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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赛复试结束,周箨和一同考试的同学告别后，便匆匆赶到考场所在的远翔楼左侧的食堂。
偌大食堂里只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正趴在餐桌上玩手机。她用下巴抵着作业本，看手机看得很入迷,唇边还挂着荡漾的微笑,直到他走近才察觉。
周箨在她身旁坐下“你又在看小说”
时欢抬起头,装傻朝他笑了笑,绕过话题问“考得怎么样呀”
“算是发挥正常。”
她很开心“以你的实力,发挥正常就稳进决赛了。”
面前的小姑娘抬头看他,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毫不掩饰其中崇拜的神色。周箨原本没什么起伏的心情忽然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好。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唇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我是没有问题,但你最近总是看小说，恐怕要让叔叔阿姨担心你的学习了。”
时欢道“不会的,我都是学完了才看的。”
以她现在的水平,无论是考试还是作业都太容易了，智能手机又还没有普及,手机里只有俄罗斯方块和小说可以打发时间。
时欢抓起桌上的铅笔盒和练习册装进书包，站起身来，递给他一个纸袋“喏，给你买了喜欢的蛋挞。考试很消耗体力吧你先垫垫肚子。周阿姨在校门外等我们,她开了车来接,还在家里做好了饭。”
周箨伸过来接纸袋的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她。
他的确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周倬云对他的态度有些转变。她开始和他寒暄，关心和照料他的生活。他很不适应,并且能感觉得出周倬云也做得很生硬。
周箨十分了解时欢,从眼下的情况多少看得出这一切恐怕和她有关系。
时欢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他反手拉住她，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笑笑，你和她说了什么”
他有些不安，仔细地揣摩着她的神色，生怕那双眼睛里出现一丝犹豫和嫌弃。
虽然并不清楚时欢怎么会忽然插手这件事，当发现时欢参与到了他和周倬云的关系中时，周箨发现自己唯一占了主导的想法是不想让自己的秘密在这个时候被她知道。现在太早了，他还没有足够厉害，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很害怕。
千万不要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后对他避而远之。
时欢跟着停下脚步。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的。他这么聪明，她还是不要有隐瞒，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他的好。
“你看啊，你才说了我会惹爸爸妈妈担心，那我这么皮的小孩都被妈妈喜欢，”时欢笑着抬头看他，“你这么厉害又这么乖，你妈妈当然也会喜欢你。”
“周阿姨以前确实对你不够关心，她知道自己错了，想要弥补你。”
时欢也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周箨抿了抿嘴巴，眼睛里神色变幻。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本能地不敢相信，但同时心底又按捺不住这样的渴望。
时欢心里一酸，继续游说“其实被妈妈关心和照顾真的很幸福也很重要。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也很希望你能享受这样的幸福。给她一个机会试试看，好不好如果她做得不好，我第一个去和她争论替你讨回公道。”
女孩子满眼真挚地看着他。即便是再敏感多疑，周箨也察觉到了她毫无保留的好意。
而她恐怕自己也不清楚这一番话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字一字正正好好敲在心上，一点点融化了他为自己筑起来的坚硬外壳，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与原谅周倬云无关，仅仅是为了她这一番话，他都愿意去尝试。
周箨放开了她的手，走在她身侧，不置可否地应道“走吧。”
以复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入省队后，暑假里，周箨又拿到了去首大金秋营的名额。城际动车才半个小时的车程，时欢和周倬云也来送了他。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周倬云在他即将进站时，身体僵硬地酝酿了一下，然后走上来轻轻抱了抱他。
周箨浑身一震，却没有推开。
她拍着他的背轻轻对他说“别担心，在首大好好学习，没什么。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打电话告诉妈妈，妈妈替你解决。”
她和他都知道，他的生父正在首都大学执教。
周箨曾为此抵触和担心过这次的行程，但周倬云这句话应当是在隐晦地安慰他，做出什么保证一样。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没有和他的生父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而是选择了他。
周箨垂下眼睑，片刻后，轻轻应道“嗯。”
检票口响起开始检票的提示，他抬眼看站在一旁的时欢。少女正满眼幸福地向这个方向看过来，笑容明媚。
二十八岁的她洞悉周箨身世中的所有恩怨和参与者，对这件事有着长久的思考，也有了足够成熟的家庭观念和谈话技巧。
这是她返老还童以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十月末的决赛里，周箨仍如前世一样大放异彩，夺得了第一名的成绩。
电话打来的时候，时欢惊觉自己竟然还记得十几年前的这通电话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真正接到他的电话、得知这个消息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开心和骄傲到了极点。
他真的好优秀。
她喜欢的男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
时欢听着他在电话里清冽动听的声音，分明他陈述这件事的语调很冷静，她却格外激动。仿佛此时此刻见证他在所热爱的领域登顶，比她自己得到这些还要幸福，莫名其妙地被感动和鼓舞到喜极而泣。
他和她聊选择保送院校的事。她握着笔，同前世一样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继续和你读同一所大学。”
周箨也同前世一样，应道“好，我知道了。”
而这一次，在和时欢通完电话后，周箨低头看着手机电话簿，长久地沉默和停顿后，还是拨出了另一通电话。
联系人的名字是周倬云。
回到天城后，周箨没有像其他取得保送资格的竞赛生那样变得清闲，反而更加忙碌起来。时欢知道，他志不止于此，他想要代表国家参加国际奥赛，也真的想在物理领域做出成就。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在他和周倬云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情况下，他是不是还想要提前一年离开家去读大学。
时欢想了又想，回忆起曾见过的周箨胃痛的样子，还是不愿意冒险，于是特意在他来帮高一年级讲竞赛课的时候约了他下课的时间见面。
她找过去的时候虽然已经是课间，但是周箨还站在讲台上，被一群低年级的竞赛生围着。他一手按着讲台上的书，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在黑板上写解题过程。
似乎又瘦了一点，他的手指修长，握着粉笔的样子带着难以言喻的气质。
“极板2移动后，连接极板2的弹簧偏离其原来位置，弹簧伸长了deta，”周箨在黑板上简单几笔画出受力分析，“弹簧的弹力在垂直于极板的方向上的分量与加在极板2上的压力平衡，所以有”
时欢站在教室门外，笑着侧头打量他的模样。也许是连日来身兼数职用眼比较多，他戴上了不常戴的那副黑框眼镜，书卷气更浓，站在一群身穿同样校服的少年之间，也显得那么非同凡响。
等到题目解完，小半块黑板都写满了公式和分析图，他看了看腕表，发现快要上下一节课了，于是匆匆收尾。
但决赛第一名的成绩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在天城过了，围在他身边的少年们对他的期望和兴趣显然不只一道题。
见他低下头来收拾东西，有学弟就笑嘻嘻地开口问“学长，你是怎么拿到国赛第一的除了你本身是个天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和建议给我们”
周箨把书合上夹在胳膊下，想了想道“实话说，我不是天才，要拿到国赛第一，我也一点都不轻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努力，和热爱。我们都是平凡的人，认定了自己喜欢的事，就低下头来全力以赴。”
时欢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在景行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发言。
“景行教给我最有意义的事情，是平凡。每一个考上景行的学生都曾是绝对的佼佼者，然而在这里，你永远可以见到比你更加优秀也更加努力的师长与同窗。接受平凡成为了重要的一课。是的，我接受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并从此戒骄戒躁，开始持之以恒、贯穿生命始终的努力。我不再梦想着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但我坚信每一个微小的努力都会带来一点点积极的改变。”
时欢总以为周箨是天才，而自己只是努力的普通人。然而现在她忽然发现，也许她和周箨在她都不知道的方面，有着异常多的共同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被彼此吸引。
仲春四月的东华校园里海棠花烂漫，时欢走在周箨身旁，少男少女穿过重重花影，与涌向教学楼的学生擦肩。
“特意跑来北校区，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周箨笑着侧头看她，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摘了头发上的一片海棠花瓣下来。
“决赛公布成绩的时候我和你说，我想和你读一所大学，我是很认真的。”时欢乖乖地看着他，“你签了首大的保送，所以我也把首大当做目标。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什么心愿”
“我想和你在一个校园学习，可以在同一座教学楼上课，同一个教室自习，下了课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
“现在你读高二，我读初二，你大我三个年级。假如一直这样下去，等到我考上首大的时候你也还在首大，这样就很好。所以如果不是很耽误你的话，你可不可以等等我，不要落我太远”
她真正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是，喜欢的女孩子不需要你以消耗自己为代价迅速功成名就，现在和妈妈的关系也在缓和。
你其实可以慢慢长大。
周箨愣了愣。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想要提前报名参加高考考取少年班的事情。
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并肩在校园里慢步，路过瑞廷礼堂，穿过总理铜像。时欢跟着周箨走进静谧古朴的含英楼，和他一起站在物理实验室门外看着昏暗室内那些安静陈列的仪器。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和眷恋的神色。
这是东华高中部物理社团管辖的实验室，他有这里的钥匙。很多个午休和大课间，他都会跑来这里，一个人摆弄仪器或是看书。
周箨没有否认，只是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一年的六月初，周箨没有再赶回天城参加高考。
他在南方接受了长达数月的国家队培训，然后赴欧洲参加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时欢即便有了上辈子的心理准备，打听过成绩公布的日期，也还是激动莫名，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
天光破晓时，她如愿以偿地接到了那通一如前世的电话。
“笑笑。”他清冽动听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有些渺远，又似乎就贴在耳畔。
时欢心跳如擂，呼吸都有些不稳，但还是压抑着不敢让他听出来“嗯”
“成绩公布了。”
“嗯”
电话那边的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是个人第一名，华国也成功卫冕了。”
时欢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哇个人第一名，理论和实验都是吗”
“嗯，都是。”
她一边打滚一边发出快乐的叫声，破碎的音节毫无意义，连不成句子，把电话那边的周箨逗得又笑了。
“你好厉害，你好厉害啊。”时欢努力平静下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嗯，还没有想好，大概会提前去首大跟着老师做科研，不过还是等正常高中毕业再入学。”
空气忽然寂静下来。他细微的呼吸声随着电流传来，在等她说话。她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和之前听说他成绩的激动不一样，左胸腔的悸动无可忽视，是一种撞破春花乍开的心动。
“你回来之后，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他似乎有些惊讶地停顿了一下“不能现在说吗”
“要当面说比较正式。”
周箨回国时东华已经开学，在爸爸妈妈眼皮子底下，时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索性把他约到学校见面。
他回到了久违的教室，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擦去桌椅上的灰尘，把书箱里的书本掏出来，一本一本地整理好。
国际奥赛第一名哪怕是对于优秀的竞赛生而言也像是传说，当天几个年级的理科实验班里所有的学生都无心上课。赶来祝贺和围观的同学一波又一波，他忙于应付，过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才终于得到一点空闲。
周箨抽空给时欢发了消息，得知她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课，就先陪邵昀出校门买了冰淇淋，然后走去南校区操场等她。
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在操场上活跃地跑动，校服外套被系在腰上，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和匀称的手臂，一手戴着垒球手套，正在满场接球，可爱的卷卷发尾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
周箨站在不远处看她。
时欢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向他笑了笑，举了举带着手套的手，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等她一下。
直到下了课，她才跑过来找他。
时欢拎起放在地上的书包，抽出水瓶来大口大口喝水。周箨站在旁边，递给她一张面巾纸擦汗。
“想和我说什么”
时欢仰头看着他“你好厉害。”
周箨的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为了回报你的生日蛋糕。”
时欢怔了怔。
原来他还记得这个。
她笑了笑，背起书包和他一起向校门走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对早恋怎么看”
周箨停下脚步。
旁边的女孩子察觉到了，也跟着一起停了下来。她的腮帮子鼓鼓的，正睁着一双明亮纯真的眼睛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他很严肃地回答“我很难给出标准答案，早恋因人而异。仅仅从我身边的例子来看，大多数都并没有好的结果。”
时欢挑了挑眉，笑得更明显了。
周箨忽然反应过来，她这幅样子显然不是真的要问他对早恋的看法，而是有了喜欢的人，想要问他，她可不可以早恋。
“笑笑，你在读初三，要面临中考，是人生一个很重要的阶段。”
时欢索性说开，像是小孩子为成绩讨要奖励一样问道“那如果我从此以后次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我可以早恋吗”
周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起，目光凝在她看向他的面颊上。
他觉得自己有些气息不稳，努力寻找着自己的逻辑，然而却理出了一团糟。
大概是因为他是她信任的人，所以她会选择他而不是她父母来说这件事。所以他一定要承担起责任，扮演起兄长的角色，为了她的学业做出成熟考虑。
更何况，她说想要早恋时看向他的神情，分明满眼都是期盼和甜蜜，他甚至没有多想，最深处的自私心蠢蠢欲动，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就算是你可以维持成绩，你也要为你喜欢的那个男生考虑，这是会影响你们彼此的事情。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最近看了太多小说受到了影响这种事应该冷静下来认真对待。”
时欢向前走近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他可以看得清她额头上隐藏在碎发下的细小汗珠在阳光下的微光。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对。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他了。特意等到喜欢的男生拿到了首大的保送，还在国际奥赛上取得了第一名才和他说出口，我也很冷静。”
“周箨哥哥，你愿意和我早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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