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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绒, 韩灵巧只是众多顾客中的一位。虽有容貌相似的巧合,却不会引发更多联想。
但对于韩灵巧,这是横亘在她命运中的巨大谜团,无数疑问萦绕心头, 挥之不去。之后几天, 她频频走神,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
两年前, 她还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每月生活费有限, 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都要精打细算。
突然有一天, 某个自称是“苏先生的助理”的人出现, 向她了一份极为特殊的工作offer。
工作任务是作为演员,扮演一个女人。但没有舞台,没有摄影棚,没有摄像机, 只有一名观众,即那位神秘的苏先生。
至于薪酬,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惊人数字。即使是楚星鸾那样的超一线大明星, 片酬也不会比这更高。
没有谁能拒绝这样的工作,韩灵巧也不能。
于是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令人艳羡的白富美, 破茧成蝶。那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最初的一两个月她时常觉得恍惚,害怕突然从美梦中惊醒。
为了演得更像, 根据安排,她接受过几次微整形手术,让外貌上原本的四五分相似变成了六七分。还有专人指导她的表演, 让她的言行举止尽可能贴合角色。
但这些仅是外表的模拟,优秀的演员还会尽可能揣摩角色的内心世界,这就需要写人物小传,根据角色的生平经历追根溯源,建立心理模型。可惜这些是韩灵巧做不到的,因为她对角色的身份信息、过往经历一无所知。
好奇心害死猫,她很难不暗自猜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神秘的苏先生为何花费重金,让她扮演这个女人
其中可能性太多,韩灵巧有过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想。但她从未想过,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导购。
那种感觉,就像目睹天女褪下羽衣,跌落凡尘。
就在她暗自纠结时,接到了来自苏先生助理的通知“工作来了。一刻钟后,楼下。”
每次通知皆如此言简意赅。对方不会问她是否方便,也不告知更多信息。事实上,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好在她已习惯。一刻钟后,她下楼,坐上专车。一路上,司机稳稳地控着车,沉默不语。
这两年来,每次工作皆是如此。她随时待命,只等一个吩咐,便立刻出发。去的地方也不相同,有时甚至要飞出国。
这次的车程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但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只是事前准备的中转站。与之前每次的流程一样,她首先要做的是洗漱沐浴。
豪华浴室,空间大得足以洗车。氤氲的水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
她甚至无需自己动手,三名女佣全程为她服务,揉搓按摩,护理肌肤,动作十分专业。
最初时,她不习惯被人伺候沐浴,委婉拒绝。但对方告诉她,这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于是她明白了,其实这种服务更像一种监督,为了确保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洗得干干净净。
她不仅要每个月体检一次,见面时更是必须干净到一尘不染,即使苏先生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
至于原因据说苏先生有洁癖。
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赤裸着身体,任由她们摆弄。
“韩小姐,请抬左手。”女佣轻声道。
韩灵巧抬起手臂,闭上眼,耳畔水声哗哗作响。在这种时刻,她更宁愿把自己想象成某种机械物体,而非活生生的人。
某个瞬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苏先生在面对那位真正的大小姐时,会要求她保持这种程度的洁净吗如果那个导购真是大小姐,她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是否会因为不够干净而被苏先生拒之门外
念头一闪而过,便被韩灵巧压入心底。
洗完澡,吹干头发,穿上专人备好的全套衣物,她又成了化妆师与造型师手下的产品。
大概一小时后,产品终于完成。对着镜子,她才知道自己这次的表演造型
头发简单束起,发尾微卷,带着蓬松感。休闲的米色薄毛衣,搭配珍珠灰阔腿裤,平跟软鞋。
普通的日常装束,但材质剪裁极佳,穿起来异常舒适。虽然没有品牌o,韩灵巧也能猜到这些衣物绝不便宜。
造型完成,便有人过来告诉她这次的剧本要怎么演,有哪些注意事项,诸如此类。
记得以前在影视学院上课,老师强调,做演员要多尝试不同角色,戏路不宜太窄。但现在,她所有的演技都用于扮演那个女人。
讲完剧本,对方问“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一切准备就绪,进行最后一道程序戴上呼吸面罩,走过消毒喷雾通道,全身消毒。
上车,离开中转站。半小时后,车停在一座别墅前。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苏先生的助理等在大门前,打量了她一眼,平静开口“韩小姐,请进。”
“叮”
通过人脸扫描验证,大门应声打开。
由于苏先生不喜被人打扰,与之前一样,韩灵巧只能孤身进入。
她心怀忐忑地踏入门内,来到一个空旷的白色大厅。空间高敞,向阳的那面是高大的玻璃墙,外面唯有草坪与树影。
除她之外,四周杳无人影。
正在她不知往何处去时,头顶忽然传来平板无波的电子音“电子管家为您服务。请继续前行十米,穿过门。”
她并不意外,依言行事。
事实上,之前她每次工作的地方,都有这样的ai。初次听见这个声音时,她被吓了一跳,后来就见怪不怪。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科技智能住宅吧,的确很先进,但如果让她选择,她不愿住在这样的地方,冷冰冰,缺乏人情味。
虽然这样想着,她半点不敢大意,按照指示向前走去。刚到门前,门便自动打开,她通过之后又自动合上。
电子音再次响起,带来新的指示。于是她左转,穿过另一扇门
一路寂静,唯有冰冷的电子音回荡。
纯白的驼绒地毯厚软如云,踏上去无声无息。这样的地毯,稍微弄脏一点都会被放大到足够显眼,但一路上处处洁净无尘,宛如无边雪野。
她不禁想到,仅是清洁、晾晒整座建筑物里的地毯,就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多少佣人难道都用清洁机器人吗
电子音再度响起,拉回思绪“前方十九米,抵达终点。”
目的地到达,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间书房。书房很大,复式两层通过实木扶手的旋梯联为一体。
四周墙壁上全是原结构内嵌式书柜,顶端与天花板契合。隔层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放眼望去,大概有数千册之多,宛如一座小型图书馆。
如果沈绒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里完全复制了她在霍家的私人书房。从格局装修到陈设家具,甚至连书架上的书籍位置都一模一样。
但韩灵巧不知情,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新的表演场地。
根据此次表演要求,她走到落地窗前,踢掉鞋子,赤足坐在沙发上。沙发宽大,散落着几个柔软的靠枕,搭着一张羔羊毛薄毯。
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暖意融融,让心情也变得晴朗。
这间温室般的书房,与刚才一路走来看到的冰冷简洁的环境截然不同。她隐约猜到,这不是苏先生的风格,或许是那位大小姐的。
沙发上放着一本书。她拿起书册,扫了眼书名,小王子。翻开来,精美的彩页上印着插图。
她没读过这本书,但听说这是一本童话故事,插图的可爱风格也印证了这一点。
作为成年人,她没兴趣阅读幼稚的童话,也不明白她扮演的角色为何看这种书。但作为敬业的演员,她很快进入状态,打开书,从放了书签的那页开始阅读。更确切地说,是表演读书的样子。
刚开始表演,那个无处不在的电子音再度响起“阅读时间,播放背景音乐。”
轻柔的钢琴曲如水流淌,溢满书房。
虽然音乐悦耳,她的心底依然隐隐生出一种被时刻监控的不适感。她提醒自己这是我的工作,当演员不就是要面对镜头吗
定了定神,她摆出认真阅读的模样,不时翻动书页。
在外人看来,年轻美女在阳光和音乐声中静静看书,这或许是温暖惬意的画面。但韩灵巧心里没底,不知能否让苏先生满意。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小时,她坐得有些麻木,才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
观众终于出现。
她充耳不闻,视线依然落在书页上,绝不看不该看的。
脚步声在离她米的地方止息。她记得那个方向有一把椅子,所以苏先生是坐在那里心中闪过模糊的猜测,手指轻轻翻动书页。
偌大的书房里,唯有她与他,唯一的演员与唯一的观众。
他如常沉默,她也没有台词,唯有音乐在寂静的空气中流淌,宛如一部默剧。
在她的亲戚朋友里,有人猜测她是做了外围或被包养,才骤然暴富。其实这份工作并不包含那种桃色服务,甚至不涉及身体接触。
她只能说服自己,这或许是有钱人的古怪嗜好
过了一会儿,电子音发布指令“站起来,取一本书。”
这是剧本里预设好的动作。
她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到书柜前,随手取了本书,再返回,继续窝在沙发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令人犯困,正符合这段情节在看书时睡着。
她抱着书本,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像慵懒的猫咪,身体一点一点慢慢地滑下去。
背景音乐变得越来越轻,似不欲惊扰她。
最终,书从怀里掉落在地。她合眼躺在沙发上,呼吸清浅均匀,像是睡着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
事实上,她并未真的睡着,也不敢睡。闭着眼,听觉在寂静与黑暗中变得格外灵敏。
她听到轻微足音与衣物的窸窣,由远而近。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她感到紧张,表面上还要维持平静,一动不动。
然后,一张薄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对方依然没有碰触她。但她有种直觉,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透过她望着另一个人。此时的她不是她自己,只是一件以假乱真的赝品。
静了几秒钟,足音再次响起,由近去远。
他走了。
当足音消失在远处时,她的睫毛翕动了一下,暗自松了口气。
电子音响起,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她如蒙大赦,立刻睁眼起身,穿上鞋,在电子音的指示下原路返回。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回归自己的生活。
来到楼下大厅时,忽闻纷沓足音。只见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匆匆跑来,模样狼狈,满脸惊惶,似在逃避野兽的追捕。
当男子看到韩灵巧时,面露惊讶,随即双眼一亮,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冲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大小姐,求您救救我求您了”
大小姐她骤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即兴剧本,对方把她误认成了那个女人。
她尴尬“你认错人了”
对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语气激动“您说的话,苏公子一定会听。求求您,您让他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会报答您的,做牛做马都行”
话音未落,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看上去像保镖,训练有素的那种。他们捂住中年男子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拖走。
那男子先是惊恐,最后面如死灰,放弃了挣扎,黑洞洞的眼睛里溢满绝望。
韩灵巧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一时惊住,愣在当场。
苏先生的助理悄然出现,低声道“韩小姐,刚才的事情您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回过神“是的,您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好。”对方声音低沉,“刚才那人就是犯了泄密的错,韩小姐不会想知道泄密的下场。”
泄密,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呼吸一窒,遍体生凉,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脑海中一片混乱。
刚才那个男人会有什么下场不敢深想。
之前她只知道苏先生的背景很深,普通人招惹不起,她必须小心伺候。而此刻,她本能地感到危险。面对未知的恐惧,就像面对深渊。
这份看似天上掉馅饼的工作,对她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但根据最初的条约,她无法主动辞职,因为天价的违约金比她赚的钱还多,把她卖掉一百次都支付不起。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掉进了某种陷阱。当她发现这是个陷阱时,已经逃不掉。
既然无路可退,她不得不自我安慰或许情况没那么严重,只要她安分守己、不犯错,就能继续享受童话般的奢华生活,被人羡慕
走出别墅大门时,她恢复了镇定。
与此同时,一辆加长型的黑色轿车在大门外缓缓停下。车身狭长,线条利落流畅。飞翔女神状的立体车标静静立在车头,随着车的停稳,自动沉入卡槽收起。
身穿制服的佣人快步上前,身体前倾,一手搭在车门沿上,另一只手拉开车门“夫人,请下车。”
这句话吸引了韩灵巧的注意。当她看过来时,只见一双高跟鞋从车内探出,轻声落地。
经典款式的缎面尖头,鞋口妥帖地包裹着肌肤,细带系在雪白的脚踝间。
往上便是裙摆,随着下车时的动作微微颤动,宛如流云。
身穿长裙的女士从车内出来,低着头,欧式面纱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莹白的下颔。她拾阶而上,与站在门前的韩灵巧迎面相遇。
韩灵巧不知对方身份,只能沉默。对方在经过她身边时,步履略微停顿,目光从她脸上扫过,随即与她擦身而过,再无交集。
韩灵巧乘坐另一辆车离开。
与此同时,那位女士在别墅门厅处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极美的脸,与苏嘉明有三分相似。
她是苏荟,霍家家主霍白的第二任妻子。
苏家祖上曾与f国贵族联姻,有法兰西血统。混血多美人,苏荟的容貌轮廓分明,肤色如雪,年轻时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如今虽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宜,身上带着这年纪的女人才能拥有的风韵,宛如成熟玫瑰的芬芳。
苏嘉明的助理迎了上来,微微欠身,向她行礼致意。
苏荟皱了皱眉“刚才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方才韩灵巧的装束打扮,分明是霍绒以前的样子,那肖似的相貌更是不容认错。
助理不答,垂手静立。
见对方沉默,苏荟不意外。苏嘉明身边的人,个个只忠心于他,守口如瓶,就连对她这个霍家女主人都不买账。习惯了就好。
她不是第一次来,慢悠悠地摘下蕾丝手套,径自往里行去。
“劳烦,我想见少爷一面。”她对着虚空说道,连对ai都这样礼貌优雅。
过了一会儿,冷冰冰的电子音回答“主人在小书房见您。请从左侧楼梯上二楼。”
苏荟拾阶而上,高跟鞋不急不缓地落在白色大理石台阶上。
在ai的指引下,她来到书房。
灰冷色调,设计风格简约,落地玻璃窗外是冰蓝的天空,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年轻男子站在窗前,气质清贵淡漠。
苏荟知他不喜拐弯抹角,问得直接“嘉明,刚才从这里离开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道“她有用。”
世上的无数物品,在他眼中有一种简单明晰的划分方式有用,没用。人类亦然。
她继续问“是对你和先生的计划有用,还是对你个人有用”
“都有用。”
既然与那个计划有关,再追问下去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她把话题转入来意“下周我将举办一场酒会,请你参加,不许推辞。”
他很少参加这类应酬,通常让下属代理。她亲自前来,就是为了保证他会出席。
他淡然提醒“我即将订婚。”
苏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以前就曾利用各种活动,撮合他与一些家族的千金“偶遇”,虽然无一成功。他说自己即将订婚,就是叫她不必白费精力。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已长大成人,快要订婚了”苏荟感慨道。她曾亲眼看着对方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
提到订婚,苏荟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年幼的沈绒与她的一群玩伴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把苏嘉明和另一个男孩打扮成新娘子。
“我们要结婚啦。”小女孩大声宣布。
苏荟看了看苏嘉明,他身穿白纱公主裙,平静地站在一旁,宛如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另一个男孩子身着红裙,双眼晶亮含笑,像活泼的小狗崽,一个劲往沈绒身边凑。
苏荟玩笑道“恭喜绒绒。可惜结婚只能两个人,你们三个是不行的。”
女孩皱着眉,煞有介事地权衡起来“唔,那就得选择一个。嘉明弟弟更好看,但奔奔能逗我笑。哎,好难选”
童言无忌,苏荟不禁莞尔。
“不如我都要吧,”女孩福至心灵,找到完美答案,“爹地说过,我是霍家大小姐,要什么都可以。”
苏荟忍俊不禁。
当年的女孩多么天真无邪,苏荟真心疼爱。谁能料到,后来她们之间横亘着的,只剩怨怼与仇恨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苏荟静了静,才又开口。
“嘉明,虽然我不赞同你的婚事,但这是先生一早定下的,我无权阻拦我只是担心你。等你们结婚以后,霍小姐大概不会做个好妻子。她恨我,也恨你,与你结婚是迫不得已。我猜,她不介意你在婚后有别的女伴,甚至可能求之不得。”
这话说得很不委婉,但确是事实。以沈绒对苏嘉明的态度,婚后只能成就一对怨偶。
苏荟继续道“你的婚事我管不了,但我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或许你不够爱她,但她真心爱你,温柔待你。”
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暖玉温香,小鸟依人,佳人满心满眼都是爱意。
苏嘉明问得正中靶心“你有人选了”
她承认“依我看,景家那位二小姐不错。年轻漂亮,活泼可爱,且真心喜欢你,不介意名分。不如给她一个机会,相处试试看不合适就分手。”
说话时,她留意着他的反应。只见他神情冷漠,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了无暖意。
“最近她试图讨好你,看来成功了。”他漠然道。
苏荟心道,最近景玫与她的交往,果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既然说开了,她不掩饰“没错,她的确是故意接近我,讨好我。但我看得出来,她是因为真心爱慕你,才尽心竭力地讨我欢心,这是难得的心意。”
苏荟的确被景玫打动,她在那个年轻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为了一厢情愿的爱情而执着,不计后果,不求名分。
更重要的是,苏荟从她的养女幸子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苏嘉明对景玫手下留情,在她下药算计他之后。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除了沈绒,他不会对任何女人网开一面。景玫似乎是特别的,基于这一点,苏荟好看这个年轻大胆的女孩。
而他没有反驳苏荟。当她告辞离开时,他也未曾拒绝她提出的酒会邀请。
对此,苏荟不无惊喜。她愈发觉得,或许景玫真有一分希望。被年轻美貌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长久爱慕着,有多少男人能无动于衷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年霍白那么喜欢某人,心无旁骛,后来不是也有了沈宛、有了她吗
离开前,苏荟重新戴上帽子,抬手整理了一下帽檐垂下的黑纱。隔着面纱,她最后回头望了苏嘉明一眼。
只见他依然站在落地窗前,漠然望向窗外,背影挺拔。宛如神龛上的雕像,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不沾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恍惚有种莫名的感觉就连她的不请自来和酒会邀请,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从血缘上看,她是他最亲的家人,但她从未了解过他。
光阴荏苒,朱莎已怀孕四个多月。
最近朱莎的孕吐反应消失,不再那么难受,气色转好。
这日,沈绒陪朱莎去医院做了定期孕检。孕检报告上的各项数据显示,母婴都很健康。
“真是好消息。”沈绒欣然道。
孕检的彩超照上,胎儿已经成形,能辨出五官。据说从这个时候开始,胎儿便能通过皮肤的震动来感受声音。
这么小小的一团,真是神奇。
朱莎垂首道“多亏了沈小姐的照顾说起来,您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绒更喜欢女孩,但现在不知胎儿的性别,就说得委婉“蓓蓓那样的女孩十分可爱。但无论男孩女孩,都值得悉心关爱。”
朱莎眸光轻闪“我猜这会是个女孩。若是女孩,沈小姐愿意给她取个名字吗您知道,我学历低,没什么文化,希望您能帮我。”
沈绒解释,孩子的名字与学历和文化水平无关,只要寄托了家长的心意就好。
她还举了个例子“比如我的母亲,她在怀孕时梦到一片雪绒花,于是选了绒这个字,就这么简单不过,我很乐意给出一些建议,由你来决定。”
朱莎笑意温柔“那太好了,我先替女儿感谢您。”
按照规定,产检不能查胎儿性别,沈绒不认为朱莎能未卜先知,只把这话当成对方的心愿,或许是朱莎太想再生一个女儿了。
之后几天,沈绒列出了几十个她觉得不错的女孩名字,写在纸上,交给朱莎作为参考。
可惜她不能看着这个孩子出生。眼看距离订婚日期越来越近,她必须逃离。
在沈绒实施逃跑计划的前两天,幸子再次出现。
这次,幸子带来了订婚仪式的三套策划方案,供沈绒选择。
虽然只有三套方案,但每套都十分详尽,甚至具体到甜点的餐具、烛台的材质。
为了不暴露逃跑意图,沈绒不得不强打精神,拿着平板,草草浏览唯美梦幻的宴会现场3d效果图。
策划团队的负责人道“若您对其中的任何方面有意见,都可以提,我们会做出相应的调整,力求让您满意。”
沈绒自嘲地想我最有意见的是订婚对象,若不能把他换掉,哪有满意可言
可惜不能直言不讳。
她想了想问“苏嘉明不管这些事情吗什么都由我决定”
旁人听了,或许会以为这是某种恩爱的表示男方把决定权交给未婚妻,一切以她的心意为准。
但幸子明白沈绒的言下之意由她来管这些麻烦事,不太公平。
幸子平静道“少爷知道您不耐烦这些事,已经把原本的十套方案缩减为三套。当然,如果您想看完整的十套的方案,这里也有。”
沈绒无言以对,最后随便指了一套“就这个吧。”
为了避免显得太过敷衍,她提出了几个需要改动的地方,比如宴会音乐的曲目。策划师认真地倾听并记录,细问她的想法,几分钟后就拟出了好几个替换的备选项。
面对这样敬业的策划团队,沈绒有点过意不去。
“嗯,你们的想法很好,就这么办吧。辛苦你们了。”她道。
见她和气好说话,策划师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不辛苦。为大小姐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团队里大家通力合作,都很开心。”
这话说得诚恳。霍家能动用的优秀策划师有很多,唯有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才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加入团队,参与策划这样一场最重要的订婚仪式。这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最大荣耀。
沈绒心情复杂,隐隐感到歉疚,她的逃跑无疑会让这场精心策划的仪式彻底泡汤。但再歉疚,她也不能为此赔上自己的未来。
逃跑计划启动的那天是周三,沈绒轮休的日子。
休息日的早晨,阳光宛如透明的金纱,又是新的一天。都市里依然车水马龙,一切都那么平常。
朱莎送蓓蓓去上学了。餐室里,沈绒吃完朱莎准备的早点,留言说自己要出门逛逛,今天晚点回来,让朱莎不必为她准备午餐和晚餐。
之前的休息日,她曾有过类似的安排,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她拎着手袋离开居所,乘坐地铁,来到两站路之外的一家高档健身房。一个多月前,她在这里办了会员卡,每隔几天就来健身锻炼。
健身时难免大量出汗,需要更换衣物。这里不仅有淋浴间和更衣室,甚至有干洗衣物的收费服务。
有些常客为了方便省事,不想每次都自带衣物,就会提前把换洗衣物放在这里。沈绒看中的正是这项服务会员可以租用更衣室里的储物柜。
她租了一个储物柜,里面不仅放着她健身时更换的衣物,还藏着她这些日子以来陆陆续续私下购买的物品帽子、墨镜、假发、口罩、可以正反面两穿的外套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工作日的上午,健身房里顾客寥寥。她走进更衣室,迅速更换衣物,然后对镜化妆。
虽有心理准备,仍不免紧张。化妆时,一名工作人员经过她身边,似乎多看了她几眼。她的手微微一颤,口红涂得出了位,只能用纸巾擦掉重画。
好在那名工作人员很快就离开了,没说什么。沈绒把这归结为自己过分紧张,有点疑神疑鬼。
这个妆,她偷偷练习过多次,熟能生巧,很快就宣告完成。肤色因深色粉底而变暗,眉毛加粗,画得低而平。眼型通过眼影和眼线做调整,并利用高光、阴影和腮红修饰脸型。
再戴上假发和平光眼镜,乍看上去,与平日里的沈绒就像两个不同的人。这给她增添了信心。
她拎着行李袋,趁无人注意时,从健身房的后门离开。
离开时,她把常用的手机留在储物柜里,以防被定位。此外,她预先保存了一封定时发送的电邮,是她的辞职信,明天将自动发给店长。
出了建筑物,她沿着事先查看过的小路快步前行,尽量避开有摄像头的地方。
走在路上,她取出另一部手机。这是与她秘密交易的陈小姐帮她购买的,没用她的身份信息,应该比较安全。
她拨出一个预存号码。很快,电话接通。带着方言口音的男人告诉她,他的车已经到了。
“抱歉,我马上就到。”她加快了脚步。
五分钟后,终于抵达约定地点。
“哎,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啊。”男人皱眉抱怨。
其实沈绒并未迟到,离约好的时间还差几分钟,是对方来早了。
但她并不辩解,笑着把一张百元纸币递给男人“感谢师傅,请您抽包烟。”
男人这才满意,把她带到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厢式大货车。
他拉开车厢后的铁栓“上去吧。”
她不多话,直接爬上车厢。车厢内亮着一个小灯,光线昏暗,有些闷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四周是各种货物,中间留出的空间不多,但足够她坐下。
“你坐稳,我要开车了。”男人提醒。
沈绒点点头。
男人不再多话,哐当一声把车厢门锁上。很快,货车发动,驶出停车场,转入公路。
坐在车厢里,她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去。终于逃离,至少这个开端不错。
选择搭乘货车出发,是有考虑的。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信息,所以飞机、火车、长途公交客车之类的交通工具皆被排除。私人汽车是一个选项,但在过收费站和遇到关卡临检时,可能被发现。相较而言,货车更保险,她可以藏匿在货物里,避开摄像头和检查。
但要找到愿意帮她藏匿的长途货运司机,也不容易。她拜托那位陈小姐,给了一笔中介费。陈小姐做假货生意,常常需要运输货物,帮沈绒牵线介绍不难。只要钱到位了,司机不拒绝多载一个人。
就这样,沈绒开启了漫漫逃婚之旅。货车将行驶十几个小时,她提前备好了饮水和食物。
取出手机,不出意料地发现没有信号。封闭的车厢由铁皮构成,有电磁屏蔽作用,能削弱无线信号。不过飞行模式下的手机功能仍然可以使用,她插上耳机,播放之前下载的歌单。
车厢里看不到外界,只能感知到车辆前行时的颠簸。
耳机里回响着一首老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歌声里,她倚靠着装货的箱子,闭目休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歌单不知循环播放了多少遍,睡意渐渐袭来。但这不是舒适的睡眠环境,过了一会儿,她又醒来。就这样,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光阴无声逝去。
中途抵达高速路上的服务区,货车加满了油。司机在进食休息时,偷偷打开车厢把她放出来,让她去一趟洗手间。
其时已是深夜。高速路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山林,茫茫一片寂静。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分外明亮。
这个时候,朱莎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吧蓓蓓会不会担心呢
沈绒只能在心中默默说抱歉。
从洗手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人声“喂,你站住”
沈绒僵住,第一反应是立刻跑掉。但在这荒郊野外的高速路上,能逃到哪里去
理智告诉她,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糟。
她缓缓转身。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身穿高速路休息区的工作服。
寂静的三秒钟,对她而言那么漫长。
“抱歉,认错人了。”男子耸了耸肩,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谢天谢地,不是霍家的人。她吁出一口气,感到背后起了层冷汗。
几钟后,她钻进车厢,继续藏匿。为了克服紧张情绪,她安慰自己或许霍家没有她认为的那样神通广大。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佐证了这一点。货车沿着高速路行驶,一路上都很顺利,并无意外发生。
终于,货车到达目的地,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宛如重见天日。
身在陌生的地界,距离j市已有近千公里。虽然从未来过这座城市,但她提前在网上查过这里的相关信息,做好了计划。
她走到街头,拦下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她要去这座城市附近的另一座城市。
计程车通常不离开本市,乘坐客运大巴去邻市要便宜许多,也不麻烦。为避免司机起疑,她编造了一个颇为狗血的理由她的未婚夫在邻市出差,她刚发现他出轨了,必须立刻前往抓奸,一刻都等不及。
这是一笔大单,司机没有拒绝。或许是出于对她被戴绿帽的同情,就连她主动提出支付一些返空费,司机都说不用。
在路上,热心的司机大叔聊了一些街坊邻居的八卦。例如其中有个案例大致是某女在婚前发现男友出轨,果断分手,不久遇到真爱结婚,现在孩子都抱俩了,夫妻和美。
讲完八卦,司机语重心长道“现在这种糟心事挺多的,运气不好就会遇上。但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时早点认清一个渣男,能少走弯路。”
沈绒没想到她瞎编的情节能得到这样的好心开导,有点歉疚又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假装抹眼泪。
“幸好你们还没结婚。”司机道。
是啊,幸好。她默默地想。一切还来得及。
三小时后,目的地到了,她取出现金支付车费。
戴着口罩下车,步行了一段距离,尽量避开摄像头。遇到公共卫生间,她重新更换衣物和假发,画上浓妆。
在街边,又拦下一辆计程车,如法炮制。
就这样,她辗转换乘了好几次计程车。虽然路费花掉不少,但为了逃离霍家,这是必要的。
最终抵达市。
市是一座位于西部的三线小城市,没什么知名度,房价物价都不高。沈绒打算先在这里落脚,暂居一段时间,再前往别处。
腹中饥饿,她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吃了碗干拌面。市本地居民的口味偏咸,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味。
走出餐馆,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租房。
签订正式的租房合同需要身份证件,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好在每座城市的底层都有一些廉价的出租屋,条件不好,可能是违规搭建的,出租的手续也并不那么正规。
在普通的住宅小区里当然租不到这种房子,她直接来到城中村。
城中村与市区的繁华大街只隔着一条阴暗的巷子,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光鲜整洁的城市,另一边是脏乱破败的城中村。
走进城中村,只见四周挨挨挤挤地盖满了房子,高高低低,杂乱无章,像一个个堆叠的火柴盒。道路狭窄,复杂如迷宫,路面灰扑扑的,到处坑坑洼洼。
虽然环境差,治安也不太好,但这里的房租比市区便宜得多。面积相仿的房子,在市区月租两千,这里只要七百。
城中村汇集了三教九流的平民,身份复杂,人口流动性强。租客很多都是外来务工者,混杂着灰色地带的行当,以及见不得光的营生。所以有的房东不要求查验租客的身份证件,只要预交房租就行。
沈绒对住所的要求不高。她在附近转了转,沿路问了几个人,很快便找到一位中年包租婆。
这位房东正在招租,见有人上门,便直接带沈绒去看房。
两人穿过小巷,走进一栋小楼。小楼是九十年代修建的,很久没有翻新,墙面石灰斑驳剥落,各种牛皮癣小广告贴得层层叠叠。
楼梯狭窄,扶手残缺不全,声控灯也不灵敏,昏黄的小灯一闪一闪。
上楼时,房东一脚踩死了一只蟑螂。
若是十七岁以前的沈绒看到这种景象,或许会吓得惊叫。但现在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来五楼,房东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这房子朝南的,挺好。”房东的方言口音浓重。
沈绒进门,环顾四周。简单的一室一厨一卫,仅三四十平,一眼就能看到全貌。家具包括床、椅子、柜子和一张折叠桌,都很陈旧。
墙体旧得泛黄,栏杆上满是铁锈。角落里还有上任租客残留的垃圾,得再做一遍大扫除。
想到房东说这里朝南,光线应该不错,于是沈绒上前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随着吱嘎声响,窗扇一开,她愣了两秒。
这就是所谓的“握手楼”,对面的楼房距离太近,窗口两米之外正对着个小阳台。一个男人打着赤膊站在阳台上抽烟,她能闻到呛鼻的烟味。
她啪一声关掉窗户。
显然,窗外并没有新鲜的空气和自由的风。单身女人住在这里,开个窗户都得小心翼翼,何谈享受阳光。难怪房租这么便宜。
沈绒打量着房间,房东也暗暗打量着她。
在房东眼里,她年轻健康,身上衣物普通却整洁。谈吐也礼貌,不像惹是生非的人。在城中村,这样的单身女性属于优质租客。
房东道“大妹子,你中意这个房子不说实话,附近的房子条件都差不多,这里算最好的了,还有热水、煤气和网线。”
沈绒点点头“这房子不错。但我没带身份证,能租吗”
“哎,怎么没带证件呀”
一个外地来的女人,没有身份证,到城中村里租房,难免有些打眼。
为了不引起怀疑,沈绒露出难堪的神色,小声解释“我家人给我找了个未婚夫,逼我嫁人。我不想嫁,就逃出来了,没来得及带上证件。”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至少她的确是为了逃婚。
房东没有质疑。在城中村,卖女儿的家庭并不少见。之前有个租客,为了给儿子结婚凑彩礼钱,就逼迫女儿嫁给残疾老头。
“造孽啊,幸好你逃了,不然等于落入火坑。”房东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同情。在她的想象里,沈绒逃离的那个未婚夫应该和残疾老头差不多,一看就是火坑。
沈绒点头“嗯,幸好我逃了。如果有人来打听我的下落,请您帮我保密。”
房东精明市侩得很,不因同情就手下留情,趁机涨价“既然你没有证件,还要我保密,那一个月得八百,不能少啦。”
“行。”沈绒立刻答应。
两人写了一张简单的租赁合同。签名时,沈绒当然没用真名。
用现金付完房租,房东把钥匙交到她手里,就离开了。
沈绒戴上口罩,出门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新生活终于开始。
返回出租屋的路上,阳光灿烂,浑身暖洋洋的。抬头望着天空,有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感觉。
对于她的逃婚,苏嘉明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但只要他有一丝惊讶、一丝不悦,那就很好。她终于破坏了他的计划,这次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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