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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的别墅区全是一层设计, 偏中式民国风,每户都被大片绿植隔开,有很不错的隐私性。
即便是大白天, 要是云很厚, 照样会显得阴森。
灰蒙蒙的天上往下飞雪花, 落地就化了, 乱跑的人不会在地上留下什么脚印痕迹。
陈寅跑到了公路上, 浑浑噩噩的上了一辆车, 他连车主是男是女,车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脖子上一凉。
一把匕首抵着他的动脉,接着是一声呵斥, “老实点,别动”
车里是两个抢劫犯, 才干完一票路过附近,他们见陈寅孤身一人, 脚上是双拖鞋,衣服裤子看着挺贵的,眼睛里还在不停流泪,觉得他是个有钱的傻子, 就想趁机把他绑了捞一笔。
有绳子捆上陈寅的双手,他没什么反应,就在绳子收紧的那一瞬间,他用力挣脱开, 抓住抢劫犯的头往椅背上重重一磕。
开车的金链子男惊怒“卧槽你他妈个”
“停车”后座的陈寅用绳子勒住他的后颈, 他呼吸受阻头晕目眩, 误把油门当刹车。
车子在路上歪歪扭扭,车轮摩擦路面发出刺耳声响, 最终在一阵尖叫声里撞进灌木丛,震颤着停了下来。
陈寅下了车,他揉了揉撞到的胸骨,拖鞋踩着潮湿的腐叶往前走,那两个抢劫犯在他之后从车里出来,在后备箱翻到扳手锤子,凶神恶煞的追上他。
很快灌木丛中就上演了一打二。
金链子男脸着地趴在水洼里,呛了一鼻子里的污水,他吐掉两颗带血的牙齿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子只撑起来一点就又摔了回去,嘴巴里的血丝拖到了地上。
另一个被拳打脚踢满脸都是血,下手的人都不带停顿的,好像压根就不存在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说法,没知觉,这是要死人的前兆,他抱头朝同伴叫喊“报警快啊”
这他妈的不是人傻钱多,是个不知道发什么疯拿他们出气的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比起死在这,那还是选择被抓住做几年牢吧。
于是就有了抢劫犯哭嚎着报警求救的一出。
还是多次作案,一直很狡猾无下限,怎么都抓不到的两位。
没受什么伤的陈寅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他的拖鞋落在灌木丛了,办案人员给他弄来了一双运动鞋让他穿。
办案人员问他这个问他那个,他全程都默不作声,伤痕累累的灵魂离开了修补过依然残缺了一部分的躯体,不知道飘哪去了。
这样的他像个走遍人间生离死别的沧桑老人,完全看不出一丝冲动,血气,爆发,以及凶残的现象。
仿佛那两个只剩下一口气,把警员当救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抢劫犯不是他下的手。
陈寅在警局待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只说了三个字。那是他回答“你家在哪”。
警局让一个小警员送他回去。
陈寅遭遇了一场毫无防备的情感海啸,他的思维跟神智全部崩裂了,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修理,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他一心只想找方泊屿要答案。
不是a大医学系的那个方泊屿。
而是水湾镇海边小屋里的那个。
小警员把陈寅送到了外婆家的时候,雪下大了。
陈寅穿着他给的旧军大衣,抽着他的烟,兜里还揣着大半包。
“你家里人出门了”小警员看了眼挂着锁的两层小楼,他还想说几句,局里的电话就打来了。
“诶,收到,好好。”小警员挂了电话对陈寅说,“同志,我有事先回去了,这是我的号码,你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末了还加一句软绵绵的,“好吧啊。”
小警员迎着风雪走了,陈寅走到家门口坐了下来,备用的钥匙就在窗框的缝隙里插着,他没有去拿,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抽得猛了就弓起腰咳几声,接着抽。
会对他笑,和他好的方泊屿不在这个季节。
陈寅吐着烟圈,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睫毛很快就被雪花打湿,世界是一片冷白色。
他在等第九个梦。
“寅叔”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在一遍遍的喊他,焦急又担忧,他迟钝的转了转头,视野里是张冻得发青的脸,“满子”
“怎么梦到这孩子了。”
陈寅前一秒嘀咕完,后一秒就被吼了一嗓子,“什么梦,不是梦,我是真的不信我掐你,我掐你了啊”
手背上的一块皮被揪住扯了起来,那股痛感让陈寅慢慢恢复活人的感知。
“这回信了吧”王满嘴里冒着白气。
陈寅把指间早就冷却的烟头捏烂“你怎么在这”
王满拎着一个大袋子,手被勒出深深的印子,他瘪了瘪嘴“一时半会说不清,咱先进屋吧,雪下大了,外面冷死了快。”
陈寅看着王满拿出钥匙,打开他外婆屋门上的锁,推开门拉着他进去,他摸出烟盒,晃了几下,抖出一根烟。
“水瓶里没水了,我去烧个水。”王满把袋子放桌上,轻车熟路的直奔厨房。
这里好似成了他的家。
看样子来了有段时间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熟悉自然。
陈寅走到堂屋角落的躺椅上坐了下来,他前倾身体,手肘低着腿部,视线落在一线一线缭绕的烟雾上面,整个人如同奔跑了八千里疲乏到了极点,炸个眼睛喘口气都累,可他却又给人一种是一张拉满的弓,颤巍巍的随时都会绷断的感觉。
“寅叔,咱小半年没见,怎么跟过了几辈子一样。”插好电水壶的王满回来了,庆幸的拍着他寅叔军大衣上的雪,“你没事就好,他娘的我做梦梦到你出事了,还梦到过好几次。”
陈寅嘬口烟,听他说,“老话说得对,梦跟现实果然是反的。”
那一刻,陈寅的表情变幻莫测。
王满没发现,他开始说起了寅叔失踪后的事。那天他去了警局才知道自己一问三不知是个大傻逼,参与过的村花必须在场,他就又返回去找到准备打车走人的村花,强迫她跟自己去报案。
后来呢,
没后来了,案子不了了之。
a大的活做完了,老乡们都去下一个工程了,就王满还留在这里,他觉得要不是自己当初不想一个人带村花去步行街,非要求寅叔陪他,村花就不会得逞了。
都是他的错。如果找不到寅叔,他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
工一完,搭建的铁皮房就要拆了。王满不准宿舍里的人碰寅叔的东西,他拎着个编织袋,一样样的往里塞,无意间发现了个小本子。
王满和老乡们吃了饭告别,他就按照小本子上的地址来了这里,利用寅叔旅行包里的钥匙打开了老屋的门。
来之前,王满想的是,这是寅叔的家,哪天说不定他就回家了。
最近这个念想越来越强烈,王满在屋门口守了几天,今天决定去镇上买些吃的用的,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了寅叔。
“寅叔,你没备用钥匙吗雪这么大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躲,就在门口坐着。”王满看他头发都湿了,就找毛巾给他擦头。
陈寅听着小孩的唠唠叨叨,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弹了弹烟灰“你老家那个村花”
王满的脸色瞬间就变臭了“别提她”
“恶心人,那个没脑子还毒心肠的家伙为了钱把你卖了,买方是谁都不知道,快把我气死了,要不是我不打女的,我真的是,”王满骂骂咧咧了句,他撕扯着手指头上的皮,瓮声瓮气地说,“寅叔,对不起啊。”
陈寅问道“卖了多少钱”
“一万块。”王满说。“才值一万”陈寅叹了口气,“一万不少了。”
王满欲言又止的还要道歉,陈寅摆摆手。
电水壶老了,声音很响,堂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充满了生活气息。
王满上上下下的打量寅叔,发觉他胳膊腿都是好的,就是气色不怎么好,眼睛也没有神采。
“警察都找不到你,我就怕你被什么贩卖器官的地下组织抓了,”王满说着就回忆起了自己噩梦连连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打了个抖,“你肚子是光溜的吧寅叔”
“废话。”陈寅揉了把他软乎乎的头发。
“害你的是谁,你是怎么脱身的啊寅叔,这段时间你上哪去了”王满被这样亲昵的互动弄得眼睛一红。
“一个吸了毒的疯子,被人救了。”陈寅放下手,背过身吸烟。
王满没等到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绕到他前面,瞧瞧他军大衣里面的毛衣,感觉料子非常好,又去看他裤子,手工也是一流的。
这给王满整不会了,他不假思索地说“救你的是个富婆,你被包了”
陈寅笑呛了“富婆怎么会看上我这种。”
“咱不是富婆,也理解不了富婆的心理。”王满看着寅叔脸上的旧疤,心里突然跳出一个猜测“难道你跟方泊屿在一块儿”
陈寅嘴边的烟猛然颤了颤,掉下来一撮灰,他欲盖弥彰的拍军大衣,右手轻微抖动。
王满心头大骇,完了,真是这么回事救寅叔的方泊屿
要是在一块的话,那寅叔大雪天的一个人跑回来,不进家门孤零零的坐在外面是不是被玩完扔了。
有钱人不都这样子,没有心的,就是玩。
王满一通分析完做了定论,方泊屿救寅叔是抱着新鲜的态度,毕竟寅叔对他的死心塌地跟迷恋很不正常,过了。
方泊屿的新鲜劲没了,就把寅叔赶走,不要他了。
王满偷偷啐了会,跟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似的唉声叹气,寅叔一时接受不了被抛弃的结局没关系,日子还长,以后铁定能走出来的,臆想症也有治愈的一天。
再说了,寅叔耳垂厚厚的,是有福之人。
“寅叔,我来你家了,你不会怪我吧”王满不提方泊屿了,这辈子都不提了,他换了个话题。
“这里要什么没什么,病倒了都叫不到救护车,你胆子不小,敢大老远的跑来。”陈寅。
“我练出腹肌了身体不知道多好。寅叔,你要不要洗个澡”王满又操心起来,“淋喷头坏了,我修了几回没修好,我就买了新的,还没装,我冬天两星期才洗一次”
他正啰里吧嗦,寅叔救自个儿踏着楼梯去了阁楼。
“那晚上洗啊”王满喊了声,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心情依然很好。他挂心的寅叔是活着的,回来了,那他今年的年夜饭就不会是白饭配榨菜了。
当陈寅握住手机的那一刻,失而复得的欣喜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他一遍遍的摩挲着手机,确定它是真的存在,不是幻觉。
王满看着这个画面,忍不住的嘟囔“尼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破手机是寅叔情人”
算了算了,不看了,烧饭去了,他要给寅叔烧好吃的。
王满走后,陈寅窝在阁楼窗户边的角落里,抱着手机点进粉丝群里,那些成员依旧开开心心的谈论着校草,等待寒假的来临,吐槽今年透露出来的春晚节目单,期待新年的到来。
都是一群年少不经事的孩子。
大家是通过互联网交流的,现实中谁也不认识谁,陈寅一个中年人,格格不入的混在里面刷了会聊天记录,他在搜索栏输入两个子钢琴。
没有搜出内容。
陈寅去了论坛,做了同样的操作,只不过多加了几个字。
方泊屿,钢琴
这次搜出了不少帖子,他屈起腿用力咬住控制不住变得僵硬的牙关,手指划着手机屏,一路往下刷。
最早的关于“钢琴”的帖子是去年9月的,楼主发的照片日期是8月中下旬,她说自己在亲戚的演奏厅见到了一个帅哥,钢琴弹得很好,没想到是校友,医学院的校草,方泊屿。
除了楼主发射爱心的感叹,还有一小段视频。
穿一身白西装的帅哥演奏完接受采访,画质像是座机拍的,声音也很模糊。
“小学开始接触不是很感兴趣今年高考后家里安排了一位在业界很出名的老师一个暑假下来受益匪浅。”
视频放完了,陈寅点重新播放,他看起来很平静,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海啸里活了下来,接受了大腿内侧的伤是巧合,梦是假的。那个安老师没有骗他。
一切都是不清不楚又讲不出口的离奇疯病,他一个人的幻想。
去年夏天方泊屿在家里学钢琴,没有来这个地方和一个大他十几岁的人谈情说爱厮混。
今年的方泊屿对他破例过,现在也腻了。
就是这样。
楼下,王满冷不丁的听到了一声压抑又痛苦的吼叫,他吓得手上掰了一半的白菜都掉池子里了。
王满想去阁楼看看,又怕上面的人难为情,他把白菜捡起来,继续掰了几片就从兜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很熟悉,也很久没拨过的号码。
那头很快就接了。
“喂。”很大的风声里夹着不是很清晰的声音。
王满想跟她打听方泊屿的情况,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又不想吐出来了,毕竟她也不是当事人,能知道什么呢。
还是就让寅叔在这疗伤吧。
“你最近好吗”王满换只手拿手机,又换回去,他局促紧张的两只手上都是汗。
“挺好。”王俏回的两个字很生疏。
王满难堪的一张脸爆红,他干巴巴地问“你期末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王俏回。
两人同时不说话了,也都没有挂掉。
王满的心跳砰砰砰快起来,他一声“俏俏”刚到舌尖上,就听见她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问,“有事吗”
“没,没事。”王满握紧手机。
“那挂了。”王俏说。
王满愣愣的“噢噢,好,挂吧,你挂。”
然后就听到了一串嘟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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