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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 董宜修那次睁眼只不过是反常,也许是察觉异样,让他的神识有段时间的清醒, 随即便再度陷入沉睡。
邹意在看到被金光包裹的少年时, 双膝一软, 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起初仙君在书信中只是简单提及, 邹意原本只是怀揣着渺小希望,想要回来一探究竟。毕竟长久以来, 他与董夫人遍寻五洲, 问过无数能人异士,却都对复生此类禁忌术法闻所未闻。
邹意甚至有过以命换命的念头,但且不说能实施此等禁术之人少之又少, 就连董夫人都不愿意让他丢命。
“人有福祸旦夕,也许是宜修的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 因此上天给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妾寻觅复生之法, 虽是期冀, 但并不是非要不可。阿意,切忌冒进。”董夫人娓娓道来, 嗓音温柔,听在邹意耳里就是十足的宽慰。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好上太多, 熟稔之后,或许是将其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董夫人便直接称呼邹意小名,以示亲近。
邹意却还是恪守礼数, 只一味地称之为夫人,在无形中放低自己的姿态。
他有愧,不论是对着董宜修还是董夫人, 因此,只能依靠着这样近似贬低自己的方式,让心里好受些,虽然已经毫无用处。
马车轧在石板路上,能听见不算规律却熟悉的嗓音再三响起,细微中,有一丝不寻常的骚动。
邹意闭紧双眸,在那凶兽嚎叫声响起前一秒,长剑迅速出鞘,只转瞬之间,余留鲜血飞溅。
轰隆一声,那形似黑毛猿猴的凶兽就赫然倒地,歪歪扭扭地栽倒在路旁,没有让马车外表沾染上任何血迹。
邹意甚至没有挪动身体,就地除掉了凶兽,若放在以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停滞金丹期已久,但如今短短数月内,就抵达分神期巅峰,实乃天赋异禀。
可只有邹意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晋升的。
“你心不静,不如暂停。”董夫人慢悠悠酌饮一口茶水,将声音扬出。
她确实没有武功,但有一副令人如听清泉的好嗓子,不论在说什么,都是江南软语般的温婉舒适。
也许是常年受董拙熏陶,虽不曾窥探秘法,董夫人也自发总结了一番静心经,从前是用在董拙身上的,现如今,便是赠予给了邹意。
话语极大程度上抚平了邹意的浮躁情绪,他似是顿有所悟,坐在车前虚虚作礼“是,夫人。”
至此,一路上便很少再有凶兽出没。
为加紧修炼,邹意以凶兽喜爱的气味做引,四处吸引落单的凶兽,厮杀无数,皆为胜者。但鲜血越多,邹意的心中也越发迷茫,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是否只是一个麻木的杀人机器。
若非董夫人及时点醒,他恐怕要终日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逐渐变得嗜血,甚至滋生心魔。
邹意将气味散尽的瞬间,半空中忽而显现一封银白信笺,昭示这是来自无上晴的法术。
在看到信笺的刹那,邹意脑内闪过一丝空茫,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却好像是隔了三秋。他沉吟一阵,还是决定不再退缩,拆开阅读。
可这一看,却几乎教他方寸大乱。
邹意呼吸急促些许,捏住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不出多时,就在边缘显出褶皱。他看得越久,眼中的血丝也就越发明显,饶是如此,他依旧克制住内心,不让任何情绪外泄。
董宜修有机会复生了,这对于邹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竟直接让他喉咙剧痛,瞬间失声。
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连董夫人都察觉到异样,伸出手撩开车帘一角,半露出那张留有岁月痕迹却依旧貌美的容颜“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应她的,却是邹意通红的双眼,和一张边缘被揉皱、中心却极为平整的信笺。
董夫人接过查阅,紧锁的眉头逐渐散开,也如同邹意一样的,露出相同的激动情绪,但她大风大浪经历太多,情绪自然不可能像邹意似的跌宕。
“这是好事啊,仙君虽未明说宜修清醒的真正时间,但总归是有了期盼,我们便不必再如此漫无目的地找寻了。”喜色飞上眉梢,董夫人露出了多日以来难得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心中巨石落下,只剩下释然,现在只想尽早赶回无上晴,与自己的幼子团聚。然而,一抬眼,却目睹了邹意泛白颤抖的嘴唇。
董夫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以手压住邹意肩膀,也不知她一介女子,如何使得了如此大力,直接让邹意站定“凝神,这不是你的错觉。”
美梦做得太多,让邹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他被梦境困扰,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恐怕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太害怕这又是自己杜撰的场景,近乎陷入思想误区,唯有听到董夫人的声音,才堪堪从思绪中抽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邹意张了张口,却只觉喉头酸涩,无法言语,只有以手指着脖颈示意妇人。
董夫人看着邹意的表情,不止一次地觉得疼惜。这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情感,毕竟对方才初及冠,便不得不抗下无数身心折磨,成日以期冀续命。
她想往常抚摸董宜修似的,拍拍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心急,但拖着妾身太浪费时间,不如提前些去,好过我终日提心吊胆。”
邹意一惊,下意识反驳。
不可,我要留在夫人身边,护您安全。
可转念一想,作为董宜修生母的对方,恐怕比自己的思念更重,但董夫人在这样的关头都能冷静至此,对比下来,竟还是他这个修炼者落了下风。
于是短暂思索过后,邹意将身上的宝物尽数拆解,留给董夫人防身,复又躬身,薄唇张张合合,无声吐露四字“多谢夫人。”
董夫人看着他笑,挥了挥手,车帘重新将所有风光遮挡。
邹意一路上紧赶慢赶,顺利抵达无上晴,可当他成功除掉段清云,仓忙奔赴主殿看到那金光时,双膝还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软了下来。
在听到消息他都只是激动,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破防。
在他面前被金光缚裹的躯体,是属于熟悉的少年的面容,他双眸紧闭,对外界无感,只是虚虚漂浮在空中,仿若易碎。
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董宜修。
没有受伤,没有断腿。
泪水夺眶而出,邹意一拳头击打在地板,分不清到底是狂喜还是激动,亦或者两者都有。不过哪怕情绪高昂,他依旧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董宜修的念头,以免惊扰对方。
这也是仙君要在稳定后给邹意发函的原因,毕竟起初连贺听风都不能保证,以功德换取生命的方法真的有用。
那日之后,董宜修偶尔会在白日短暂清醒,可邹意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少年的眼眸就重新闭上。
要么,就是董拙在场,邹意断不可能跟师弟生父争抢机会,只能躲在暗处,在董宜修苏醒时悄悄看上几眼。
又过了几日,董夫人也抵达无上晴,于是乎,邹意拥有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董宜修仅有的清醒时间是在白日,所有缝隙都被这前夫妇二人占满,让外人无法掺入。
董拙如今面对董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但董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同人拜礼,只是称谓从“夫君”变为“盟主”。两人只在董宜修之事上有一丁点交集,其余的便再不如前。
不过有机会也罢,好过不复相见,经此一役,董盟主也终于知道了何为知足。
仙君曾来看过几眼,留下几句禁忌便直接离开,把时间留给董宜修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白日的时间没有,邹意便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其中,他也不惊扰其他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董宜修耳畔念叨。
从前那个聒噪的少年好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与自身融为一体。
他有时会说今日遇上的新奇事,有时也会絮絮叨叨往事,直到真的困倦,才蜷缩在角落勉强将就一晚,于第二日破晓前离开,以免被其他人撞见,毁坏了师弟的清誉。
可连日来的倦意让邹意身体消瘦下去,终于有一日实在承受不住,跌跌撞撞摔倒床前。
他看着董宜修依旧紧闭的双眼,记起自己甚至没在对方睁眼时说过一句话,而现在的话语也不知董宜修是否能听见。
邹意颤抖着将身体挪移到董宜修身前,眼皮还在下坠,黑暗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无意识之中,他像往常唤董宜修起床那样,小声嘟囔一句“该起来晨练了,别睡了。”
随即身体被拥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邹意感觉到董宜修将嘴唇附在他的耳畔,少年带着从前那样欢脱的口音,可怜巴巴地讨扰,又像是在哄睡,实在乖巧得不得了。
“师兄,我醒啦,今天没有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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