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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阶上九重天的时候,同暮问“当初想剜眼还天地,而今反而享受看破未来”
“管好你自己的事。同暮。”
同暮微笑了下“抱歉。”
“金陵下了半日雨,”他仿佛无意中说,“九重天到了,殿下。处理完事,早些走吧。入了夜长阶难行。”
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七次,同暮看到第七重天的老树终于枯萎。从第一次伤感,到现在古井无波。
听说顾宁真在寒山寺没找着全祺,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随意摆手“这种小事,不必告诉我。”
同暮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苍青山的时候,还是一个使者,那时同暮天资平平,才被派去了苍青山这件没油水的差。
但那改变了他的心境。
金陵最天才的十二公子在垂髫之时不过浩然境,苍青山中一个南梦就足以做到。
闻忧少时能见天命,第一次看到同暮时,同暮问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树轮。被砍断的树根上一圈一圈年轮。
更多时候,闻忧看着那个玄衣负剑的少年。看着那少年时,他眼底长久旋转的符文会突然停息,反而是新月印记突然发亮。
那时闻忧眼底永远旋转着符文,永远看着别人的命运。直到全祺第一次身死。
那一世全祺和闻忧,一直是年少相识情谊笃,竹马无嫌隙。闻忧在剑道上有诸多问题,常与全祺讨教。这与如今世人眼中背道而驰的苍青双剑大相径庭。
同样是师兄弟,同暮和满明关系却微妙。满明是天才,从小时到中年到老年,处处压着同暮。他比同暮入门晚,同暮却要喊他一声师兄。
一度,同暮有些嫉妒闻忧和全祺。他们一起偷懒下山,在瘴气林里险象环生,差点死在里面,硬是牵手抓出血痕一同出来。那时同暮就在外面看着。他完全可以出手搭救,却觉得他们死在里面更好。
如果不死,他们终有一日会殊途,会有争吵纷争然后形同陌路再不碰头。为何不死在感情最炽烈的时候,反而要成一对未来敌友呢
同暮猜错了。
某日他们互相赠花,刚好学到诗经里“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他们御剑下山,三千六百七十二块瓦,是全祺告诉同暮的。抵足而眠,半山檐下躲雨。
有一次同暮来的时候,正是跟满明矛盾激化的时候。他忽然拔剑削断了苍青山下树木。一剑不够,还要再一剑,直到树木完全碎裂。直到手腕虎口崩裂。
倏地他看到那个玄衣负剑的少年正远远看着,心中一突。
少年走过来,从袖口取出膏药放在边上,什么也没有问,径直走了过去。
同暮那时候已经中年,却还是郁郁不得志。心中除了复杂,还有一丝隐秘酸苦。
后来同暮再去时,闻忧别开脸,向另一个使者说,下次他不必再来。同暮知道,闻忧看了出来他的不平衡。
无论天赋还是受人追捧,为什么有人处处比他强。他要是永远在金陵,也许就安于现状,可是偏偏让他看到了这一切
然而他除了安于现状,也无能为力。他就这样平庸过一生。
天下美名的全祺。放眼整个楚国,谁不倾慕。他如此待人宽和温柔,他杀的都是奸恶之人,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俯仰无愧天地大抵如是。同暮用一种痛恨又渴望的心情无数次想到。他想成为这样的人。
直到全祺死了。死在一场大战之中。
那时闻忧和全祺都是少年心性,无防人之心,领着一个重伤之人上山疗养,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武林盟少盟主。
传说,是闻忧看到那人时,眼底符文突然倒转,经过那人时,新月印记灼痛难忍。全祺侧过头看他半晌,若有所思,决定救了那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人下山之后,就杜撰许多苍青和全祺的恶事。苍青山成了魔教。讨伐苍青,人们各怀鬼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可是杀全祺,却无人肯就。甚至当时有接近半数的人临阵倒戈,给全祺通风报信。
大战之中,全祺从剑罚殿之下出来,强行突破,违逆天命。他支撑青云剑立死在那里。
无人再近一步,无论武林盟少盟主如何鼓动到舌灿莲花,都没人跨过青云剑身那条线半步。同暮记得当时黄昏如血。
踉跄从另一边战场赶来,少年恨意里拔剑将剜眼时,却突然怔在原地,同暮第一次看到他眼底符文飞转得如此之快,直到落下血痕。
那日之后,同暮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凭着前世的累积,他修习突飞猛进,很快追赶上了师兄弟,仅次于前世最天资聪颖的满明、若赤。他没有再平庸一生,当上了金陵皇室三大守护神之一。志得意满,功成名就。
而苍青山,从一开始就变成魔教,闻忧和全祺自幼针锋相对背道而驰,又宿敌知己惺惺相惜。闻忧的眼底符文只有动用时才会转动,而且有了限制,看旁人命运一次,就要折损寿命。
第二次,因为闻忧眼底符文未动,他们避开了武林盟少盟主。
但全祺还是死了。就像热恋没有终局,已经发生的事难以转圜。
只有同暮知道他们当年是何模样。只有同暮知道闻忧对于全祺的突破神速的爱憎并非嫉妒。
连闻忧自己都忘了。只有同暮一百年一百年地记着。
闻忧怕他再死于日月境突破。
这一世,在测算出楚国覆灭之途时,闻忧没有和前几百年一样说出来。当君王问他,他说“没有人的命运可以改变。”
那一刹那同暮以为闻忧想起了一切,终于放弃,他竟比闻忧更失望如今看来,原来是没遇上难以接受的某人的命运。
思绪回笼,同暮将杯中没喝的酒倒下去,摇头笑笑。
金陵寒山寺大雨倾盆。
虽然没有死,但是全祺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他置身雨中,没开灵力屏障,衣衫依然干干净净。
全祺走进金陵熟悉街道,没人看见他,人们穿过他匆匆躲雨。走了大半日,竟在一个无人小巷里看到竹明。
竹明抬头看着挂满红条的树,清俊眉目平静落寞。
似乎察觉了什么,竹明回过头“全祺”
他的视线穿过全祺,落在后面,又四下转看,终于又收回去。
全祺仰头看了一会儿树,转身离开。
在那日幻境里一句道别之后,许多事情已经了结。再多瓜葛,只是徒增烦恼。
“我梦到你离开清泉那一夜。”竹明说。
“那夜我在天光峰,听从师父,从未和你一道。”
树木萧萧落叶,他看着树“我从未下山来找你。”
竹明仿佛是自言自语“我从未拔剑救你。”
“我从未在风雪里为你开出一方山洞天地。”
竹明说“如果一切如梦中,一切也许都会不同。”
“是吗”
全祺顿住脚步。
“过去了。”半晌,他回答。
骤雨之中,竹明仿佛听到有人依稀声音。但是周围空无一人。
[清泉门这一代心思澄明的首席弟子,被太上长老寄予厚望。天生慧根性情冷淡,蕴天地灵气而生,生来就该寻仙问道修得正果,最不可能招惹红尘是非影响修习。]
初次在清泉山石阶上遇到竹明,全祺脑海里系统浮现出这样一段话。
彼时全祺不信。直到风雪夜千里剑光,他知道无论多少风月消磨,竹明还是初遇时那个竹明,出剑利落,不愧与他练剑三年。
走入那方幻境,一切都天差地别,听到竹明清楚喊出他名字,转身向剑光处去的时候,全祺忽然明白那是竹明在年复一年里沉淀的情绪。他想救他。
而不是从雪中促膝到刀剑相向。
因为后悔,梦里重演,一次次选择截然不同,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离叛。
竹明怔神中灵力屏障刹那消散,周身失防,雨中他的脸上树叶间隙光影漂动,眼睛极亮如有火烧。
原来当初暖风晴雨初破冻,长阶上淋夜风,只是为了从此无好梦。
从此他可以修大道求长生,辞谢红尘不沾因果。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当全祺从意识混沌里再次醒来时,感觉到自己已经重新恢复了身体,披着斗篷坐在昏暗的角落。
系统提醒他,之前他原本会被偷袭而死,但是系统用离魂让他有了缓冲时间,现在已经无碍。
正当他要走出去时,听到前面拐角处,一个压低了的沙哑的声音,正是东明“人已经死了”
满明的声音“当然。”
“这是老教主在秘境里得到的灵药”
全祺顿住脚步,换了一条路离开。
师友离叛,走到这境地,不免让人寒心。
他从另一条街巷出来,步入细雨之中,看见一个人立在夜风里面,衣衫烈烈御风站定。
闻忧眼底符文缓缓转动,将亘古年岁人间百转映亮。
望着他瞳孔,全祺脑海中模糊了的记忆仿佛在逐渐清晰。
他眼睑新月明亮,踏过溅雨走来,月色照彻金陵清寒。
他们在九重天之外又碰头。
一个小世界是被从根砍断的老树,没有再向上生长的余地。只为了一遍遍回溯到一个人未身死之时,与他重新相逢,倾盖如故。
即使每每是片刻相逢,死别长恻。夏夜雷霆亮彻天幕,金陵之外环山崩裂,湖泊水柱长溅出一道亮锦。雨中金龙影显现。
同暮满明若赤三人同时出现在天际,有传音向下而来,让百姓入屋中避难。金陵十二家下九重天而来,顾家人随之踏风。
“我看见今夜,”闻忧说,“和无数个过往。”
“我绝不会让这一次重演。”
金陵夜晚街上妖魔鬼行,狂风大作。九重天灵力光芒照开一行字书。寒山寺钟声急促。
全祺摘下斗篷,在闻忧眼底看到自己模样已经与前世别无二致,黑色长发玄衣负剑,青缨血滴。
十载声名狼藉,少年知己。
剑锋同鸣,夜雨之中,锋芒毕出。两道白虹破开苍穹,踏风而上。
在众人之间,竹明神色漠然看着金龙虚影,突然一道身形与他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回过头。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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