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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敬疆和李名友在“互相伤害”时, 背着药箱的苏兆安带着陈国光走了进来。
乡下地头,道路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积水, 苏家仅有的两件蓑衣,给了双胞胎穿, 苏兆安临时被叫出去看诊时, 便只戴了斗笠, 裤脚、鞋面全被雨水打湿了, 走动间, 发出带着水味的滴答声,颇有几分狼狈,就像一颗裹着泥星子莫洗干净的瓷姑儿荸荠。”
至于这一“土味”说法,苏兆灵是如何晓得的
苏兆灵表示,呵呵,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呗, 穿过来这段时间, 隔三差五的,队里就有那么几个泥猴子般的熊崽子,被父母逮着, 如此训斥一番, 其中就包括了小更,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呢
相较而言, 陈国光就显得好多了, 毕竟, 人家身上,可是穿着一件这年头非常稀罕的塑料雨披呢
阵地被转移到堂屋里,苏兆安从墙壁上扯下自己的干毛巾, 也没有多想,直接递到陈国光手上,他也不介意,很自然地抓过来,脸、手、头的就是一通胡乱抹,苏兆灵看在眼里,对这名大记者的好感值唰唰唰地更强了。
都说“细微之处见真章”,这位大记者,果然接地气得很,就像他在他们队采访时,经常说的那句话一样“不脱离劳动,不脱离群众,做群众的兄弟姐妹”
陈国光是来向苏家告辞并答谢的。
他先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两个姜黄色的老铁皮包装桶奶粉罐,罐身上还标着“光明牌全脂奶粉”几个字样,道“我今天下午就要回区里了,吃了你们家那么些醉毛蟹,临行前,也没有啥子好东西送的,这两罐奶粉,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还没有开封,送给你们。”
接着,又掏出一本领袖语录和好几枚领袖像章,对苏兆灵道“我看你文章写得不错,这本领袖语录和这几枚领袖像章送给你,希望你认真学习xx主义、xxx思想,坚持业余闹革命,努力提高写作水平,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为无产阶级掌好文权,做一辈子贫下中农的代言人”
领袖语录和像章,都是这年头的重要标配,全国人民除了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臭老九等“坏分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多胸前都戴着领袖像章,以示对领袖的忠诚。
不过,像章也不是白得的。
除了像杨福全王秀娥等队干,是去开会时发的,多数人都要自掏腰包买,五分钱一枚,所以,很多家庭基本上就是家里人手一枚,而眼前陈国光送的这几枚,不但造型各异,且精美绝伦,钢质、铝质、铜质、塑料海绵质的都有,中间印着领袖各个时期的头像,惹人眼球得很。
当然,更惹人眼球的,是那两罐奶粉。
不说苏兆安并兆康兆蕊三个货真价实的“土包子”,就是自诩上辈子颇见过几分世面的苏兆灵,也睁大了眼睛。
这年头,别说这罐装奶粉了,就是白糖,都是金豆豆,大家平时吃的糖,都是有些苦味的红糖,但就是这样的红糖,不是逢年过节,乡下人都很少能吃到,谁家要是走人户时送上一包白糖,收礼的人家是接受得非常感激的,且往往会当做欠情之事放在心坎里。
所以,面对这么两大罐“财大气粗”的奶粉,苏家“土包子”三人组的震惊可想而知,倒是苏兆灵很快回过神来,赶忙婉言拒绝。
“陈记者,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语录和像章,我们收下了,但这罐奶粉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再说了,你在我们家派饭,已经交了钱和粮票了。”
诚如苏兆灵所言,这个时候,无论是干部下队蹲点,还是记者下来采访,吃饭时,要么是在大队食堂吃,要么是在各采访的生产队吃,后者一般或直接在队长家搭伙,或由队长按一定顺序,派到各个社员家吃饭,谓之“派饭”。
当然,这饭也不是白吃的,吃饭的人每天餐费三毛五,还交付个人定量标准内每顿的粮票,且不足社员的部分,队里在其他粮项目下来后,还要按照定额发给社员家原粮补助
所以,对社员们来说,派饭任务算是个美差,毕竟,队里一个正劳力一天苦哈哈下来,才赚一毛五呢,连想买根骨头来舔都不够钱咧
奈何,被队里里众星拱月一般“朵朵葵花向太阳”的陈国光,直接选择了在苏家吃饭,按照他的说法“苏家的饭食做得好,撂下碗半晌了,香味还在嗓子眼里转悠呢,正合我的口味”
所以,那段时间,苏家很是多了一笔收入。
既如此,苏兆灵自是觉得,没有理由再接受别人的额外好处,再说了,陈国光还给他们家照了好几张照片呢,免费的
苏兆灵的话也把苏兆安从目瞪口呆中拉了回来,嘴皮子一张,也跟着态度坚定地拒辞不收,陈国光见状,长叹了口气,娓娓向四人解释了一番个中原委。
“给你们就收着我也是昨天晚上和你们大队的干部闲聊,才晓得你们外家,就是当年县里开药铺子的曲家。我家原先也是营南的,曲家老爷子是个大善人哪,当年,我家还受过他的恩呢”
苏家四兄弟姐妹
*
最终,那两罐奶粉还是被陈国光强势留了下来,因为要赶时间,他没有在苏家多做停留,说了一番话后,冒着雨走了。
满脑子都是问号的苏兆灵,看着桌上那两罐“金贵”的稀罕物儿,冒着被苏兆安“怀疑”的风险,期期艾艾地,向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哥,外公外婆家里的事情,你知道吗”
原本,苏兆灵还想着,要是万一被对方质疑,就再次祭出“摔坏了脑壳”的说辞,没想到,却是她多想了,不说原主,就是苏兆安在这方面也所知不多。
他摇摇头,道“我知道得也不多,他们过世的时候,我才不到两岁,你还在阿妈肚子里呢我就听阿爷说过,他们之前是在城里开中药铺子的,那年,省城、专区,哦,不对,当时还叫行署呢,相继解放,行署那边有人给一中当时的校长打电话,说当地已经成立了人民政府,希望县里派代表去谈判,争取和平解放”
“一中校长与当时的伪县府官员和外公他们几个有名望的人开会谈过后,一致赞成,由他和其中一人作为代表去参加谈判,因为那个人还有家事要安排,约定一中校长先走,当时,解放军未到,xxx溃逃,县城附近到处都是土匪,小舅曾经是一中校长的得意学生,担心他路上不安全,特意提出陪他前往,外公没有反对,没想到,真遇到了土匪”
苏兆安顿了顿,才继续道“两人最后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外公外婆受不了这个打击,先后走了,阿爷帮他们料理完后事,就带着我们全家回了村里”
苏兆灵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消息,久久无语,这,也太过悲惨了点吧
而敏感如兆蕊,大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花
苏兆灵眉头一抽,暗道了一声“不好”,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大哥,你不是给敬泰出诊去了吗,他脚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果然,一如既往地,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马转了个方向,毕竟,苏兆安这可是第一次被人叫出诊呢,虽然出诊的病人是傅敬泰,老熟人了
双胞胎刚回家,还不知道这事呢,一听果然双双好奇起来“敬泰哥受伤了”
苏兆安点点头“他今早冒着雨去芦荡里捉毛蟹,被芦桩戳破脚了,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问题不大,过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这段时间,坡南队家家户户得了空闲,就抓紧时间去捉毛蟹,其他生产队亦然。
芦苇荡里毛蟹多,但同时也布满了陈年的老芦桩,一脚踩下去,往往就能听到一阵芦桩断裂的哗啦啦声,要是不小心倒霉催地被中了招,往往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每年捉毛蟹时,脚底板被芦桩戳破的事情经常发生,傅敬泰今天早上就是如此。
苏兆安回来的这段时间,又给傅敬桥做了好些个治疗哮喘的敷贴,傅家族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傅敬泰大哥找不到他们队的赤脚医生时,脑瓜子一转,立马就想到了苏兆安。
毕竟,这伤口要是不能及时处理溃烂感染了,一个月都不能下地呢,以往这样的事情可不少。
苏兆灵听说问题不大,放下心里,但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他也真是够拼的,下着雨还往芦苇荡里钻。”
苏兆灵就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吐槽,却见苏兆安脸色有些怪怪的,让她不由挑了挑眉。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雨淋坏了要不要我给你去煮碗姜汤”
苏兆安摇摇头,脸上神神秘秘的,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和兆康平里叭叭叭“八卦”时的样子一毛一样。
“我听他家大哥路上悄悄跟我叨叨,说敬泰是看上我们队里的一个姑娘了,上回,他帮我们家劁完猪仔后,还想着帮人家姑娘家劁呢,被人家家里回了,怕他把猪劁坏了,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不得劲儿呢”
“这次,你不是做了些醉毛蟹给阿桥嘛,他觉得味儿好,就想着多抓毛蟹做一些,讨好人家姑娘家里呢我一听,这姑娘,不就是玉秀嘛”
苏兆安边说,边觉得宝宝心里苦得慌。
莽子家这段时间又忙活着重新给他找媒婆呢,就是傅敬泰也都开始行动了,只有他,明明心里也早有了目标,就是不晓得该咋个办
而苏兆灵的脸色,同样有些怪怪的。
没想到,傅敬泰表面看着大咧咧的性子,竟然还学会“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招了,原来上回热心肠地想帮人家免费劁猪是假,看上人家姑娘是真,而且还隐藏得不错嘛,连她都没有看出来
不过嘛,苏兆灵想到昨天下午,何玉秀有些羞答答跟她说的话,不禁为傅敬泰掬了一把同情泪
每年秋收过后,猫腰撅腚地在田地里受累了大半年的农人就开始闲下来,而与之相对的是,很多走街串户吃四方饭的媒婆,开始忙活起来,给人牵线搭桥说亲了
按照本地话来说,农忙秋收后,“农人养丫晒蛋闲得慌,媒婆嘴吃四方美得狠。”
而按照何玉秀昨天告诉她的,她们家最近已经开始帮她相看婆家了,而且据她所说,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苏兆灵眼睛扑闪闪的,似乎看到了傅敬泰姻缘路上长满了一丛又一丛的荆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大哥说完这话后,脸上蔫巴巴的,心里也是一团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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