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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良一脚轻一脚重地在府内穿行,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公孙佳的书房。从钟英娥那里回来之后公孙佳就去了书房,晚饭也没吃,不许人打扰。
离书房还有三丈远,就看到守卫明显多了一些,单良停下步子整整衣冠,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戳,抬起伤残的那条腿被一个人猛地拉住了
彭犀说“你干嘛去”
“老彭啊,”单良放下举了一半的手杖,“怎么你也是来见君侯的还没死心”
彭犀嗤笑一声“你的心眼儿不是也活过来了怎么样,到现在终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了”
单良道“同去”
彭犀轻轻摇摇头,往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喏,有人过去了。”
“他如果是他,倒也”单良倒不太惊讶,因为这个人是余盛。单良知道点余盛的与众不同,前不久才与余盛长谈过。余盛这货也挺有意思的,问他什么,他也不肯说,神神叨叨的,仿佛说了会遭天谴一样。但是却又非常明确地死死地跟在公孙佳身边,鞍前马后。又憨又怂,偏偏敢跳出来撺掇自立,说得比彭犀还要直白。
彭犀道“如果他依旧坚持己见,我看事情就有成了。”
“他君侯一向自有主张。”
彭犀道“他有一颗真心,对百姓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如果他都忍不了,就说明百姓也快忍够了。官员里也得有一多半儿也受够了,不想再含混下去了。他去说,比咱们去说更有用呢。”
单良道“那孩子有点愣,万一说的是与你不一样的意思呢”
彭犀道“我看在他的心里,百姓比章家重要。”
单良嘿嘿一笑“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真叫两人猜着了,余盛通红着双眼去求见公孙佳。
公孙佳从章明的丧礼上回来,现在的心情极差章明深恨章旦,公孙佳也是恨章旦的章旦的行为,不是哪个人疏忽了让章旦有了为乱的机会,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他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事的她从哪个角度去想,章旦都不应该弄这么一出
本来大长公主就已经病重,长途奔波之后更是无法变好,得知章明出事,她连床都起不来了。家里老人哭孩子闹,钟英娥哭得尤其惨,公孙佳这些姻亲家家戴孝。余家跑出来的人口比较多,走到半路才知道,余威一个弟弟在府外有个外宅,当天大家出逃的时候他没回家,连外宅、私生子一块儿死在变乱里了。
公孙佳不认为这些是自己的过错,这些后果都得她来收拾不是承担,是善后雍邑里还有几个远枝的宗室,公孙佳对扶立他们没有太大的兴趣,章明原本是她心中比较理想的人选,现在人选没了,要怎么对抗章嶟的“正统”
如果说这个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甚至可以编造一个的话,现在雍邑的难题是实打实的章嶟、章旦出逃,战火已然随着他们往全国扩散了要恢复生产、要能够支撑内战,要安抚百姓、接纳流民,还要有一个好的说辞来应对。
她坐在书房里思索着对策,余盛非常没眼色地来打扰了“阿姨阿姨我有话要说”
余盛现在身上的责任也很重,几项事务都压在他的身上,公孙佳道“放他进来。”
书房里很明亮,烛光把余盛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他显然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原本修剪了很整齐的小胡子也冒出歪七扭八的乱茬儿来了,脸上显得很干涩,像被人扑了一脸的灰。进来之后就呆愣愣地站着。
公孙佳道“坐下来说话。给他上点吃的。”
余盛吸了吸鼻子,摸了张椅子坐下了。公孙佳道“吃完了再说。”余盛摇摇头“吃不下。”
公孙佳心情很压抑,以往大外甥是个开心果,见着就觉得好笑,现在他这副鬼样子,谁见了他也笑不出来了。公孙佳道“有话就说。”
余盛刷地站了起来“阿姨,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公孙佳皱眉道“你又来了”
余盛道“您总说我爱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傻话。那好,我不说傻话,我说实情好吗”
“什么时候没让你说了”
“如果非要有一个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是姓章的”
公孙佳道“这是章家的天下。”
“天下没有姓天下本来也不姓章”余盛说,“他们不当皇帝不会死,可让他们当了皇帝,就有许多人会惨死。凭什么呢他们有哪一点特别美好,又有哪一点特别高尚是为大家谋福利了,还是为大家做牺牲了都没有”
“你又知道了”
“我已经什么都弄不懂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余盛抹了一把眼泪,说,“开始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后来才发现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屁用没用我不知道章明会死,不知道连年天灾四个字放到眼前是这么的惨这么的苦我连章嶟的名字都没记住。我索性就不管这些了我就管眼前我看到的灾民遍地卖儿卖女几年天灾不怨人,可我们撑不住这样的折腾了打仗要人要粮要钱,安置灾民要粮要地要房,再供奉一群寄生虫,不不干再也不这么要干了”
余盛罕见地在公孙佳面前强硬起来“我懂当年为什么不杀章嶟,那时候留着他更合适。今时不同往日,你再护着章家,是对得起太祖太宗了,然后呢百姓该死吗该受这茬罪吗你这是助纣为虐什么太祖、太宗,他们配让百姓吃这样的苦吗别说遗泽,就算他们本人,也不配是人民选了他们,他们享受得也够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民心就是天意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够了”公孙佳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余盛道“不够是天下人供养了他们也是天下人供养了你供养了我们。人、地、粮、钱是根本,这是你教过我的,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根本民为重,君为轻,对不对反正章明也没了,你能不能给大家一个痛快一点希望只要有点光,让我们能撑下去我本来能撑下去的,可看到他们眼里没有一点希望只是本能地挣扎,我真的撑不住了,呜呜”
控诉到最后,他还是怂兮兮地哭了起来,越哭越惨,越哭越抽抽,把自己抽到了地上蜷缩了起来。
公孙佳蹲到他面前,戳了戳他“起来。”
余盛又蜷了一蜷“不起。”
“事儿都压我身上呢,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满地打滚儿了”
“我废物嘛我没本事改变这一切,你们不一样,你们要干大事的,”余盛滚了两滚,滚远了一点,“阿姨,之前十年天灾我能撑的,我知道这不怪谁,我也不信什么是老天降罪。我扛得住天灾,扛不住,早点结束吧。你上吧”
公孙佳指了指地上,余盛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爬起来也蹲着,拣起了公孙佳指的那个本子,吹吹灰,递给了公孙佳“您看,这是核对的账本儿。这是开销,我这儿是一部分,阿宇姐姐和凌峰那儿还有一部分,这个另算,还有土地、房舍,雍邑得安置人吧快要打起来了。哦,还有这个,宗室、望族”
他撇了撇嘴“买出来有一些,自己逃出来的有一些,章旦、章嶟逃跑的时候纵火又烧死了一些,十成里剩不下两成了,还有老弱妇孺,他们这回算栽了。要不是有章旦,章嶟会杀得更多的。喏,就这些人,里头能干的没几个,连个朝廷的架子都搭不起来,完球啦再没什么本事嘲笑别人是泥腿子啦就算上雍邑这些望族,他们也没什么势力了。就剩当吉祥物,滥竽充数了。”
公孙佳两指捏起那本册子,慢慢站起来“起来,出去。”
余盛爬了起来,带着期望地问“阿姨不是吧不是要我请你三次,你骂我三回,再同意吧咱俩用这样吗”
“滚。”公孙佳平静地说。
余盛滚了,出了书房门心道我这就找单老头去
走不两步就被单老头给偷袭了一拐棍儿打到了他的小腿上,他“嗷”了一声,守卫姑娘看了一眼这三个无聊的家伙,瞪了一眼。三人一起给她打手势憋说话
单良把余盛揪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余盛摇头“没答应。你们说,怎么会这样呢阿姨什么时候怕过事儿了呀”
彭犀道“你都说了什么,丞相又说了什么”
余盛呆了一下,说“当时生气,又哭了,脑瓜子嗡嗡的,具体词儿我给忘了。不过我就说,不能总想太祖太宗啦,该想想百姓,咱们撑不下去了。让她自己上她让我滚。我就滚了。”
彭、单二人都皱眉,余盛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还是你们有什么别的办法”
彭、单对望一眼,决定再去探探口风,照说余盛给的理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公孙佳犹豫吗他们与余盛的判断了是一样的,公孙佳不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那她在顾忌什么
三人又折进了书房。
公孙佳正在看余盛给的那本册子,余盛文采极差,上面的数字干巴巴的,但故事就在这些数字后面。三人在门外等通报了才进来,公孙佳将本子推开,问“有事坐。”
余盛跟在彭、单两人后面又捞了个座儿坐下了。单良问道“君侯在忙吗”
公孙佳道“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一看余盛来了,她就知道这些人要说的都差不多。单良道“君侯接下来要做何打算呢”公孙佳指了一下本子,道“先把这些烂摊子收拾收拾吧。”
余盛道“都是治标不治本。您瞅那上头,要办这些事,您以什么名义下令呢京城那儿还有赵相公呢,你俩平级,他辈份儿还高呢。”
单良问他“那是什么”余盛说了,单良想打他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单良对公孙佳道“以后只要再遇到个平庸的皇帝,惨剧都会再演一遍的先帝章硕够大度了,您当年为什么还要退让呢太祖在世的时候,这么多功臣为什么都容得下呢皇帝本事不够,他就会心虚,以臣子的身份对抗君王,不管选谁上来,又一个轮回,终有那么一天”
彭犀也说“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差不多了。您还有什么顾忌呢”
公孙佳道“章氏的气数真的尽了吗我要再想想。”
余盛急了“别说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了,非得再凑一个昏君窝里斗吗”
公孙佳摆了摆手,余盛被两个老头拖走了。
出了书房的门,余盛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为啥啊非要凑够三次吗”
彭犀想了一下,道“或许,是因为如今局势不稳上皇仍然在逃,不能落他口实。余郎君,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余盛道“小姨父在干嘛呀”
小姨父在千里追杀章嶟呢元铮是铁了心要灭了梁平的势力,只要梁平手里有兵,章嶟就有底气作乱。他一定要把梁平这点势力给扫荡了他就跟在后面,追得梁平没有喘息之机。
梁平与章嶟这一行,其实并不很受欢迎章嶟这辈子就没吃过苦,退位之后的物质享受还是丰富的,亏了别人也没亏着他。梁平又带着许多兵马,也需要粮草。他们没有后方,所到之地都要现征粮草。大队人马的补给,还有中间贵人的奢侈生活,哪里能够保证
好在元铮一路追杀,他的队伍在不断减员,后续经过的地方的压力被减轻了。章嶟是想回贺州的,但是这事儿不由他,因为元铮追得急,走直线肯定会被元铮猜到行进的路线,一个包抄就完了,元铮拿手的把戏就是包抄夹击袭后。梁平不得不带变换路线,走了几个月也没赶到贺州。
如此数月,章嶟终于遇到了一个靠谱的忠义之士,给他出了个主意上皇,您怎么不传檄天下宣布复位呀
章嶟倒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在京城发了无数旨意出去也没有收到回信,一路南逃他就忽略了这个无效操作。
死马当活马医,章嶟又发了许多诏书出去,但是许多人还是把这“诏书”当成了儿戏。因为上面根本没有加盖玉玺,玉玺其实是被赵司翰藏了起来,太皇太后北上给带到了雍邑。这些没有加玉玺的“诏书”散发到各地,才是南方动乱的开始。
有的人不信,有的人将信将疑,因为从京城来的消息是真的已经断了。偏远地方几个月听不到京城的消息是常有的事,哪怕是官员,消息也通常会更晚一些。这些年经常来个天灾什么的,把路一冲,一个月没消息也正常。
当然,还是有人信了的。比如霍云蔚,他已经与公孙佳联系上了,知道京城变乱。现在章硕已经死了,最近的血缘就是章嶟、章嶟的孩子们,章嶟,霍云蔚是不打算扶持的了,但是章嶟的儿子们还得找一找、扶一扶呀
得知情况之后,霍云蔚没有贸然去京城,他是一个文臣手上没有兵,去了是送菜。好在这里是贺州,他是出巡的丞相,也有临机处事的权利,贺州本来就是章氏的老家,还是比较心向朝廷的,他调了附近几个州府的兵马,勉强凑够一万,派人去打探。得知真的是章嶟,并且队伍里还有章嶟的儿女,真是百感交集
霍云蔚火速联系了周廷快,你外孙也在的,咱们扶你外孙上位,别管那个狗屁上皇了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霍云蔚不确定章旦在哪里,现在还需要梁平保护新君回到京城。先把周廷的外孙章砳接过来,之后再联系公孙佳等人来护驾。可梁平对章嶟是十分忠心的,这就很麻烦
周廷此时胆子比霍云蔚要大得多了,他说“上皇喜服金丹,咱们给他准备一些吧。”毒死算了霍云蔚还在犹豫,周廷却看开了,他抬出了章熙“难道你忍心看着他继续败掉太宗的江山吗”
霍云蔚大哭一场,终于下定了决心,干在不惊动梁平的情况下让章嶟悄无声息地死掉
霍云蔚与周廷于是派人去迎接章嶟。章嶟此时也只能相信霍云蔚了,好歹霍云蔚没有参与逼宫。两下见面,抱头痛哭章嶟那新附的忠义之士就建言“请速安排上皇复位,还有重刻玺印”
倒是条理分明,周廷斥道“你急什么这么快就要做主了请上皇先歇息,什么事不要仔细斟酌梁将军,你还有多少人马安全吗”
梁平道“只剩三万人了。”一路上被元铮追击吃掉的,还有开小差跑路的,到现在能剩这些人已是梁平本领不差了。元铮真不是个东西派人敲锣打鼓的喊着,回来有东西吃,并且保证可与家人团聚。因为公孙佳一向信誉良好,说赏就赏、说罚就罚,从来不含糊。且许多人没有携带家眷,老婆没了可以再抢,爹娘可就只有一个。许多人趁夜溜号了,到最后连甚至出现了白天断后的队伍整队投了的情况。
霍云蔚是不担心公孙佳和元铮的,梁平兵多兵少,他无所谓,匆匆说了一句“也还好。”又请出皇子们相见。
直到此时才发现,挟裹随行的张德妃母女、章嶟的次子章碛又不见了虽然霍、周想立的是第三子周砳,但是半路皇妃、公主、皇子都不见了又是怎么一回事章嶟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再要找,乱军之中,上哪找去呀
周廷道“现在就筑坛,准备祭天,不过要个两三天才能做好。霍相公,元铮那里你下书责问。陛下,请沐浴更衣。请殿下也安置了吧。”
十分巧合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元铮那儿好像追得也不是那么急了,章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元铮停下来是因为知道了前面是霍云蔚,并且,他还遇到了一个人章碛。
章碛是故意躲起来没跟着大军走的从京城变乱开始,他就担惊受怕的,被大军挟裹出城,他也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越往南,章嶟对章砳母子就越来越和气,这不明摆着是要奔南方士人的势力去的吗
章碛一想,这还有我什么事儿后面元铮在追杀,我还跟着梁平跑,一个弄不好就要被乱军杀了啊
再一想章嶟干过的事儿,章碛怕他立了老三章砳之后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给干掉了,半道就起了跑路的心了。章碛是个年轻男子,他逃起来要轻便得多,换了身布衣,一个包袱卷儿,自己藏到了马棚里就躲了过去。
元铮驻扎下来修整的时候,章碛就主动来投,样子虽然狼狈,模样还认得出。元铮一面派人秘密地将这人送往雍邑,一面派人与霍云蔚联系不是吧您老准备立章嶟还嫌他祸祸得不够呐您呆好了别动,梁平我来收拾,让章嶟“病故”,咱们再收拾残局,你看行不行
霍云蔚给他回信章碛没了,我们打算立章砳,现在有南方士人的支持,还有你们,咱们一定可以平定章旦,辅佐章砳中兴的
霍云蔚与元铮谈条件,周廷又联络起南方士人来。南方士人对京师已经反感了,不过如果是一个“自己的”皇帝,他们又来了一点兴趣,各组织了些门客、佃户充作私兵,齐往周廷处聚来。你八百、我一千,浩浩荡荡也凑了个两、三万人。
霍云蔚觉得一切都在往良好的方向发展,除了章嶟没有吃周廷准备的金丹章嶟居然还带了点存货章嶟不死,元铮肯定不可能同意重新尊奉章嶟,哪怕元铮同意了,公孙佳等人也不可能同意
两下书信往来间,公孙佳在雍邑已奉太皇太后之命“监国”了。余盛等人千催万催,她仍然没有同意,并且极有千见之明地警告余盛等人“不许与容逸等人说,你们串连,他们就会认为是我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余盛只能气鼓鼓地继续去安置流民。京城居民在全国都是昂首挺胸的,对外地人隐隐有一点优越感,如今到了雍邑寄人篱下,苦闷之情可想而知。人心一苦,就会有种种事情,有人就爱喝个酒,打老婆孩子出气,有些人逃难老婆孩子都丢了,没得人撒气就打架斗殴。雍邑的治安都没有以前好了。
这个时候余盛的亲亲小姨父还给他送了个章碛过来余盛气上加气,气成了只青蛙。
为防路上有人截杀,章碛是被秘密送过来的,容逸等人都不知道,余盛被秘密地派去迎接章碛。
章碛本以为到了雍邑一切就都好了,皇位什么的他还来得及想,不过身为章氏宗族,不用奔波流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过上变乱之前的日子是应该的吧
哪知迎接他的人个个脸儿都不是脸儿余盛腰间还系着根孝带,虽然带了辆车来请他坐,并且在车上坐着陪他,却像个黑脸牢头一般。章碛看看自己,也是素服,也就放心了章硕是他哥哥,章硕过世他理应服孝的。不过这都大半年了,再过一阵儿也就除服了。
他对余盛说了一声辛苦,又哭了一阵哥哥。不想余盛没陪着他哭,还是冷着一张脸,等他哭够了才说“殿下,请。”
章碛心下狐疑,心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也慢待我了。心下不由凄然,还要打起精神来与余盛套个话,设法弄清楚情况,他指着余盛腰间的孝带问“这是还在为先帝服丧吗”
“不是,”余盛似是很不耐烦,声音极冷,“为太婆。”
“呃”
余盛看着他,眼珠子都是冰冷的“靖安大长公主。”
章碛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还是落了几滴泪,说“她老人家也去了么京城变乱前她就病重,我还去看过”
“气的,”余盛说,“你爹把贺州钟家祖坟给推了。”
章碛哆嗦了一下。
这事儿他上哪儿知道啊到贺州前他就跑了,仔细想想这还真是章嶟能干出来的事儿,他有前科。章嶟到了贺州还没吃上周廷准备的毒药,先下令把钟家在贺州的墓园给平了。封土都推平了,坟倒是还没刨,因为霍云蔚拼命给他拦下了,霍云蔚看着已经推倒的石碑、石相生真是欲哭无泪。
钟家祖坟都在贺州,章家的也在,章嶟到了贺州要祭祖,顺道就看到了钟家的坟,新仇旧恨叠一块儿,不推才怪。钟家祖坟是有守墓人的,见这情景也不硬扛,一路飞奔跑去报信了章碛在路上走不快,这些家下人等没他那么娇贵,反比他早到雍邑。
侄孙推了婆家的坟,大长公主本就卧病不起,哪里还经得住这一下常安公主想到丈夫被那回来的那狼狈的骨灰、骨头混杂物,没撑住也病倒了。
章碛来的可真不是个时候
他之前哭有几分喜极而泣有几分作戏,此时是真的想哭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爹我还能活下去吗钟家没什么特点,如果有,就有两点一、护短,二、暴脾气。公孙佳虽然是姓公孙,却是与钟家一体的。
他不安地四下张望,看到不少农夫在田间劳作,没话找话地说“哈哈,这里倒没有误了农时。”
余盛道“看老天赏不赏饭吧。”
就把天聊死了,这些年的“天意”不提也罢。
车进了雍邑,章碛更加不安,仿佛进了个囚笼,心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阿爹在一起了。
他心里实在不安,忍不住又四下看了看,继续找了句话“咱们去哪儿啊”
“进宫,拜见太皇太后。”
“公、公孙丞、丞相呢”
余盛看了他一眼“在钟府。”
章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让你嘴欠他带着哭腔苦哈哈地说“街上士子真多哈”
“嗯,科考没停。”
终于,车进了行宫里,章碛舒了口气,逃也似的下了车。再次见到巍峨的宫殿,他也是百感交集,不过前朝的官员行色匆匆,他都不认识,又嘴欠了一句“啊,他们都是雍邑的官员吗”
余盛就觉得这位殿下真是个傻逼他耐着性子回答“朝廷官员在变乱里快被杀完了。”
章碛终闭嘴了。
余盛把他送到太皇太后面前就告退了,章碛等拜倒在太皇太后跟前,眼泪不用催就下来了“娘娘我的命好苦啊”
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抱头痛哭了起来。
余盛泄愤似地在宫里走着,中途被单宇拦下了,余盛生硬地叫了一声“阿宇姐姐。”
单宇道“怎么样”
“傻逼一个,不长眼的他妈的不像个样儿”
单宇道“他爹都没用心管,他能长这么大就不容易啦,哎,跟我来,咱们一块儿去见君侯,还得再劝劝。我总觉得大长公主一走,君侯的心就得变了。”
“真的”
“不骗你我在君侯身边多久了呀君侯在乎的也就那点子人和事了。走,再劝一回。”
“也对,都三回了”
大长公主才下葬,灵棚都还没拆。两人直到了钟府,钟府一片哀戚,这是真死了亲娘了。公孙佳盘膝坐在大长公主的卧房里,不动也不说话,钟源双眼通红地坐在一边。大长公主生前的许多用器要么随葬、要么焚化,卧房里空荡荡的,十分凄凉。
公主们一生好强逃难都没哭过,也被现实给愁哭了,钟秀娥姐妹俩是抱在一起哭,乔灵蕙在一旁劝也劝不住。看到余盛来了,乔灵蕙擦擦眼泪“普贤奴,看看你阿姨怎么了这是”
余盛过去半跪了下来,不敢犯贱说“第三回了”,小声说“人接回来,送去宫里了。”
公孙佳道“好。召人吧。”
余盛没懂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召人召什么人”
公孙佳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哭声一齐停止。她对钟源道“我想通了。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再做他家忠臣,我的忠心就不值钱了。我去见太皇太后请辞,这里,以后你们看着办吧。”
钟源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公孙佳道“离开这个朝廷。”
“你”
公孙佳点了点头“保重。”
余盛和单宇两人过来是想请公孙佳回府再好好劝一劝她都这样了,他们不当人,咱也不用把他们当人看了干死他们算了他们私底下与彭犀、单良乃至荣校尉、赵锦都串连好了。原本最古板的荣校尉也不反对,他一个死心眼儿,把公孙家看得极重,打从京城逃出来起他就对章氏没什么好感了。赵锦如今身在船上,也没有下船的道理,她甚至在私下分工里领了游说容逸等人的任务。
万没想到公孙佳会来这一出啊这跟咱们设想的不一样
公孙佳说话向来言出必行,出了钟府,她先回自己府里召集心腹开了个会我要走
赵锦道“朝廷必然会挽留的,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提些条件的。”
公孙佳道“文华没听明白,我是说,不给他家卖命了没意思了阿爹走了之后,我的身家性命,兴衰荣辱都系于他人之手。殚精竭虑几十年不敢行差踏错、事事都要照顾周全,居然没有什么改变章嶟一个废物也敢无礼我再束手束脚,不过是自取其辱威风一世,笑话一场不干了不给他家拉犁了不认这一家子君了”
公孙府上下既愤怒又兴奋
从京师变乱开始,这口气实在是憋得太久了还给它监国,还给它平叛,滚吧单良道“这就对了自己干”这才是他认识的公孙佳
在此之前,他们的密谋里,什么造祥瑞啊煽动万民请命啊神棍编故事啦往上给公孙佳找祖宗啦假托神佛啦统统都考虑过了。毕竟得要个“合理合法”的借口,以臣纂位。是吧不得编点天意
到了公孙佳这儿,啥都没用,直接掀桌了老子不跟你们这桌玩儿了掰了你爱跟谁当“君”跟谁去爷不伺候了
就是这个味儿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彭犀也兴奋得要命,来回踱着步“接下来,接下来”
他们的计划里,接下来是封王、加九锡,追赠三代,上朝不趋、赞拜不名,再接下来就是立个傀儡,然后禅让然后就是剿平前朝余孽
现在老大把牌都扔了,不按套路玩了啊
彭犀所有的计划都被掐断了,他转了八圈之后站住了,问了一个蠢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公孙佳道“什么官爵我都不要了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他们。私兵、佃户是我家自己挣来的,谁也别想抢走愿意跟我走的,一起吧,往北走,那里有一座新城,当年是我筹建的,汪斗很熟的。就算不去那里也没关系,咱们去草甸子上转一圈儿,再杀回来。”
彭犀的想法是占据雍邑的,不过既然公孙佳有计划,那也成放弃雍邑十分可惜,不过从道义上讲这样更合适。他喜欢这样的气魄
余盛却不干了“我不走阿姨也不走凭什么呀大好河山,凭什么让给不配的人”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本以为最激进的应该是单良,没想到居然是余盛余盛道“就把天下让给庸祸了”这不科学
公孙佳道“我必须走。”
余盛道“咱就甭费这个事儿了,他们还得把您请回来不信您等着看,只要他们要做顺臣顺民,光一个章嶟就够他们受的了唔”
彭犀捂着他的嘴把他按了下去,这狗屁熊孩子成家立业了也依旧是个傻缺这话能这样说吗
单良问道“妹妹和小元”
公孙佳道“妹妹接着追击章旦,让小元带兵回来。”
“那梁平可就有喘息之机了。”
公孙佳摇摇头“那里有霍叔父,逼得太急也难看。且还有周廷,有章嶟,梁平与南方士人未必处得来,他们且有一乱小元,回来正好,接了妹妹,收拾整齐了重新开始。如果没有异议就开始吧”
说干就干,直奔行宫。
行宫里一对临时凑起来的祖孙刚刚哭完,太皇太后招呼章碛换身衣服吃饭,章碛根本吃不下去,说“我得去大长公主府致奠。”
太皇太后又愁上了,道“我瞧着这回怕是圆不回来了”
“怎么”
“你不知道”太皇太后细数公孙家的来历以及公孙佳与钟家的关系,“那哪是外婆呀她就没有亲阿婆,这个就是了你寻思寻思,这跟一般的外婆能一样吗”
“可也不能不去呀。”
太皇太后开始骂章嶟,章碛听了也觉得解气。两人正恨着,公孙佳进宫来了。护卫们请出祖孙俩到前殿上去,祖孙俩都是一惊还以为公孙佳是要算账来了,这可怎么办哆哆嗦嗦地到了殿上,只见群臣也都来了。一些大臣还什么都不知道,品级低一点的还有新入职的新人,更是什么都不懂了。
容逸还在低声询问公孙佳“你要做什么好歹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公孙佳守口如瓶,直到太皇太后在座上坐了,公孙佳命人给章碛在下面设了把椅子,才脱下了冠带,双手捧着对太皇太后请辞。
太皇太后还以为她要收拾章家人来泄愤,那知她是要走,问道“请辞你要干嘛你不用丁忧啊”
公孙佳道“以后再难为章家臣了,我走。雍邑一切都在,我已派人去请赵相回来,接下来的事,娘娘与他、与满朝文武商议吧。。”
太皇太后头上如同炸了一记响雷“你你,你要去哪儿”
“我还有点儿家当,带着老婆孩子去放羊吧。还好,姓公孙的祖坟在哪儿也不知道,也没得刨。带上先父遗骨走就是了。我家私兵不能给娘娘,朝廷的百姓、钱粮,依旧是您家打下的江山。您放心,章旦那里,他是叛逆,妹妹会继续追剿,直到诛灭为止。我已下令元铮就地整顿,霍云蔚也在那里、梁平也在那里,您要不想把兵马交给他们,就让元铮把兵马带回来,如果愿意交给梁平,可以就近接管。至于上皇,你们接回也罢,就让他在贺州也罢,也是您家的事,与我无关了。君家天下,恕不奉陪。”
公孙佳说完,转身就走
章碛瘫软在了椅子上我这都遇到了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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