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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马车嘎吱嘎吱停将客栈门前, 伙计殷勤地上前牵马。
玉展不假人手,先下了车,正欲拢起帘子, 蓦然在金黄余晕中瞧见熟悉的人影,不免面露惊异, 隔着车帘禀报。
“殿下,薛将军刚从客栈出来, 看着正要走。”
南阳大长公主一行人跟着护卫乌穆留下的信儿一路辗转几次追过来, 怎么也没料到, 薛靖谦竟会比她先到。
那副九曲玲珑的狡猾心肠, 果真同当年打仗时一模一样。
冷风轻拨着厚厚的帘子, 里面传来的嗓音温和又平静“知道了。”
她并不放在心上。
在她眼皮子底下,没有人能将她要留的人带走。哪怕是手眼通天的薛靖谦,也不行。
程柔嘉逐人离去, 神色便淡了下来。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 无法理清,缠绕成乱麻, 更何况, 连他爱她这件事, 她都不能十足地认同倘若真是什么前世因果今生羁绊, 佛祖垂怜的莫非也只有他一个, 只许他记得那世道也太过不公。
她不信这些, 更不想再身如浮萍地在京都挣扎求生, 反击的动作需要思量再三, 旁人的陷害攻击却随时不期而至
但那人好似还是没能听进去,只撂下一句“会解决她的所有疑虑”,便起身离开了。
一如既往的士大夫做派。
她摇摇头, 见阿舟面带忧色地走过来,正要站起身,却听身后一阵裙摆环佩脆响,一群丫鬟护卫簇拥着一位珠翠堆盈的女子跨进槛来,海棠红的缎子披风,五彩云鹤妆花禙子,八翅挂珠衔翠大凤钗,钗头是玉润的滴水观音,月白的湘裙侧边一排六对鎏金穿花蝶状扣,彩绣辉煌,面容端正而不失娇艳,瞬时将客栈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聚集。
程柔嘉和阿舟俱是暗暗吃了一惊。
这小小的庐州府客栈,一日之间,竟能来这么些大人物。
程柔嘉眸中微微泛着戒备,迅速地扫了一眼便准备上楼去避一避她与这位殿下不过数面之缘,心有敬意,但并不熟稔她的为人。如今能想起来最深切的“交情”,却是她前不久还要置她于死地的女儿也不知这件事大长公主有没有牵涉其中。
一个母亲能为她的女儿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愿意去赌。
倒不如先暂避锋芒,只装做没瞧见她并不认为,这位殿下也是为了她而来。
可刚踏上楼梯,却被人笑着叫住了。
“那边的小丫头是不是程姑娘”
竟被一眼认出来了。
程柔嘉无法,只得带上适度的惊讶回身,笑吟吟地和南阳大长公主见了礼“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殿下,可真是巧了。”
她称呼自己是“程姑娘”,可见对她离府的事一清二楚,然而却也不为能在此处见到活生生的她而震惊程柔嘉摸不准这位大人物的想法,只能客气礼貌的寒暄。
南阳笑着请她坐下,吩咐面色愈发谄媚的伙计上写招牌茶点,亲自给她斟茶递过去“本宫去封邑瞧瞧,不想大雪封路,随意寻个落脚处而已,竟也能碰到故人。”
程柔嘉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道谢,小抿一口,微微笑着低头思索。
大长公主的封邑在南阳府,若从东边出发,途径庐阳府也在所难免。只是,为何她不是径直从京城南下的
不过这位殿下并非寻常女子,军国大事也常系一身,先前被别的事牵绊留在东边也未可知。
“程姑娘若要回余杭,应该不用途径庐州府吧。”闲谈的语气,说着,将右手边的一碟点心推过来,“这核桃酥不错,甜而不腻,你们年轻人应该爱吃。”
倒像是一个长辈在关切小辈似的。
程柔嘉微微一怔,还是接过,尝了一口,轻声解释道“民女受父亲所托,要去保宁府一带拜祭早亡的伯父。”父亲历年出远门也不曾避讳,如此说,应当是没问题的。
保宁府
南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旋即将她略显戒备疏离的态度看在眼里,眼波微转,低声叹气“本宫没想到,嘉南会趁机朝你下手,我替她同你赔个不是。”
她很是愕然。
大长公主竟然直接承认了嘉南郡主的罪行,还替她向自己道歉
她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忽而又明白过来,低声自嘲地笑“那定是殿下您手下留情了,否女恐怕逃不出此劫。”
想是嘉南郡主差遣的人实则只听命于大长公主,故而一切都落在她眼中,包括自己的将计就计。
大长公主这般软下身段来替女赔罪,是担心她在外胡乱嚷嚷败坏郡主的名声吗
程柔嘉蓦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的年纪,嘉南郡主做了天大的祸事,也有位高权重的母亲替她收拾烂摊子,而她,才刚发现自己的身世有问题,时经多年,恐怕连害死亲生爹娘的凶手都难以寻觅踪迹
南阳闻言心中一梗。
她很想将发现的那些蹊跷告知于她,但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这孩子因为嘉南的缘故,对她的抵触不是一星半点,贸然说了,两人只会更生分且眼下,她还得先验证自己的猜测才行。
“这件事是顾家和皇室对不住你。程姑娘既然要去保宁府,咱们也是顺路的,在到襄阳府之前,不若便和本宫的车驾同行,可好今年是个灾年,官道上恐也有不平静的事,本宫带的护卫多,也可保你们一路顺心。”
大长公主一副铁了心要赔罪的模样,程柔嘉劝阻无果,只好应了下来若她真有害自己的心思,大可不用像需要维持闺誉的嘉南郡主那般虚与委蛇。且她们一行人出门未带护卫,清玄和阿舟虽也会些功夫,遇上土匪山氓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于大长公主而言,顺路捎带一程便能化解仇怨,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起身告辞上楼更衣,南阳目送着她上去,垂眸笑着吩咐玉展几句话。
清玄道长凭着给人看面相的“本事”成功地成为了这家客栈的座上宾,免费享用茶点和说书。
他轻轻叹着气那群小女子实在不可理喻,白吃的茶点,干什么不要呢非要同他划清界限
又有一肥头大耳的富商笑眯眯地过来想请他看手相和面相,清玄一脸高深,摸着胡须正要装模作样地说几句,眼神落在那正堂中坐着的华丽美艳的夫人脸上,却是微微一顿。
“小友,天机不可泄露,你这面相,贫道实在不敢多妄言。”
随意打发了那富商,清玄站起身来,正想仔细看清那夫人的面貌,却见从客栈后院厨房打热水出来的阿舟忽地被人从身后用帕子蒙了脸,软软倒了下去。
一个宫装女子笑嘻嘻地露出面容来,没看错的话,正是刚才那位夫人身边随侍的下人。
嗯
他瞪圆了眼睛,光天化日之下,这群人好歹穿得那般华丽,怎么行事像山匪一样,竟然敢直接朝人下蒙汗药
他撸起袖子,火冒三丈地往后院去,刚走到“现场”,也被人突然捂住了口鼻,异香阵阵飘入鼻尖。
怎么回事这群人怎么连仙风道骨的道士都不放过
好徒儿啊,为师怕是帮不了你了
彻底晕过去前一刻,清玄面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程柔嘉刚沐了发,闭着眼任由阿舟在身后为她绞干头发。
白棉巾上似乎有淡淡的香气,并非皂角香,却让她的心慢慢地趋于平静
今日遇见了薛靖谦和南阳大长公主,许是心神过于疲惫,擦着擦着竟有几分困意拢上眼皮。
“冬日里水凉得快,姑娘可要起身了”她听见阿舟轻声问,声音较平日低了些,但她没精神去细想,只当是她有些着凉,声音断断续续地吩咐她出去了熬些姜汤喝,免得遭罪。
她被扶起来,水声哗啦啦地响,晶莹的水珠顺着蝴蝶骨往下肆意地转,滴溜进腰间两个酒涡儿,再至凹线,侧边暗红的蝶形胎记像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似的,让人一眼沉沦。
程柔嘉脚下发软,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跌跌撞撞地被扶上了榻。
内室中,帷帐下,渐渐弥漫起淡淡的药香味儿。
南阳坐在后院,左手边是满头大汗的客栈掌柜和伙计,右手边是被五花大绑的黑衣护卫和趴在桌上被药晕的阿舟和清玄道长。她似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蔻丹,时不时望向通往前厅的粗布帘子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掌柜暗暗叫苦也不知是从哪里招惹来了这么一尊杀神,大白日的,竟就在他的客栈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来
在他眼里,突然从房顶跳下来的一群陌生黑衣男子,正是另一群土匪。两匪相争,不头破血流才怪
玉展小步急促地走出,笑着朝南阳点了点头。
南阳的整颗心才放了下来。
赌对了。
已经错了这么多年,她实在是等不及再去细细地揣摩了。这么多的巧合加在一起,结果再不必怀疑程柔嘉,就是她与顾衍暄真正的女儿。
也就是说,她才是真正的顾家宗房嫡长女,顾锦元。
不过她原本只是想药晕一个婢女,却不曾想,竟然在后院打斗了一场
薛靖谦人都走了,居然还留了这么多护卫在她女儿身边。
“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今后不必再派人跟着程姑娘,本宫自会保护好她。”她淡淡地吩咐,让人给那些护卫松了绑。
护卫们对视一眼,只能先行离去南阳殿下带的人马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不是对手,且瞧殿下对两边人不同的处理方式,好似针对的确实只是他们
虽然蒙汗药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但起码比衣服直接被划得破破烂烂宛如乞丐要好多了
“头儿,我们这就走吗”
“走什么走”客栈外,护卫队长白了下属一眼,“远远跟着,不触殿下的霉头,但是也得护着程娘子。”
就这样和将军前后脚回去,将军不发怒才怪
不过,南阳殿下为何忽然要护着程娘子呢
“头儿,有银子吗给兄弟们买些新衣服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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