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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他生再续此生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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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海医院的五楼里有一个很奇怪的病人。

    说他奇怪, 并不是性格古怪,相反,他的性格温和, 人也很好。

    配上一副好相貌,常常会有人同护士或者医生打听病人的情况。

    因为这一层都是重症区, 所以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打听, 不过是好奇的闲聊,但最后往往会以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理由被偶尔与那位病人接触也会觉得脸红的护士给挡回去。

    小李听着茶水间里传来的清冷嗓音, 默默地想着又来了一个。

    这位病人是他的雇主, 而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工。

    做这一行并不是因为学历不高,而是因为实在挣钱, 尤其是给有钱人做护工,运气好的话,短时间里就能挣够市中心里一套房子的首付。

    这次的病人也是同样。

    病重, 有钱, 要找少言耐心的护工陪同。

    只是与曾经那些雇主不一样的是,他的脾气真的很好。

    没有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的古怪, 也没有其他有钱人这样那样挑剔的毛病, 虽然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不高兴的冷漠,也有些唬人的气势,但只要与他沟通就会发现,他很体贴。

    不过奇怪的是,这样好的人竟然没有什么朋友来看过他。

    不止朋友,同学、亲人、伴侣,每一种都不曾有过。

    而他也几乎不主动联系别人,每日最爱做的事,就是将轮椅调到医院明净的窗前, 向下去望。

    小李也顺着他的视线好奇的向下看过。

    视野倒是清楚,大概是这一层里唯一能看清医院正门的房间,不过也没什么稀奇,只有大门和小摊,远不如对面带着绿化风景的病房。

    他总觉得,对方没准是在等什么人,所以挑了这里。

    不然这样有钱,何必在物质上受委屈。

    不过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他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等。

    他知道这些自己不该去管,但确实好奇,而且在私心里,他其实是希望对方能够活久一些,自己能照顾对方久一点的。

    毕竟这样舒心又大方的雇主实在难寻。

    所以在听到对方在化疗结束后放弃保守的疗法,自愿做了一种一线治疗的志愿者时,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甚至违反职业原则的抽了根早就戒掉的烟。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站在外面看着手术灯亮起,等听到相熟的医生对他说了声手术成功后,他才紧跟着松了口气。

    这位先生又被转回了那个病房,不过这次手术醒来,对方却好像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又多了几分恍然。

    他又开始坐在那个窗前发呆,甚至比手术前要更久,一坐就是一天,偶尔活动时,也只是在手机上查着另一个城市的新闻。

    洪水意外地震停止起飞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关联词。

    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他的精气神好像又渐渐消去,眼中也暗淡无光。

    这么想着,小李吃完了手中的午饭,回身想看看这次打听那位先生的是什么人。

    以为不过又是八卦的吃瓜家属,或者胆大热情的年轻男孩,结果随意扫过一眼,便心头一跳。

    祁让认识李牧,上一世蔺言去世后,就是他将蔺言的遗物交给了自己,见他发愣,便以为是跟在蔺言身边见过自己的照片,于是对他轻点下颌,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按着前台护士的指路,停在了标着511数字的病房前。

    李牧缓过神来。

    他以为自己见多了有钱人,也见惯了病床前的丑事,早就对这些看起来相似的人形成了免疫,但此时站在对方身边,却还是不知为何有种自行惭秽的感觉。

    见对方想要敲门,犹豫一瞬,在他身后出声打断了他,“你、你好”

    祁让偏头看他,露出礼貌的笑,“您好。”

    一顿,“蔺言正在睡觉”

    李牧要提醒的话被抢先,于是又磕巴了一下,“是、是的。”

    脑中对自己的不争气骂了一句脏话,嘴上顺畅的接上了,“蔺先生这两天一直失眠,医生叫我给他加了一点安眠作用的药,他刚睡下。”

    祁让放下了抬起的手,随后略微停顿,拧开了病房的门。

    白色窗帘被风吹的鼓起,没有起到什么隔光的作用,也就使日光在滤过之后,仍旧朦朦胧胧的照亮了整个房间。

    病房很大,宽敞的主房间,干净的陪护房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卫浴室。

    只躺在床上的人清瘦乖巧,正对着房门,侧脸半埋在枕间,压出一个暗色的小坑。

    被子也没盖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李牧想去替他盖上,身边的人却已经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我来就好。”

    两人俱是轻手轻脚,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但待祁让拉开了蔺言床前陪护的椅子,刚刚坐下,就见床上的人颤了颤睫羽。

    大概睡的并不安稳,过了几秒,又略微迷茫的睁开眼睛,眨了眨。

    祁让伸手去摸他的脸,指腹停在其侧脸一处不太明显的凹陷,虽不明显,却也没了梦里手感很好的软肉,蔺言看起来对他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不过看了一眼便又合上。

    过了一会儿,再睁眼时见到站在祁让背后的李牧,才瞳孔猛的放大,在怔忡间抬起了头。

    祁让对他笑:“怎么,出来之后就不打算认我”

    他又抬手,床上的人却像是被吓到,像只想躲回穴窝的兔子,蹭的一下将被子拉过了头。

    祁让眼疾手快的在他要盖下时挡住,他却仍旧扯着被子的边缘,圆润的指甲露在被外,指腹发白的与他腾空拉扯着。

    “怎”

    调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了细弱的一声拒绝,“不要。”

    “不要看我。”

    祁让扯出的笑也撑不住了。

    手中微一松动,床上的人便裹住了自己。

    病房里的空气有些沉闷。

    李牧仍在房中,本来是紧盯着他,打算万一是蔺言不认识的人,或者要做什么不好的举动就将人赶出这里。

    此时见到两人间的氛围,却敏感的嗅到了些许异样。

    祁让转头看他,客气的请他离开:“李先生,如果没其他事情,您可以先去休息,有问题的话我再叫您。”

    李牧觉得他不太靠谱,“请问您是”

    “我是他爱人。”

    一顿,“也是他法律上的伴侣。”

    李牧更觉得不靠谱了。

    哪有丈夫会这么多天都不出现,连自己的爱人生病了都不知情

    而且就连昨天那场手术都没有在外面陪着,难道是死了也不想管么

    但是想到此时在床上裹成一团的人每天的等待,他想了想,出声试探,“蔺先生”

    与往日不同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他,“嗯,你先出去。”

    李牧还是犹豫,不过他也不好掺和别人的私事,磨磨蹭蹭的退出了房间,又怕出什么意外的没有将门关严,留了一条小缝。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祁让从椅子上起身,走去另一边,躺到了床上空出的一侧。

    察觉到身边明显的凹陷,被子里面轻微的动了动,又露出指尖,将被子更往上的拉了一点。

    他侧卧在一旁,好笑的戳了一下,“在生气么”

    过了一会儿,传来闷沉的控诉,“你骗我。”

    “嗯,是我骗你,对不起。”

    他又凑的更近了一点,“我醒来时在国外,又没有时间合适的航班。连身衣服都没换的就赶过来了,我还怕你嫌弃我。”

    被子里又没了声音。

    祁让耐心的哄他,隔着被子将人束在了怀里,被子很轻薄,连着腰一起,一只胳膊就能环住。

    “宝贝儿,让我看你一眼,嗯”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滚出,他蜷缩在带透着薄光的黑暗中,不敢出声。

    然而外面的人迟迟没得到他的回应,还是用力掀开了裹着他的夏被。

    视线相碰,祁让望着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人,想伸手替他擦去眼泪,结果刚刚碰到,就听他道:“我没有头发了。”

    他倏地泪崩,委委屈屈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头发可以给你摸了。”

    好似许多年的委屈都在这一瞬争先恐后的要从他身体里面发泄出去,不过略微松口,他就控制不住的抽噎起来。

    他哭的凄惨,祁让却没有忍住,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又有些面色凝重。

    最后停了笑,神情专注又温柔的拭去他眼角泪水,指腹摩挲过他的眼皮,改了侧卧的姿势。

    将头也放在了他的枕上,然后握住他的手,叫他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发丝间,道:“那我给你摸。”

    蔺言才转小的呜咽声又渐渐大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平复后摩挲着他的鬓角,小声抽噎着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祁让没有敷衍,仔仔细细的打量,然后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很好看。”

    其实没有蔺言口中说的那般夸张,虽然没了之前略长的短发,却也不是光头,大概是掉光之后又因为药物长出了一些,紧贴着头皮的一层,好像板寸。

    配着蔺言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乍看起来有些凛冽的叫人害怕。

    蔺言不相信他的话,咕哝着反驳,“我照过镜子的,就是很丑。”

    祁让啧了一声,“我又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喜欢你。”

    然后反问他,“难道你只是喜欢我的脸”

    蔺言摇了摇头,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长了。

    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他亲了下他的鼻尖,道:“每一样都喜欢。”

    蔺言刚刚在被子里捂出的涨红已经褪去,白净的面上只眼尾残存着一点哭出来的红色湿润。

    祁让又吻了下他颤抖的睫,低声轻哄:“还没来得及去问你的结果,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和医生聊完再回来找你”

    蔺言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了他。

    十指并拢,没有讲话。

    祁让也没强行挣开。

    叫他抱着自己温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

    这次声音更低,像是悄悄话,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听清。

    气流旋在耳边好像能叫人怀孕,蔺言红着眼睛蹭了下他的手,讲:“我和你一起。”

    祁让顿了一下,问:“你确定要听”

    “我早就知道了,有什么不能听。”

    祁让没有坚持,推来轮椅,将人抱了上去。

    刚将人放下,就听他解释:“医生说我术后恢复好就可以走路了,我不瘸。”

    祁让捏了下他的耳朵,笑了一声:“好,你不是小瘸子。”

    他向前低头,又与他交换了一个吻。

    推着人出去找到了主治的医生,接过了术后的报告和此前的病情记录。

    蔺言的手术还算成功。

    此前的状态已经差到没有办法通过手术治疗,进行过化疗后也只是勉勉强强达到手术的标准,但在这次治疗后,病灶已经被清扫完全,只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修养。

    不过即便医生说的委婉,寿命也被划出了具体的数字。

    祁让听到时并未皱眉,只询问了需要注意的问题又道过谢后,将蔺言推了出去。

    两人没有回到病房,祁让将轮椅推至电梯,又带着人去了楼下的草坪。

    医院的后院很安静,没有楼房的遮挡,洒落着充足的阳光。

    很像在梦里时静谧。

    在慢慢推着他向前走时,祁让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心态的转变。

    在梦里被困住的这几天非但没有叫他过于执着,反而叫他有种看破的坦然。

    就像此前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喜欢被动,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现在又觉得被动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心性坚定,便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

    这样想着时,缓缓将轮椅停在一处长椅前,祁让坐在蔺言对面,听他问自己,“你在梦里时画的那个彩虹,是什么意思”

    祁让好笑的讲:“因为你一开心,天上就会出现彩虹。”

    蔺言心上猛的被戳了一下。

    他默了一瞬,又问了一遍曾经问过的问题,“那你的愿望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事么”

    “比如”

    “比如你自己的梦想”

    这个世界的原主还真就是个没有梦想的咸鱼,也就是受挫后才努力上进了一点,祁让思索一瞬,讲:“天下和平,国泰民安”

    说的又空又大,蔺言听后却没有嘲笑,他沉吟片刻,想了一下自己剩下的资金,“其实我还有很多存款,也不一定非要去做软件开发,要不我们成立一个慈善基金,或者创办一家非盈利的组织”

    说着说着他便认真起来,脑子如同计算机,一条一条的报出具体花费和建立的体系,等最后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讲,才在停下后抿了下唇,“抱歉,我好像说的太多了。”

    祁让靠在椅子上听他讲,挑了下眉,“挺好的,继续说。”

    他还以为这人会萎靡不振,或者过一段时间才能从医生的话里走出来,没想到并不矫情。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蔺言给他的印象就从一个独立精英变成了凄凄惨惨的小可怜。

    大概是因为梦里的雨下的太大,搞得他被哭得心软又生不起气。

    蔺言想了想,叫他把自己推回了病房。

    两人说做就做,有蔺言在,祁让几乎没什么需要特别操心的事,只有对方犹豫不决时才给出建议,替他决定。

    等蔺言出院时,他们已经效率极高的选好地址,成功注册了一个公益组织。

    而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从国内到国外,机构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们也跑遍了世界各地。

    虽然很少接受采访,却因着几则官方的新闻报道一直被人关注,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一小撮的粉丝,会时常在社交平台上更新两人的动态。

    也不乏质疑者,怀疑他们是在营销,拿楚源的陈年往事评论诋毁,但因为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蔺言和楚源也早就不在同一高度,消息甫一出现,便会被各种赞誉淹没压下。

    直到在一次救助野生动物的路上,远比医生的预测活的要久的蔺言才没什么遗憾的离开人世。

    而随着他的呼吸停止的,还有整个世界的流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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