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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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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强,明主,文明,和谐,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白宴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

    时间进入十二月中旬,年晓泉跟杨安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开始专心备考。

    茗桥的奶奶中途打了个电话过来,一是告诉她,家里后院的半间草房被政府看中,年后即将拆迁的事,二来,也是提醒她,近几日,年佑会去潭城参加数学比赛,顺路还给她带了些家里的腊肉土菜。

    年佑是年晓泉堂叔的养子,因为堂叔四十岁生不出孩子,就从外地抱养了回来,按齿序算,是家中老三。

    年佑跟年家男人不大一样,从小比较文静,极爱看书,因为成绩好,初中就被市里重点高中录取,除了节假日,平时一向在学校里吃住。

    年晓泉小时候跟这个堂哥关系不错,两人都内向,经常一个坐着看书,一个坐着画画,后来长大了,虽然关系淡了些,但也比年家其他人亲近,这次年晓泉重新参加高考,报名就是年佑在学校里帮忙申请的。

    年晓泉提早一天得了消息,在车站接到人,上去接过年佑手里的腊肉,笑着问他“奶奶说,你这次参加的这个比赛,要是得了好名次,能保送清北啊。”

    年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年晓泉了,此时跟在她身后低着脑袋,不禁腼腆地笑了起来,“我不去北城,我以后就在潭城读大学,放假的时候,咱们一起打工。”

    年晓泉被他的话逗得一乐,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都能被保送清北了,怎么还想着放学打工。”

    年佑于是又不说话了,他本来就是旁人嘴里的书呆子,上前又把年晓泉手里的腊肉拿回来,“这个重,给我拿,你下个星期就要艺考了对不对”

    年晓泉没有多想,松开手把肉递过去,轻声答到“嗯,是联考,虽然下个月还有学校的校考,但老师说,这次的最重要。”

    年佑见状也点了点头“我这几天要参加比赛,等我比赛完了,就陪你一起去艺考。”

    年晓泉想着年佑难得来潭城一次,想了想也没反对,上了公车后,直接往车厢后面的地方走。

    年佑跟在她身后,因为车上人流量大,怕年晓泉被人磕着,便抬起胳膊,把她护在了自己这一边,看向窗外,皱着眉头道“这次你参加高考的事最好不要让老家的人知道,特别是我爸,你家这次拆迁得了钱,屋里头没个男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还想去上大学,肯定要到村里去闹。”

    他的这些顾虑,年晓泉其实自从接到电话就有了。

    年家的男人大多不求上进,因为生了个好地方,这两年享受着国家的扶贫政策好吃懒做,跟年晓泉家虽然早就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但年晓泉家里十几年没有男人,如今突然被政府给了十几万,就像没有自保能力的孩童一夜之间身怀巨款似的,他们看着,根本不可能不眼红。

    年晓泉于是抿了抿嘴巴,认真回答“嗯,等我考大学的事都安定下来,我就把奶奶和妈妈接进城里,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国家法律明明白白写着,女孩儿也是可以继承家产的。”

    年佑见年晓泉这么想,不禁放心了许多,“嗯”上一声,等把东西都送到了年晓泉住的地方,他才在公寓下面默默看了许久,然后自己坐着车子回了学校住的地方。

    第二个星期艺考,年佑一大早就等在年晓泉门口,比她看上去还要紧张,来的时候,手上带着一大袋东西,暖手宝,热开水,还有中午两人吃的肉馅面饼。

    年佑模样长得好看,平时在家又经常干农活儿,身材比城里的学生健壮许多,站姿笔挺,跟在年晓泉身边虽然沉默寡言、目不斜视,但一下就惹得周围不少姑娘偷偷瞧他。

    年晓泉第一次参加艺考,身边都是些被父母陪着来的城里学生,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前面两轮发挥一般,后来两轮心态慢慢缓和下来,渐入佳境,面试时,因为是难得的农村来的艺术生,被面试老师单独问了几个问题,反应不错,在几个老师面前都挂上了名。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吕教授,听说是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兴许是不喜欢学校里那些老一辈的刻板学究,对年晓泉显得兴趣浓厚,考试结束后,还特地找到她,笑着跟她说了一声“回去好好复习文化课,希望明年在我的课上能见到你。”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年晓泉专业考试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

    年晓泉于是当即羞涩地道了谢,脸上看着不骄不躁,只是回到出租屋里后,还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出来,然后整个人往床上一趟,几个月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懈,脸蛋埋在枕头里,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年佑在外面买完菜回来,没有把人叫醒,给年晓泉沙发上的几件外套拿出去洗了,又用乡下背来的腊肉和土菜,在旁边的小厨房里做了四菜一汤。

    六点多钟的时候,年晓泉被外面的菜香味叫醒,迷迷糊糊地起来,看着屋里年佑一副居家老头儿的模样,直呼“贤惠”。

    当天晚上,年晓泉在旁边的长沙发上给年佑搭了个床,第二天,两人在隔壁街的书店里买了几本书,年佑下午回到集训中心,就此跟着学校里的老师回了迁市去。

    年晓泉因为艺考的事,在“月色”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再次回到店里,本想当面把好消息告诉杨安,没想到,她刚一进店,就感到一阵兵荒马乱,裘店长被人带走,三楼邵华兰的办公室也被几个检察院的人封住,说是在里面找着些什么东西。

    年晓泉在店里看了一圈没找着杨安,见伍妤秋在,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伍老师,这是怎么了”

    伍妤秋见她回来,先问了问艺考的情况,然后告诉她“北城白家出事了,他们老总出车祸失踪,公司里管事的带着一大笔钱跑路,邵老板跟白家牵扯得深,说是也涉及行贿还是什么的,在被调查呢。”

    年晓泉知道白家现在的老总是白宴亲爹,这位老总据说是个阿弥陀佛的人,公司的事一点不管,全都是撒手放给妻子,自己则是日日在各种深山老林里修道,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如今他这一出事,白家的混乱可想而知。

    邵华兰兴许是提早得到风声,前两天就出了国。

    倒是苦了被留下来的这一堆经理,比如裘店长,直接被带走,原来从他手上走过账的钱才全数清点,一一返还了回来。

    年晓泉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看着店里的人来人往,一时心有戚戚焉。

    当天晚上,她在杨安那里吃的饭,还没来得及跟杨安娜说两句话,顾析的电话就突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顾析之前被年晓泉安排在家庭旅馆,觉得自己宝贵的肉体被人惦记,说什么都要把年晓泉的手机号码记下来,说是以防不测、随时传唤。

    他跟白宴从小一起长大,知道白家发生的事后立马嚷嚷着要来潭城,被他爹妈提早一步关了禁闭。如今打了一个晚上白宴的电话没通,心里没底,无计可施,索性挨个问起了白宴的身边人,就连美国的柳梦莹,他都问了一嘴,此时他打给年晓泉,开口就问“你是不是有老白的私人电话,134那个。”

    年晓泉起初没听出来电话里的人是谁,她为了省钱平时一向不开来电显示,所以歪着脑袋思考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是有,您是”

    “老子是顾析你给老白打个电话过去。”

    “打过去做什么呀”

    “问问他在哪儿,怎么一晚上不接电话。”

    “那您怎么自己不打”

    “我他妈要是能打通,还犯得着来问你。”

    年晓泉倒是也听出了顾析语气里的急迫,没跟他计较,沉默一晌,轻声说到“那我要是也打不通呢,我跟白少平时从没用过这个号码。”

    顾析“啧”上一声,没好气的样子,“你别管,总之,你打过去试试。要是万一他接了,你就先把人安抚下来,他那人嘴巴上不说,心里其实特别容易别扭。对了,你记得,说话的时候,不要提他家里的事,语气得迂回,得有艺术性,追忆往昔,追忆往昔你知道吗,就是挑些浪漫让人开心的事儿聊。”

    年晓泉心想,我跟白少也没有浪漫让人开心的事情可聊呐。

    但她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找到白宴的私人号码拨过去,第一个没接,她心里踏实不少,半个小时之后,她又试着随便再拨过去一个,没想到,这个居然通了。

    年晓泉站在原地,举着手里的手机,脸上表情一时有些无措。

    白宴在那头倒是显得还算心平气和,只是声音带了些疲惫,哑着嗓子问她“什么事儿。”

    年晓泉少有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一时慌了神,开口就是一句“白少,我考上大学了,您在我这里充的会员卡还剩两万二,我觉得应该找个时间还给你。”

    她话一说完,觉得坏了,毕竟按照顾析的要求,她这句话属实是既不浪漫,也不追忆往昔,特别张嘴就提钱,更别提艺术性了,看着就像是在人家伤口上加了孜然又撒盐,于是,她低头看向脚尖,一时间心底特别没底。

    没想那头的白宴不仅没生气,沉默几秒钟,张嘴还来了一句“再借一万。”

    年晓泉一时愣了,她看着自己口袋里刚拿到拆迁款、随身揣着、放哪都不放心的大红存折,眉头皱起来,轻声道“这不太好吧。”

    白宴兴许也发现了她的迟疑,思考一阵,低声加了一句“我再上你那住两个月,算上利息,一起还你六万八。”

    年晓泉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咳嗽一声,很是郑重地教育起来“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您在哪儿,我现在给您送过去,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主要是想做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姑姑是很寻常的姑姑,血缘浓度不高,思想觉悟比较一般。

    这位姑姑当年对于嫁进容家的年晓泉意见不小,婚礼途中,遇见她前来闹事的旧情人白宴,老人家羊癫疯骤发,意见一时更是变为了惊吓,明里暗里带着些打量,仿佛自己风光霁月的侄子一夜之间被鬼迷了心窍,世间万千纯洁少女不爱,偏偏只爱他人怀里的那一个。

    容绪与自己这位姑姑感情不深,婚后第二个月,他就带着年晓泉回了潭城生活,之后几年,逢年过节问候,大病小痛打钱。

    上月,他与好友在东京合办的奢侈品店开张,年晓泉带着女儿过去探望。

    一家人他国重逢,躺在一起,难得有点儿浓情蜜意的意思,只可惜这温馨的时刻没持续多久。第四天,容绪那位刚刚做完阑尾手术的姑姑就从国内打来了电话诉苦,开口气弱体虚,仿佛手术途中不幸走失了一个肾,仔细再一解释,才知道原来是伤口感染,住在医院一时下不了地,而她女儿的婚礼不日就要举行,在这样至关紧要的时刻,一家人商议许久,一致决定让年晓泉这位表嫂代为出面,帮着家里操劳一二。

    年晓泉对容绪的家人向来宽和,加上她大学时也曾与这位表妹有过同窗之谊,此时接到电话,思考一阵,点头答应下来。

    容绪兴许也知道自己这位姑姑的性子,把年晓泉与女儿送去机场,临走前,不忘严肃嘱咐她道“如果姑姑那边缺了钱,就让她打我电话,你不要偷偷垫上。媛媛这几天晚上有些踢被子,你感冒了,也不要总亲她。”

    女儿容媛今年三岁多一点,因为出生时早产,体质不大好。

    容绪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手把手教导,实打实的疼爱,感情深厚胜似许多亲生父女。

    年晓泉笑着点头答了声好,抱着女儿往飞机上走,一觉睡到落地,等坐上回市区的大巴,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

    母女两半路打了个盹,快到家时,被好友程茜一阵哭嚎的电话吵醒。

    程茜跟年晓泉认识多年,两人是同乡,刚创业时又一起做美发,有过同甘共苦的日子。

    程茜婚后没有再工作,回归家庭,围着丈夫孩子打转,整日里苦做优雅端庄,三句话带一个英文单词,四声笑里夹一嗓子美声,如果你胆敢在她面前放出一个响屁,那她就敢瞪着牛大的眼睛在你面前就地晕倒。

    年晓泉这些年习惯了程茜的体面,少有见到她这样情绪崩塌的时候,所以此时举着手里的电话,被她歇斯底里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愣愣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下午,年晓泉把睡着的女儿交给了保姆,在家里换完一身清爽的衣服,重新开车出门,终于在金锣巷的小超市外头见着了一脸忧郁的程茜,走上去,望着她五个多月的肚子,叹一口气说道“离婚不是儿戏,你男人这个前妻毕竟也不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程茜垂着脑袋依旧哭哭啼啼,吸了吸鼻子,一边往巷子里走,一边开始拉着年晓泉倾诉“我知道,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只想找个人说一说话。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没有主心骨了。”

    程茜这话说得楚楚可怜,气质好似菟丝花一朵,可就在四年前,她也是能手拿菜刀、追着白宴砍上好几里的风流人物,只可惜如今英雄气短,持刀的侠士一朝耽溺爱情,婚姻的琐碎把她变成了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话,手挨着手,肩靠着肩,开始慢慢踱着步子往“老杨理发店”那头走,一路上遇见不少前来打招呼的人,都是曾经照顾过年晓泉的街坊邻居,有一阵时间没见到她,很是热心的过来问她的近况。

    年晓泉不是土生土长的潭城姑娘,但她在这里打拼多年,金锣巷对于她这个外地人而言,也是半个娘家。

    当年年晓泉进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老杨理发店”里做学徒。

    “老杨理发店”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儿,老一辈的行当没有招牌,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只有一个大门朝西开。

    店里人来人往多是熟客,一大早,带着自己泡了茶的印花搪瓷杯往店里一坐,阔绰热闹,聊起天来,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天南地北,轻不牵涉各自短裤内衣的颜色,重不问候对方记忆中凶悍的老母亲,家国天下事,话头一起,总能得到几句附和,似乎不管是批判谁家不爱洗碗的老头,还是同情哪个又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国家,都显得很有参考性。

    “老杨理发店”那时的店主老杨是这一片街区的剪头技术骨干。

    老杨平时喜欢分析国际形势,年过七十收了年晓泉这么个徒弟,又多了个跟人炫耀自己“后继有人”的乐子。

    他的妻子郑老太太是当年把年晓泉从车站捡回来的人。

    郑老太太年轻时是工人,一辈子热爱劳动,嫁给老杨之后,成了金锣巷的风纪检查员以及吵架委员会会长。

    老太太在金锣巷江湖地位颇高,一片街区的婚丧嫁娶都与她有关,前后忙碌几十年,男同志见到她下意识都要搂紧裤腰带,如果不是后来查出恶性肿瘤,她不得不退出江湖,年晓泉兴许还能被她培养得更像样一点。

    年晓泉跟着老太太来金锣巷时刚满十七。

    老太太把她当半个孙女养活,一个月开出工资六百多,包吃包住。

    住的地方就在小店楼上,是间五六平米的杂物间。里头放着一张木板单人床,还有一张樟木小桌,推开窗能听见后巷豆腐西施的吆喝,关上窗也有对门小姑娘练习二胡的靡靡之音,间或带上几声小夫妻的争吵,抑扬顿挫,都是夹杂带英文的。

    那时候首都正要举办奥运会,潭城作为二线省会城市,有样学样,居民们的学习热情分外高涨,大家为表现自己的博学好客,吵起架来,也都很负责的懂得加上两句鸟语。

    老杨两口子鸟语说的不好,所以就时常需要向高中毕业的年晓泉请教。祖孙仨到了晚上,围着餐桌抬头看,电视里放着歌舞升平的新闻联播,桌上摆着红泥火炉的家常菜色,打眼一望,就跟一家人一样。

    年晓泉跟老两口住了小半年,个子往上冲出三四厘米,十七岁的姑娘,身高直逼一米七三。

    老杨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很是看重,倾囊相授。

    直到第二年入夏,郑老太太病情恶化,他才不得不离开潭城、带着妻子去了北城治病。

    老杨走之前关掉理发店,把年晓泉很是郑重地交到了儿子小杨手里。

    小杨四十来岁,子承父业,也给人剪头。

    但他工作的地方比金锣巷洋气多了在城北一家高档美发会所。

    会所里没有老搪瓷茶杯,那里也没有人高声聊天,上那儿剪头的客人一般叫做消费者,剪头的师傅并不叫师傅,端庄一点喊老师,亲切一点叫托尼。

    杨托尼早些年去海外游学,娶回来一位日本媳妇,个矮头圆,胸大如斗,老杨和郑老太太将这位儿媳视作洪水猛兽,三人梗着脖子大吵一架,之后来往渐少,连门也不让他们上了。

    郑老太太病情恶化得突然,甚至没能看完自己心心念念的奥运会,她去世后的第二年,老杨也跟着走了。

    杨托尼送走两位老人,心灰意冷,决定跟着妻子去日本生活。

    那时潭城的房价不高,年晓泉得知他的意思,便借钱把“老杨理发店”收过来,在外面挂了个招牌,一行“老杨理发店”言简意赅,漂亮大方,算是给老杨当初那一句“后继有人”,赋予了一个体面的交代。

    这些年,年晓泉工作越发忙碌。

    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后,来金锣巷这边的次数也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都是让小徒弟赵嫣守着这个小店,只有偶尔顺路,或许心情不畅时,才会过来看看,跟还住在这里的街坊邻居说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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