年幼时哪般模样,但当时过了八年之久,记忆早已模糊,而当傅玦以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朝野上下竟无一人能将他认出来。

    直到此刻,众人也还觉得如梦似幻,难以回神

    怎么可能呢临江侯傅韫,竟将宁家的孩子养到这么大

    而皇室和朝堂,看着他战功赫赫,看着他加封异姓王,如今,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调查当年旧案,更救走了那个即将被处斩的陆家旧仆。

    这实在太荒谬了,若非傅韫已经战死沙场,所有人都想问问傅韫,怎么敢在救下宁家的孩子之后,还让他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如此将帝王与朝臣们玩弄于鼓掌,可真合了简清澜那一句大逆不道的控诉

    建章帝语声沉缓,看起来好似已经过了起初的震怒,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这些话,简直要将他登基以来所有的克制都用尽了。

    傅氏历代都是忠臣良将,而傅韫,乃是在先帝时期便被重用,到了他这一朝,傅韫为了守护幽州,战死沙场,傅玦更大败西凉,使得西凉低头求和,因这样的战功,他不得不亲手将异姓王的封号赐给傅玦。

    可谁能想到傅韫骗了所有人

    按照律法,傅韫包庇罪臣、欺君罔上,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抵消,不将整个傅氏诛杀,便是他的仁德。而傅玦,本就是逃犯之身,如今身份暴露,便该立刻打入天牢,按照当年诛族之刑要了他的狗命

    但如今傅玦身处高位,虽离了幽州,可他对幽州十万大军而言,仍然是军心所向,西凉的确求和,但从李岑今夜的表现来看,此人是想让大周内乱,更恨不得自己立刻斩了傅玦,他是大周的帝王,如何能合了西凉人之意

    他甚至可以想象,没了傅玦,西凉人或许冬天一过便会卷土重来

    建章帝只觉头痛欲裂,“明扬被你送去了何处”

    “已将他送离京城。”

    见傅玦不说准确去处,建章帝冷笑一声,“你是知道自己今日藏不住了那你可知道,你如今犯了哪般大罪”

    傅玦这时缓缓直起了身子,“微臣不知。”

    “你不知”建章帝再也忍不住,怒道“你是宁家遗孤,当年宁家谋害二皇子,被判了诛族之刑,早在十六年前,你就该被处斩你多活了十六年,先帝令你与傅韫在幽州掌军权,朕赐你异姓王之尊,但你们父子二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傅玦定定地道“陛下所言大逆不道,是指父亲在幽州苦守二十年最终战死沙场若微臣在十六年前死在宣武门前,那幽州早已沦为西凉之境”

    建章帝大怒“你放肆”

    傅玦面上毫无惧色,“陛下知道微臣为何不再躲藏,十六年前的旧案,卫陆宁三家死伤无数,因此案而起的株连令京城血流成河,可到头来,定案皆因屈打成招,诸多证据亦疑云满布,陛下分明知道,却为了朝局稳固毫无彻查的打算”

    他眼底满是失望,又痛心地道“这十六年,微臣在幽州的确曾心怀怨恨,但为了大周安危和幽州百姓,微臣从无一丝懈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微臣以守卫大周为先,以家族冤案为后,甚至想过,若有朝一日葬身沙场,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父母亲族,也对大周俯仰无愧”

    “父亲对大周与陛下赤胆忠心,将性命也留在了战场上,弥留之际,父亲也要微臣许下誓言以战为先,直至如今西凉战败求和,微臣才回京找寻为家族翻案的契机,微臣曾笃信陛下圣明,曾期望陛下能为当年三家求一个迟来的公道,但微臣错了”

    “陛下说万事皆有代价,好,那如今微臣舍弃尊荣,声名,甚至是身家性命,恳求陛下重新彻查瑶华之乱,若当年卫陆宁三家真犯了重罪,那微臣愿意被陛下挫骨扬灰,再让史官将微臣记在史书上,背负千秋万代的骂名”

    傅玦铁骨铮铮,却又字字血泪,带着拼死一搏的孤勇,不仅将建章帝震得哑口,在旁看着的其他人也都听得胆战心惊

    对于世族权宦而言,没什么比被史官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为严重,人死灯灭,但这一姓氏这一族人,背负世世代代的唾骂,只怕到了地狱里也难以超生。

    建章帝指节捏的咯咯作响,面对傅玦寒心责难的目光,他竟有些不敢直视,一瞬之后,他颤着指尖指向傅玦,“你你这是连死都不怕了你就如此肯定,当年你们三家没有一丁点儿过错事情已经过了十六年,你此番不顾国统不顾朝纲,非要献祭自己逼迫朕去查旧案,你这岂止是欺君之罪”

    他猛地看向孙律,“把他给朕关去拱卫司大牢”

    傅玦听见此令,毫无意外,他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拂了拂膝头袍摆便站了起来,孙律在一旁面色万分复杂,但建章帝御令已下,他不得不遵。

    “来人”

    在殿门口唤来韩越几个,孙律转身看向傅玦,“将临江将罪臣宁璟,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傅玦并不反抗,韩越几个却也不敢对他动手,最终,傅玦如来时那般,背影萧索却又挺拔地走出了崇政殿。

    殿中安静的只剩下建章帝怒火汹涌的喘息声。

    良久,忠国公孙峮上前半步,“陛下,此事是否要封锁消息临江王声名在外,若是坊间百姓知道他竟然是宁家遗孤,不知还要生出怎样的变数。”

    姜文昌一听此话,也上前道“现在只怕来不及了,拱卫司大肆宣扬要处斩那明扬,京城之中都知道了瑶华之乱有个逃犯在喊冤,如今逃犯被劫囚,大家又都知道是临江王动的手,这会子,只怕连临江王是宁家人都知晓了。”

    御史台大夫蒋维也道“还有西凉人,那二皇子李岑寿宴上便想作乱,适才寿宴散去,他还不想出宫,这会子知道临江王自投罗网,多半还要在外煽风点火。”

    建章帝压着怒意,“那你们说要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无一人敢与他对视,最终,建章帝看向魏谦,魏谦乃大理寺卿,为三法司主官之一,如今年纪老迈,可十六年前他便在大理寺当差,算是当年旧案的经办人之一。

    魏谦额上冷汗涔涔,“陛下,旧案旧案只怕不好翻出来查,若是查证,岂非是质疑先帝只怕太后娘娘也不愿。”

    姜文昌眉头竖起,大为不满,“若是无错漏,重查又如何像临江王说的,若真是他一厢情愿以为是冤案,那自有法子惩治他只是他如今豁出性命来喊冤,也许当年真的有何古怪”

    孙峮却道“话可不是这样简单的,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在西凉议和的当口上,说翻查旧案便翻查旧案,那大周皇权律法,岂非成了玩笑”

    底下人的争论更令建章帝心底油煎一般,他抬了抬手,“此事非同小可,先莫要令坊间议论更甚,至于如何处置先将人关上几日。”

    今日本是太后寿宴,可没想到寿宴上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建章帝难以决断,只得以“拖”字诀以观后效,朝臣们也看得分明,自然不敢多言,这时,建章帝问杨启福,“长公主和驸马可出宫了”

    杨启福摇头,“太后娘娘气的不轻,长公主和驸马还陪着呢。”

    建章帝便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宣长公主和驸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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