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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蒿到郢陶长公主府的时候, 越朝歌正在心无殿前纳凉吹风。
她原本病着,却嫌里头憋闷,非要出来。碧禾拗不过她, 只能在阶上两边摆上屏风, 稍挡着凉意, 门前再放把贵妃椅, 温了汤婆子抱出来。
越朝歌在衾被里暖暖窝着,凉风吹过来, 惬意得很。午后睡了一觉, 身上也解了不少乏累, 精神也恢复了些。
越蒿来了,自然是大张旗鼓叫人通传。
越朝歌闻言稍愣了一瞬, 知道今日时局不同往常,掀开衾被,起身出迎,远远蹲身行礼“皇兄, 夜深了还来讨酒喝么”
越蒿扶了她起来, 笑道“你呀,还想着饮酒。被劫掠去了,也不会叫人传信一声么白瘦了这一身骨头。”
越朝歌眉宇之间还有病意,冲淡了一脸恃宠而骄的神色,面露无奈道“皇兄, 若是能叫人传信,那还叫劫掠吗再说了, 本宫在那里,除了行动被拘着,吃穿用度, 倒也没被苛待。”
碧禾搬来一把太师椅。
越蒿在太师椅上坐下“想是越萧知道朕疼你,养着你好日后要挟于朕。”
越朝歌攘了攘身上的衾被,笑道“还是皇兄高明,让连澜来救。说起来,还是骊京的风土更舒适些。”
越蒿倾身,拉过越朝歌的手,一根一根掰着她葱白的手指。
“长安是你的故土,但你是长在骊京的。说起来,小朝歌,你在长安这许久,可听到些什么要紧的么”
越朝歌佯装不悦,嗔道“皇兄就爱嘲本宫,都行动都不便了,还能听到什么要紧的。”
越蒿哈哈大笑起来,“你啊”
“不对”越朝歌挣起身,“说不定还真有。”
越蒿道“嗯”
越朝歌看了他一眼,复又躺下了,笑道“我才回来,皇兄便巴巴地来打听情报来了”
越蒿刚要说些什么,越朝歌便摆摆手,道“罢罢罢,多谢皇兄把本宫救回来,本宫且以此为谢了。据说津门守将潘云虎,他的女儿穆西岚看上了越萧,带着百担彩聘上门求娶,阵仗大得,下人们议论得欢。”
她笑道“这事儿说来也奇,当初本宫看上了那张皮囊要他入府,没想到还有人因着那张皮囊,上门求娶的,当真奇闻。还多亏皇兄将他赐给本宫一阵,本宫过过瘾。”
越蒿闻言,手一顿。
关于穆西岚这个消息,他还真没听说。
连澜只说有人上门求聘,却没说是谁,原来是津门潘云虎父女。
那可是手里有十万雄兵的潘云虎。
越蒿眼神阴暗下去,却不继续说此事,转而关心起越朝歌道“他为难我们小朝歌了吗早先他在郢陶府,在你手下可是受些欺负的。”
越朝歌挑挑唇“大抵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不敢对本宫如何,再者,本宫绝不好欺。”
越蒿笑着点点头“也是,他若是伤了我们小朝歌,朕定不会放过他。”
“小朝歌,”越蒿沉默一阵,忽然道,“择日,你就搬进宫里吧。”
越朝歌闻言,视线一顿,嘴角的笑意垂落下来。
半晌,她似是鼓起了巨大勇气般,抬眼对越蒿道“不知皇兄想过没有。”
“想过什么”越蒿问。
越朝歌道“我住进这郢陶府,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从前岳贵妃在世,皇兄从未动过迎我入宫的心思,也没有动过立后的心思,我说得可对听说,贵妃刚刚薨逝,四位国公爷联手请皇兄立后,皇兄才怒而选择了我。”
越朝歌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皇兄,你是个颖悟绝伦的人,有些话都不必人说透”
越蒿眸色阴沉极了,抓着越朝歌的手渐渐用力。
“小朝歌,别说了。”
越朝歌不听劝,继续道“皇兄,我在你身边,看得最清楚。从前皇兄做事情滴水不漏,誉满天下。可自打贵妃病重,皇兄就已心绪大乱了,乱而行事,及至如今,已经毁誉参半,皇兄可想过”
“朕说别再说了”
越蒿猛然起身,扬手将越朝歌窝着的贵妃椅掀了个底朝天。
越朝歌猝不及防,被他重重扬摔在地上,贵妃椅扶手磕在她手上,疼得她一张小脸全无血色。
越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心情复杂得厉害,脸上写满了阴愠。
秋风掀起他宽大的明黄袖摆,他腰上的玉坠络子飞扬起来。越蒿身边的随侍瞧见,方才发现,这络子似是出自已故贵妃之手。
越蒿不置一辞,甚至没有扶起越朝歌。面上阴霾密布,摆驾回宫。
等他走远,碧禾这才红着眼眶,颤抖着将越朝歌从地上扶起来,心疼的端详着她手上的红痕,哭道“快去叫太医啊,木头吗”
越朝歌惧疼,眼尾已经泛红,却反过来安慰碧禾道“慌什么无碍。”
碧禾眼泪止不住似的,“长公主这又是何苦来,故意说这些话。咱们不想进宫,再寻些别的说法就是了”
“碧禾。”越朝歌制止了她,示意般左右看了两眼。
碧禾吸了吸鼻子,扶起地上的贵妃椅,嘟哝道“这才第一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熬”
越朝歌望向旁骛殿的方向,道“接下来这几日,叫人入府重新做匾吧,心无殿改成锦瑟殿,旁骛殿改成华年殿。”
碧禾仍啜泣着,道“为何忽然要换殿名不请钦天监来算算日子吗”
越朝歌道“不必了。”
还挑什么日子。
曾经有个人可说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不知会不会气她千方百计,不辞而别
旧都长安的素庐里。
灯火如豆,映亮越萧一张冷峻的脸。
孟连营坐在下首,已经重新束了冠发,道“长公主离都之前,曾与臣商议过,要让蒿公子将手上的兵力往津门分散出一部分,眼下应该已经行计。老臣担心的是,津门的情况未如我们先前预料的那般棘手,若是难以与骊京的大军相抗,反而降于骊京,又该如何”
越萧声无波澜,透着点不近人情,“潘云虎和穆西岚久未回津门,津门大军虽是收到了我们有心分而裂之的消息,未必会在这个时候再拧成一股,降也不会尽数归降。只是如此一来,潘军也已不可用了,军心不稳,会坏事。越蒿收编骊京附近兵马,统共也不过四十万,最多分出去五万攻打津门,津门岱长清是个有脑子的,便是有些归降京军,他抵个半月,也不成问题。”
越萧道“传令让樊四臣出川蜀,到柘州平宁郡驻军,以为策应。诸葛意七万人马,分出两万,日夜兼程,绕行骊京之北。十四州余部,除却两州尚未考虑完全,留出兵马盯着,其余人马分为左中右三道,朝骊京缓行。”
“念恩,”越萧侧过头,“犹在旧都的暗卫亲军围守西府上园,不能放任何人出府,尤其是十四州将领的家眷,务必看好了,好生照顾妥帖。撤回其余津门部署,随我入京。”
念恩称是。
孟连营捋着长须,点点头道“值此乱世,是该如此,以防不测之心,不义之举。”
他抬眼看向明灭光影下不带一丝人情的越萧,叹了口气。
让长公主离都,他早已料到有此局面,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可未想,那日晚间过后,他便又冷静下来,处理公务。只是一身冷寒,任谁也亲近不得。直到昨夜,他收到消息,说长公主全然避过他所有拦截点,顺利抵京,更是面色骇戾地发落了两个办事不力的人。
孟连营总忍不住想起越萧幼时的和煦和聪颖,而今,这个孩子智谋过人,可和煦两个字在他身上,却是不多见了。离了长公主,便像万年冰窟离了太阳一般。
越蒿回宫之后,立刻到胡眠那里发泄了一通,再出来时,已是后半夜。
他下意识忽略的,今日被越朝歌一语挑破,未免戾气勃发,行事之间便更是没了分寸,不过片刻,胡眠便受不住。
越蒿遣开近侍,背影单薄地走在幽幽宫巷里。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靠努力,从来都得不到。
越竟石的重视,别人的夸耀,娘亲的欣慰这些东西,无论他多么拼命,都没有。直到什么时候,他的好父亲才正眼看他的呢
可笑吧,是临死前。
越竟石难以瞑目,临死前,才意识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意识到,他越是谦恭有礼,别人就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想礼贤下士,登基之后,特召了越竟石的旧臣们入宫,可得到的是什么,是当场被扇了一记耳光,是被职责成天下第一悖逆。好在,他把那些人都杀了,哈哈,没人知道他那段屈辱。
他发现,越是狠厉,越是反常,那些大臣就越是敬畏,越是歌功颂德。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以至于,轮到岳若蒲身上他也这么以为。
越蒿摁着额角,止不住发笑。
不,岳若蒲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他泄欲的工具而已,仅此而已
心痛什么
心痛什么
你看,今晚那条奴狗,只要露出一点楚楚可怜的神色,他都能联想都岳若蒲,就会心生不悦,下意识变本加厉狠狠折磨;可若是倨傲如他的小朝歌,他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这哪里是爱着岳若蒲
哪里是
分明是爱着天下姿容最为妖妍卓绝的小朝歌啊。
岳若蒲,连小朝歌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传令,”越蒿掩去心里诡异的痛楚,赤红着眼眶,站定,抬手,“大婚之期,提前到五日后,叫人立刻准备,朕要与朕所爱之人,郢陶长公主,早日成婚。”
装睡的人,从来都叫不醒。
当曾经狠厉对待的那个她能带来杀心的后悔,下意识寻求捷径规避痛苦的人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无论如何,绝不会承认错误和错过。
秋夜凄凄,何人孤身,又何人独活
越蒿果然派了五万大军前往津门,他先是派了两千去探虚实,确认之后,再下令全军酣战。
津门果然如越萧所说,在岱长青的带领下,顽强抵御。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京军不得不转运粮草,储备后方。
越朝歌接到了五日后帝后大婚的消息,算算时间,进宫之后只要捱过一两日,越萧就能赶来。
她以无聊之名,把跛叔一行接入郢陶府。霍起升对她仍旧没有好脸色,嘴里总也不干净,气得碧禾每日发牢骚,越朝歌倒没予理会,只是她也不是任人折辱的,便叫人除了吃饭和用茶的时间,都堵上他的嘴,耳根子总算清净。
暗卫亲军挑了个连澜入宫述职的空隙,出现在越朝歌眼前,来递消息,代孟连营转达了旧都那边的计划。
越朝歌听了,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你们主子呢你们主子可递了什么话没有”
那暗卫摇摇头。
越朝歌有些失落。
可大事要紧。
大婚在即,错过上次泄露津门军机那一回,有些话她再到越蒿面前说,便显得不那么顺理成章。越蒿容易起疑的人,原本就对她完好无损回来有些疑心,她不能再在此时横生枝节。越朝歌想起一个人,便让暗卫偷偷给孟行义递了口信。
孟行义这几日都在帮越蒿写自传,越蒿口述,他稍作润色,记录下来。乍然得了越朝歌的信,忙兜兜转转接了个大婚送吉服的差事,入了郢陶府。
见到越朝歌,他先问了他母亲是否安好,而后又别别扭扭问起他家老头子,脸上既关心又不想承认的神色,叫越朝歌笑意难忍。
越朝歌说一切都好,暗地里给他递了张字条,试过吉服,随意指了几处要修整的地方,便让孟行义回宫复命了。
孟行义坐回青布轿子里,摊开纸条,只见上面是个手绘的围棋棋局,许多箭头由一处白子引出,箭头终到处,都是黑子的包围圈。
他凝着眉,回到府里,遣退众人,从箱笼底下掏出一副堪舆图对照起来。不多久,外头内侍来传,说越蒿让他进宫。
内侍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时,孟行义吓得一把吞了手里的纸条,若非堪舆图太大吞不得,此刻恐怕也在他肚子里了。他收拾停当,便速速随内侍进了宫。
承乾殿里除了袅袅龙涎香的味道,还多了一缕苦药味。
越蒿揉着额,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孟行义见过礼后,寻了个机会,便对越蒿说起今日越朝歌交代的事情。
“陛下,有些话,微臣不知当说不当说,又怕说错了,这脑袋等不到去我家老头子那儿耀武扬威,就要掉了。”
越蒿抬眼觑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孟行义道“今日臣去郢陶府送大婚吉服,恰巧长公主在教她身边的小丫鬟下围棋,臣听说了些军机大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越蒿揉额的动作一顿,重又抬眼看向他,总算打起了几分兴趣。他放下手,皮笑肉不笑道“这倒奇了,教着丫头下围棋还能让你听出军机来且说来听听。”
孟行义示意他屏退众人,等人都被挥退之后,他才跑到近处跪下,道“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留了个心眼,记下了那棋盘上的棋局,回家照着堪舆图一对,陛下猜我发现了什么,果然对上了”
“嗯仔细说。”
孟行义神神秘秘道“长公主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捏着嗓音,惟妙惟肖地演绎起来,学着道“你这丫头,叫你执黑,让你几步,你倒是照着那反贼的排兵布阵逼迫于本宫呐。
那小丫头无法无天,居然顶嘴哪里就像了
长公主就说道,你这还不像,你瞧你这子,不就是柘州樊四臣现在驻军的位置,这子是津门,这子是香山,你倒和他们一般气盛,以为本宫不能治你
臣一听,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暗暗记下了。回家往堪舆图上一对,简直叫臣心惊啊”
越蒿听完拧眉,“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的”
孟行义道“是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早些年纨绔成性,长公主多半以为臣听不懂看不动棋局呢,好在臣早些年为了堵棋,学了皮毛,好歹是能看懂的。”
越蒿手指在桌上点了又点,若有所思道“朕那日去郢陶府看望,也问了她军机,她没说这些。或是小朝歌又得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她在朕面前话未说尽,现在来说又怕朕把她打成反贼。她素来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叫你来递消息的也未可知。”
他让孟行义起身,吩咐内侍取堪舆图来,一一对照过后,也不着急,先遣了小股前锋去打探虚实。
只是未等那些前锋回话,地方州官便千里加急递上了折子,说柘州一带似有行军的痕迹,与越朝歌所说的驻军地点并无二致。
柘州离幽州不远,越蒿原本想调离幽州守军压过来,在孟行义的建议下,为妨国门洞开,也防止樊四臣在幽州压力下,千里奔袭朝着这个方向直逼骊京,最后便下旨从骊京派出四万兵马,与幽州小股人马成合围之势,准备一举全歼樊四臣。
如此以来,骊京兵力仅余三十万,驻守在京郊大营。
然而朝中无勇将,派出去的文臣只会纸上谈兵,不出几日,军报连连传来。
一开始是西边一路,沿着豫州沧南一带,城池陷落,守军尽数归降。越蒿大怒,从骊京调遣三万人马迎头痛击。
紧接着中间一路顺着观州往北,叛军攻城掠池,入城之后又帮百姓挑水砍柴送吃食,遍留粮米,得人心无数。越蒿早朝获悉此事,额角暴跳,当朝掀了御案,遣四万人马出城,务必叫这支叛军尸骨无存。
这回他多留了个心眼,觉得东边津门可能会有叛军增援,便又派两万人马出京策应。谁知越萧不走寻常路,在津门以西,香山一线收复城池无数。
军报传来之际,柘州平宁郡又传来消息,说眼看就要生擒樊四臣,大捷还朝,谁知从哪里冒出襄州大军,像山洪似的把幽州守军和京军卷得一滴不胜,全军覆没。眼下,那襄州大军和樊四臣合成一股,正开朝骊京而来。
越蒿暴怒之余,宫中血腥更胜。
没人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强弩之末,他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当年打天下的,都是越竟石身边的人,也是他后来的杀伐对象,眼下,放眼满朝,一个能征善战的都没有。
骊京城内,人人自危。
流言四起,都说越萧势如破竹,想是顺天而为,并着先前越蒿弑父杀兄的传言,民意大举倾斜。
眼见兵力被分而击溃,越蒿彻底陷入被动,胡眠却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那日,胡眠从送饭的内侍口中听说帝后就要大婚,便多问了一句。那内侍可怜她,告诉她将来的皇后,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此时那内侍的同伴喝住他道,这大婚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天下乱成这样,陛下怎么还有心思大婚,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打上门来了。胡眠一问,才知道越蒿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越萧。
胡眠心中千回百转。
心想,怪不得越朝歌彼时不愿把越萧相让,反说是侍卫,原来是舍不得大树,心里揣着万分的明白,倒叫她进宫来受折磨送死。心里不由怨愤万分。
当夜,越蒿再度来到囚锁胡眠的牢笼之外。
胡眠倒是真有了几分底气,扬着下巴道“陛下如今身陷残局,胡眠给陛下献上一计,还请陛下许胡眠,皇后之位如何”
她口出狂言,越蒿倒是气笑了,问出是谁告诉她的以后,当着胡眠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两个内侍,阴骘得叫人心颤。
胡眠颤着身子,淌着泪,仍倨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吧,陛下现在要娶的皇后,可是那个反贼的心头肉,陛下只要拿捏了她,一准能拿捏住反贼的命门。”
而后,在越蒿阴如毒蛇的目光中,她把香山州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越蒿。
最后告诉还讥讽道“陛下那位准皇后,在我入宫之前还曾叮嘱过我,叫我不要将这些告诉陛下,若非我今日从那两个死人嘴里听说这些,陛下恐怕从始至终,都要被愚弄了。”
话音罢了,她迸发出一声惨叫。
越蒿一脚踹断了她的锁骨,眯着眼道“贱如蝼蚁,也敢教训朕”
这是帝后大婚前一夜,明日,她就要穿上皇后吉服,走过冗长宫道,嫁给越蒿。
红烛高照,窗上双喜窗花尤为刺眼。
越朝歌好不容易入睡,梦里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熊熊大火里,她的父皇母后以一种痛苦的表情,勉力扬着嘴角,拉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往火里走去。越朝歌认出那是越萧,心如刀割,趴在雪地里,任血泥污了脸和衣裙,大声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走,可那三抹身影终是被火舌吞噬
画面一转,她坐在马背上,耳边尤响彻着响亮的“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而后黑压压的羽箭便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她听见了一声“大姐姐”的喟叹,猛然回头,见越萧的脸从眼前划过,长身扎满了羽箭,倾身摔下了马。她骇然睁着眼,无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她痛苦极了,却又见漫天的雪地里,一双带血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上面血泥尤新,恍然是越萧的血迹,她缓缓抬眼,却见越蒿那张邪笑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放大,告诉他,越萧已经死了
越萧,已经死了
越朝歌猛然坐起身。
心脏跳得像是疯了一般,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大红的纱帐提醒她,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她心里胀胀杂杂的,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额角的汗滴落到锦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嗒”响,她猛然垂头,以为是鲜血,发现只是汗渍,又舒了口气。
碧禾在外间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听见响动便走了进来。
越朝歌睡不着,起身换了常服,到廊下招来暗卫,问道“你们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可安全吗”
那暗卫却只回说,他们从不过问主子行踪。
越朝歌还要在问,忽然门口刀兵之声铿锵,涌进来一阵火光。一群禁卫甲胄披身,明火执仗,闯进了郢陶府。
放风的碧禾见这些人来者不善,目光瑟缩,却又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放肆这可是长公主府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府邸”
那领头的抬起一记脚,照着碧禾心口将她踹翻在地。
越朝歌听见这边响动,迈开步子往这边来,见满院子执火的禁卫,拧眉问道“这是做什么”
没人回她的话。
半晌,禁卫让开一条道,一抹明黄身影在火光掩映下,缓步走了出来,他垂头整了整宽大的袖口“小朝歌不若说说,自己在做什么戏弄朕,很好玩吗”
越朝歌长眉深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
“本宫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明日就要大婚,难不成皇兄也睡不着么”
越蒿低低笑了一声。
抬手,勾了勾。
锁链错落声传来,一个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的女子被推了出来。那女子仰起头,满脸血污,一双眼睛尤其亮,带着怨毒的眸光望了过来。
越朝歌心里咯噔一声,认出那是胡眠。
只听胡眠嗓音破碎,狰狞笑道“长公主身边的杀客呢不是要杀了我吗怎么还不来我等着呢。叫越萧是吧”
越蒿脸色阴森,“小朝歌给朕解释解释,宫里大火,越萧出逃,你出京前往香山,怎么两人又走到一处去了既是要把他还给朕,为何与他在一起,却不禀报于朕,这就是朕,千疼万宠的好皇妹吗”
越朝歌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忘了还有一个胡眠。
不知道胡眠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些的,要是更早,只怕越蒿早就防备了她和越萧,越萧会有危险。
“皇兄打算如何”
她站在廊下,身姿从容,风骨绰约,风拂动她的钗环裙摆,就此看去,竟隐隐有种浩荡的英雄气概。
越蒿冷笑“朕已然被朕的好弟弟逼得无路可走,朕倒想看看,你若是在朕手里,他肯不肯用命来换。小朝歌,他既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
越朝歌勾唇。
她在越萧心里的位置,犯不上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若是本宫,不想知道呢”
越蒿冷笑一声。
外头孟行义慌慌张张跑进来,见这阵仗,撩了袍子跪下哀求,“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了,天下民心,指着这场大婚定下来呢,陛下可”
越蒿打断了他的话“小朝歌可知道,在朕面前,说不想的,最后都如何了越竟石,哦,不,先帝爷,当年说不想把你父皇母后逼上绝路,结果如何还不是靠着朕的一把火得了这天下么你原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的小朝歌,是朕,放过了你,让你献玺,给你生路,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若不是这几日朕想着为自己立传,恐都回忆不起这段丰功伟绩呢。孟行义,明日将朕这段勇谋,添笔上去。”
孟行义磕头称是,又要来劝。
只听越朝歌飘忽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你。”
早该想到的。
“大将军护本宫入营,身中万箭,也是你的杰作”
越蒿道“他战功赫赫,领军有方,正如你父皇母后一样,留着,都是后患。”
“那,渡骨山涧伏击,越蒙身死,也是你么”
清晰的拍掌声传来,越蒿道“小朝歌可真是聪明。分明是三兄弟,他们偏要与朕作对,取玺偏偏把朕调离,越蒙合该是那样的下场,死得不冤。”
听他风轻云淡,条条承认,越朝歌心脏被活生生捏得稀碎。身侧的手紧紧纂成拳,指甲嵌入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她咬着后槽牙,身上轻轻颤抖着,一双眼睛赤红,眼泪如珠滚落。
可笑,太可笑了。
这么些年,与虎谋皮,为虎作伥。
越蒿轻笑声继续传来,“所以,小朝歌说不想知道越萧肯不肯用命来救你,朕想着,还非得让小朝歌看看不可了。”
他霎时敛去所有笑意,眼神阴骇不已,抬手示意。
他身后的禁卫随着他的动作冲入廊下。
那廊下分明只有越朝歌一人迎风而立,一行禁卫却感受到了冰寒的气息。他们刚迟疑些许,大约十余抹黑影攀着廊檐跃入长廊之中。寒光瞬息闪过,他们尚未来得及喊出有埋伏,便被暗卫亲军一剑封喉。
温热的血慢慢淌了满廊,漫到越朝歌脚下。
她抬手擦去眼泪,破涕为笑,“你既然知道我与阿萧亲,该想到我这郢陶府不是个空壳子吧”
越蒿垂下头,点了又点,“自是知道小朝歌难请,所以”
他张开五指,“朕带了五千禁卫。”
“都进来吧请郢陶长公主入宫”
“陛下”一抹身影从斜刺里闯了出来,横在越蒿身前,“请陛下宽宥长公主这回”
越蒿旋回身来,见是连澜,嗤笑道“你倒是条好狗。”
他抽出连澜手上的冽冽长刀,端详了片刻。
而后,猛然“呲”的一声,“好狗,就不该挡道。”
连澜蓦然睁圆了眼。
温热的血从他腹部汨汨流了出来。脖筋绷紧,他缓缓抬首“求、陛、下”
越蒿缓缓抽出了刀,端详着上面的血迹。
“朕最讨厌别人教朕做事。”
他瞥见身后沉肃静骇的禁卫,缓缓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
一声令下,御林军有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朝廊下而来。长廊通透,禁卫轻车熟路围了个团圆,把越朝歌困在中央,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暗卫亲军护在越朝歌周围,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扬开兵器冲了上去。冗长的廊庑,灯影摇晃,一时间刀光横斜,鲜血飞溅。
小包子闻到血腥,冲破牢笼,也出来助越朝歌一臂之力。
越朝歌就站在廊中,雪狼王在侧,暗卫亲军合力防护,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跛叔听见动静,举着板凳从另一头的廊下,一瘸一拐地冲锋陷阵。
孟行义在楹花坊时就与跛叔亲厚,见状越发着急起来。跛叔这不是添乱吗原本暗卫亲军能护长公主周全,现在还要分两个人护他
急有急智。
他眼睛骨碌一转,瞥见手边明黄色纹金龙地衣角,暗暗闭了眼,心里砰砰直跳。
老头子,你儿子要英勇就义了。
你在千里之外保佑保佑你儿子,希望你糟心儿子死得别太难看。
他想定,睁开眼睛,一把抽出身后禁卫的长刀,就要架上越蒿脖颈。
哪知长刀太重,他一个资深纨绔根本提不动,一抽出来便劈在地上,铿锵一声,震得越蒿转过头来。
孟行义汗都出来了,拖着刀道“臣,臣也想助一臂之力。”
“报”恰好外头一个斥候闯了进来,解了越蒿满脸疑窦,“禀报陛下城北有两万襄军叩门而战,眼见就要抵不住了”
这么快
越蒿心里一惊“人数确凿”
斥候报,“确凿,这是战书。”
越蒿接过来,战术上还有箭孔,可见是用箭钉射过来的。他翻开一看,眼眸猛然眯起。上面确实是越萧亲笔,两万襄军。
孟行义见他分神,寻机挪着大刀,使尽吃奶的力气想挪动。
他暗悔以前没听老头子的话勤练筋骨,只能着急地望向廊下,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寒光交杂间,黑袍暗卫的数量好像多了些。
正待他擦眼再看,忽然一道冷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头上传了下来
“这份礼,二哥还满意吗”
这道声音凉凉如夜,只是寻常音量,却成功吸引所有人抬眼望去。
只见心无殿殿宇之上,一抹黑袍荡漾,悍利长身,执伞而立。以赤伞为中心,两边延展出数十名暗卫,各执武器,骁悍排开。
秋风猎猎,赤伞微抬。
一双深邃的眉眼冷若寒霜,望了过来“二哥可能不知道”
“她只能是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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