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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俄涅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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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开始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只是隐约感到你会离开我,而我必须把你留住。但当我动心思想要把你困在身边,你就会突然消失。那也许是我沉睡中的精神本能的防卫,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但做梦的时候我确实时不时地会想起这一切都是虚幻。如果我、梦的主人将它当作现实, 拖着你彻底沉溺, 也许你会被囚禁在我的梦里再也醒不过来。”赫尔墨斯哂然笑了笑。

    “我感觉到梦中的现实不对劲, 但又想让那一切维持现状尽量久一些。可惜的是,再不醒来, 那点不好对付的灾厄之力就要彻底掌控梦境的走向, 将你我一起困住。察觉到危险,我只能诱导自己醒来, ”赫尔墨斯略微别开视线,“现实中阿尔戈斯驻守的那片林地并没有不死果树。在那里采撷到的果实是我让自己做梦中梦醒来的契机。”

    饮下不死果的汁液,他脑海中开始浮现支离破碎的片段。

    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彻底终结,他就像在巨浪打来前抓住浮木的水手,主动去吻她的嘴唇。他们一起被海潮抛到高处,一戳即破的欢愉覆盖所有多余的想法,他可以暂时不去理解将要显山露水的事实。

    但不死果迷幻甜香转而诱发噩梦,潘多拉在洞窟中叫醒他时,他已然想起所有。

    “那时我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好像是我灵魂在消散前的事。”

    赫尔墨斯抿唇,露出要道歉的表情。

    潘多拉愣了一下。放在过去他绝不会表达歉意。他们之间主导权的天秤摇摆不定,她也有些无措, 只干巴巴地继续“发生又消失的事也被卡俄斯观测到并记录, 祂之前就填补过我记忆中的漏洞。也许那也是祂留在我精神中的封印之物。”

    他只默然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潘多拉没问完就收声。

    为什么赫尔墨斯依旧要维持少年形态,试图装作一无所知

    她心中已有答案。

    赫尔墨斯没有立刻作答,他抬手, 像要触碰她,却中途止住。他们的目光隔空相触,胶着纠缠了片刻各自闪躲,他苦笑起来“你看。摔碎过的宝石即便修复成原状,也永远无法变回原来的那一颗。”

    她下意识摇头,但不知道究竟在否定什么。

    “你无法用对待一无所知、尚未犯下过错的我的方式与我相处。而你,”他的目光徐徐检视过她的眉眼,不知是惊叹还是伤感更多,“也已经与过去不同。”

    即便误会解开,即便他们的时间确然弯折倒退,发生的业已发生,已然改变的再无可能复原如初。

    “我没有死后的记忆,那时在奥林波斯醒来,我不记得在伊利西昂发生的事,我只知道--”潘多拉开始磕磕绊绊地解释自己那一侧的经由,却很快无法成句。

    “那正是克洛诺斯的目的。”

    “你不怪我冲动行事,甚至不试图向你寻求解释如果我--”她短促地吸气,却只令滚烫的泪意漫上眼眶。不止眼中,双颊、耳朵好像也都在嗡嗡地沸腾。她深深地低下头去,第一次鼓起勇气细想那时候本可以采取的其他行动,以及他们错失的更简单轻松的路径“如果我,如果不是我”

    在喉咙深处,干涸地灼烧到隐隐作痛的心绪是什么是后知后觉地察觉永失一种幸福可能的懊悔还是想要拿什么去填补替代、却不确定是否能够的惶恐

    她颤抖的食指勾住赫尔墨斯的,却不敢再进一步动作。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紧紧反握。

    “要怪也只能怪克洛诺斯的暗算,况且发现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确认我面前的并非另一个全新的你、而是我已然失去过一次的那个你时,我竟然非常高兴。刚才你认出是我时,我也很高兴。也许我故意留了太多破绽,就是为了”

    潘多拉怔然抬头。

    赫尔墨斯的脸容在她的泪光中朦朦胧胧,他小心翼翼地以指背拭去水光,眸光胆怯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否则即便一切顺利,我也永远没有机会向你请求宽恕。”

    他扶着她的双肩,弯折不堪重负的脊背,向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就好像要将当时无法抵达听众耳中的谢罪话语全都再倾吐一遍,失色的嘴唇反复地翕动“潘多拉对不起,我,对不起,那时我没能遵守承诺,没有将你及时带走是我迟到了。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原谅我”

    大气不敢喘地紧紧封闭起来的某个盒子打开了。

    潘多拉一瞬间想起了那不分昼夜的雷霆中的惊惶与无助,被厄庇墨透斯拎上马车沐浴全城冰冷视线时的麻木,发现追着的一线光明原来是封死生机的机关时的茫然,在希望中一点点燃尽自己,寄托于直到最后都仿佛随时会降临的奇迹上的信心,反复的自欺欺人,隔一阵便爆发一阵的激烈怨恨,许多许多闪回的美好记忆,狂乱的恐惧,随空气一起稀薄的意识还有疼痛,浑身上下的,就连呼吸都牵连起来的,身体的,心灵的,绵长又剧烈,她原本最忍耐不住的疼痛。

    变成不曾发生过的垂死挣扎与死亡、她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恐惧与苦楚,在赫尔墨斯面前、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够毫无顾虑地宣泄释放。

    “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喃喃着早已知道缘由的质问,她撞上赫尔墨斯的胸膛,哭得喘不过气,支离破碎的话语黏连成含混的音节,“我好害怕,好黑,好难受我以为你可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来救我”

    赫尔墨斯紧抱住她,承受她的眼泪与颤抖,一遍遍地低声重复道歉的词句。

    不知过了多久。潘多拉撑着他的肩膀抬头。哭得太厉害,她头晕目眩,脑海中一片空白。但一路跟随她至今的沉重行囊也在哭泣中被爽快甩飞了,她前所未有地轻松,仿佛身体褪下了一层沉重的桎梏。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赫尔墨斯额前带卷的发梢,为刚才的嚎啕大哭而不好意思似地,眨着眼睛向他笑了。

    他也笑起来,指腹在她眼下轻轻擦过。

    “苏醒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赫尔墨斯的提问,她凝滞了一下,讷讷答道“收集完散落的力量,揭开真名”

    “然后呢”他发问的神态仿佛又回到他们一教一学的时候。

    “我要让克洛诺斯付出代价。我不想让任何人,不论是凡人还是其他造物受摆布而无能为力。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道。”她率先窘迫起来,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我还不知道想成为什么样的神明,不,真的成神之后意味着什么我也完全不清楚”

    她苦恼之色全摆在脸上,赫尔墨斯居然噗嗤笑了。

    “即便是我等降生便不死的神明,也要建立伟业、广为所知,才渐渐确定自己掌握的权柄有哪些、要如何行事。”他说着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昂首挺胸,“你作为新神的降生会是前所未有之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能够自己做决定。”

    话是这么说,他的神色却有些索然。

    抑制住柔软的冲动,潘多拉继续问“那么如果我说,我想在这世间在大地之上再多行走,重新审视我经历的一切,再决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脱离卡俄斯之后,她一直追着灾厄之力的下落,除了最初在普莱戈拉渔村的十年,少与其他生灵接触,更谈不上过活。

    赫尔墨斯反问“你这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但是--”

    如果她要否定众神压倒性的支配,将迄今为止的所有都重新衡量,其中是否要包括与赫尔墨斯的纠葛是他循循善诱,耐心地教会她何为爱与恨,何为渴求与失望。他曾经是她的一切,与爱等同,是爱人唯一可能的定义。可她想要看向更广阔的大地与天空,也将拥有漫长的时间,而那其中有诸多可能,包括他们立场相对立,终于各自找到更合适彼此的另一个。即便微茫,即便她不愿意舍弃他们共有的那份特别,那可能性也确实存在着。

    她瞟了他一眼,咬住上唇。

    赫尔墨斯笑了笑。她在想什么他好像全都能一眼领悟。

    “潘多拉。”他手掌一翻,露出一样东西。

    “啊,这是”

    他的掌心躺着一块小指节长度的鹅卵石。表面几乎纯黑,极为光滑,通体隐约透光,在边沿散布着细细的灰色絮络。

    是她在伊利西昂的浅滩上挑选出送给他的那块石头,也是他偷盗而去的灾厄之力的最后一丁点碎片。

    收下这块石头,她的力量就得以完全,赫尔墨斯也会从昏睡中醒来。

    “我好像确实没有给你过爱上他人的机会,”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没什么反省的意思,“我能理解你不想再遵循早已安排好的道路前进。所以”

    他将手掌伸到她面前。

    “我给你不选择我的自由。”

    依旧傲慢,却也是永生不死的强大神明能给出的最诚挚的礼物。

    “你确定”潘多拉不禁问。

    赫尔墨斯半眯起眼睛,将石头放入她掌中,又替她将手指合拢,随后他忽然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会努力,让你再心甘情愿地把它送给我一次。”

    鹅卵石没入掌心不见。

    “去吧,我亲爱的。”

    洁白的沙岸瞬息间远去,她在不断上升,冲破梦与现实的壁障。她隐约看到基利尼山之上金光骤盛,那宣告着某位神明的苏醒,以光辉向未曾知晓其存在的凡人广布尊名。但闪光的阿卡迪亚土地也被她抛下,她继续上升,朝着日月车行驶的轨道、以及更遥远的闪烁群星上升,直至穿过天幕的极点,再度置身于环绕天地的原初空洞。

    见证一切的空洞毫无改变,她从中脱离仿佛只是前一刻发生的事。

    “尊敬的原初大神卡俄斯,已到我揭开真名之时,请您见证我创造。”

    卡俄斯并未作答。但祂可能微笑了一下。

    基利尼山强光大作,在深色大地的每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随即,自天外骤然降下一道纯黑光束,直落到奥林波斯山巅封锁的圣域正中。与数百年前的那一日一样,巨大的黑柱降临云端,旋而柱体散作千丝万缕向下垂落,如绽放的花蕾,露出其中的身姿,而后退入她的裙裾。

    着黑袍的年轻女性紧闭双目,双掌相并摊开于胸前。

    受到无声的召唤,自不辨原貌的漆黑圣域中升起一只盒子。盒盖面朝她开启,从中飞出一点无形之物,落入她掌中。

    降临圣域的女性身影睁开了眼睛。

    那美丽面庞的轮廓变得更为明晰动人,却也因为散发着强大威压而无法直视。灰色的双眸映出屹立的群峰与涌动的层云,不为所动,瞳仁边缘有细细的暗金色包裹。象征不死的金环骤然亮起,随后竟然转而化黑,进而泯灭无踪。

    祂启唇宣告,声音响彻深色大地

    “我名刻尔多拉,其义既为灾厄的馈赠,播种希望,收获疾病、劳苦与不幸,亦是毁灭的天赋,有死而复生。”

    自原始众神开辟天地后,首位新神自卡俄斯诞生

    先有卡俄斯,而后是盖亚、塔耳塔罗斯与厄洛斯。日月星辰亘古不灭,又有永恒的神明主宰天地,创造终将腐朽的万千生命。世间规则如此这般,从遥远过去流传至今,理所当然,未曾更易永生不死者,是为神明。

    新神刻尔多拉却接纳死亡,死而不灭,复苏新生。

    神明的定义就此改写。

    而在奥林波斯之上,祂的身后舒展开暗色光冕,凛然威压尽数释放,掌心无形无色之物也蓦地释放出万丈光辉。无暇之光照彻黑山之巅,圣域长夜后迎来第一缕日出,在灾厄压制下失去本貌已久的雪峰重归洁白。

    覆盖奥林波斯已久的灾厄之黑并未消失,它们就像成群起飞的蒲公英种子,狂风吹散的细雪,飘飘摇摇地升上天幕,从黑色中吐出无色的新芽与花蕾,轻轻地,缓缓地,就像很久以前的某一日那样,灾祸与希望一视同仁地纷扬飘落,悄无声息地降下。

    作者有话要说   ker灾厄,毁灭 doron礼物,天赋 kerd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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