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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僵冷的氛围足足凝固了好几分钟, 才重新响起虞歌的声音,那声音非常低柔,又微微带点沙哑, 猛地听起来, 几乎像一声艰涩的叹息。
“姐姐,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也许命运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回来和你道别的。”
谈临非骤然扬起了头。
她看着虞歌从蓝和的膝上勉力支起上身, 目光虔诚而温顺地垂下来,又施舍一般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直都知道, 她年轻的妻子,生着一双非常惑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四周的眼睫密实而硬挺, 神情自然的时候, 就总是微垂着向下张开, 透出底下含着水的眼珠,眼珠也永远是粼粼的,像是汪着月亮的倒影, 也像是包藏着一些全心全意的、按捺不住的深情。
这眼神始终都是含情脉脉的, 又因性情天真, 而显出一点无畏又坦荡的坚定, 仿佛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与热度,那真是一种非常容易惹来误解、又足以让人顿生悔忏的眼神。
她从前也最喜欢这样的眼神,因为在那个时候, 在这样的目光背后曾经隐藏着一个毫无保留地、独独属于她的灵魂。
在与虞歌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确也为这一成不变的眼神而暗自窃喜过。
大约是共同生活了太多年的缘故,在她心里,其实总有一种离谱又毫不犹疑的笃信, 仿佛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这个孩子,即便是灰心失望也离不开她,即便是发觉了真相也不敢恨她,即便是不甘不愿也只能留在她的身边。
毕竟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确实成为了虞歌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成为了对方人生里唯一能够信赖的支点。
因此,哪怕意识到结局无可挽回,哪怕了解了伤害难以弥补,她也能端出一种成熟而好整以暇的态度,怀着无可言说的期许,去找寻对方身上那些熟悉的细节,从虞歌吃饭的口味里、接吻的动作里、看人的眼神里来获取一点幻想,似乎只要虞歌还是那个虞歌
一切被打碎的,就总还有机会,被重新粘起来。
可如果与她重逢的爱人,已经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人。
如果被她推入宿命洼地中的恋人,已经有了更为坚实可靠的依仗。
如果虞歌真的能舍弃那些相伴二十年之久的漫长光阴。
那碎了一地的月光,又该如何被打捞呢
谈临非握住对方垂落在侧的一只手,属于人类的鲜活脉搏,顺着肌肤相触的地方一路传达到血脉里,有那么一瞬间,在她那本该一片寂静的胸腔里,都在恍惚中生出了一颗心脏。
就连那脉搏泵动的频率,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然而在此时此刻,这点熟悉却没能带给她任何一点慰藉,反而使得她空荡荡的脏腑内都泛起了某种惊心的绞痛,那痛感愈演愈烈,在她体内兀自生长,令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虞歌将视线停留在二人紧紧交握的双手上,停顿了好几秒钟,才轻轻阖上了眼。
“姐姐,在你死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梦见你。”
即便不睁眼去看,她依然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描摹出那只手的轮廓。
那是一只干干净净的手,细白而不显文弱,淡色的指甲也被打磨出圆润饱满的弧度,透着和主人一样的精致与堂皇,仿佛每个细微之处,都由造物主精心雕刻而成。
在她的梦里,这只手也时常会出现。
这只手会带着厚重舒适的力度,在她感冒发烧时按揉她的额头;也会裹挟着素淡调和的色彩,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替她演示指法;但在大多数梦境里
这只手仅仅是在牵着她。
在她高中刚毕业的那一年暑假,这只手在散步的中途将她牵进别墅区里的小花园,她心心念念的年长恋人,就在那里与她悄悄接吻。
那时她们还没和家里坦白恋爱关系,因此接个吻都像做贼一样,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这场景中的一切感知都像是隔着纱一样模糊不清,她在梦里眯起眼,只能看见对方散开的长发笼在自己的面前,像是细密的雾霭,像是缠绕的茧丝,一点点遮住了她的视线。
在她念本科时的某一年九月,这只手在她翘课时将她牵到海边,她们依偎在在民宿的小阳台,一起看暴风雨下的汹涌海面,还未来得及往屋里躲,便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雨水。
即便是淋了雨,盛夏的天气也潮热异常,她在浴室里被对方紧紧地搂住,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浸在汗里,但她那时候,简直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骨头,提不起半点分开的念头,只想当个乖顺而不知事的孩子,完完全全地任人处置。
在她们婚礼结束的那天傍晚,也是这只手牵着她,把她领进那间崭新的婚房。
她新婚的爱人,似乎总是无所无知、无所不能的,能替她打点好所需要的一切,也总会回应她的一切期待。那天夜里,她闻着自己身上残存的香水味,茫然而无措地抓紧了对方探到自己腿根处的手,却只听见了响在耳旁的沉重喘息,那让她觉得异常刺激,却又无比安全。
“乖,小歌,别紧张,姐姐在这呢。”
少年人的恋爱,如同一张单薄的纸,没什么患得患失的忧心,也没什么维系关系的技巧,只剩下一腔热烈到一点即燃的滚烫心肠。
许是由于这份感情太炽烈,太令人印象深刻,她梦里的回忆,也总是发生在夏天。
在梦里出现的,永远都是流淌在发间的热风、酣畅淋漓的暴雨、腻得过分的果味香水,悠远而嘈杂的蝉鸣,以及无数个亲吻、无数个怀抱、无数次信任与交付、无数个清晨与夜晚。
然而只要她醒来,这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在谈临非死后的某一天,她在夏末时分的凌晨清醒,脸上还残存着意犹未尽的惺忪睡意,睁开眼的那一刻,却只能看见床头整整齐齐的一排遗像。
在那些冰冷而黯淡的遗像里,有她神情僵硬的父亲、有她笑容和婉的母亲、还有她因意外过世的年长爱人。
她抱膝坐在床上,浑身的汗水连同体内的血液一起凉了下去,那感觉如同内脏都在下沉,一种难以言说的战栗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可怖到令人生畏,而她只能在失重与脱轨的恐慌之中跌下深渊。
这次不会有人来救她,因为将她推入深渊的,恰恰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一只手。
命运以不辩不言的姿态冷眼旁观,留她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跌宕崎岖的残酷现实,去消化那些无法想象的相聚与分离。
她的父亲绝非传统意义上的英俊绅士,但也并不像遗像上那样刻板严肃,照出来会显得这样吓人,只是因为不善于面对镜头的关系。
在她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父亲总会送她一些跟不上潮流的名贵衣物,打着带她见世面的名号,带她出入一些本地名流的社交场所,并且在载她回家的路上翻来覆去地劝她对事业多上点心,多发展发展自己的本事,别一门心思扑在恋爱结婚上。
她和父亲的关系也算得上亲近,但相处起来,终归不如和母亲或者其他朋友来得自在,她那时只想着尽早摆脱原生家庭的约束,只想着逃离老一辈所谓的思想束缚,也从未考虑过为人父母的苦心与担忧。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父亲的来着
“哎呀,你别在车里抽烟了,也别和我说这些了,我又不需要你给我讲道理,你再说我可要下车了哦。”
她的父亲在平日里,其实是有几分大男人的强势习气的,但对唯一的女儿却总是怜爱有加,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没和她说过一句粗话,甚至在她面前,还一直有一点百依百顺的意思。
后来,在她真正结婚以后,父亲的确没再对她的事业选择发表过什么意见,而因去世突然的关系
即便是在临死前,她不善言辞的父亲,也没来得及为她留下一句话。
如果她年少时不那么排斥父亲的说教,如果她能在父亲病危时赶到病床前
爸爸究竟会和她说些什么呢
会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会叫她不再继续当全职太太、还是
会像母亲一样,告诫她小心枕边人
她想起母亲留在浴室墙面上的血渍,想起母亲落在瓷砖地板上的刀片,以及母亲在决意离开人世之前,所留在床头柜上的老旧病历。
那是一封来自妇产医院的病历,里头印着她出生时的小小脚印。
相较于寻常母亲,她的母亲有一副过分柔弱、过分天真的性情,这辈子所做过的两件最勇敢的事,一件是怀胎十月生下了她,一件是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因她而死。
也许妈妈在死前的那个夜里,已经通过这方看不太真切的红色脚印,与她尚且被蒙在鼓里的女儿道了别。
妈妈在道别时都会想些什么呢
会埋怨她所托非人吗
会担忧她前路坎坷吗
还是也会对自己愚蠢又无知的孩子,抱有一丝一毫的难舍难分呢
与父母的分别,对虞歌而言都是没有结果的故事,在谈临非过世后的一个月里,她安安静静地守在偌大的虞家别墅里,兀自在梦境与现实之中挣扎,那些残存的混乱回忆在绝望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劈天盖地的冰冷潮水,没日没夜地将她淹没。
在药物都无法拯救的那些深夜里,她偶尔会抱着谈临非的遗像入睡,在某些时候,她几乎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回到了姐姐的怀抱,觉得自己听见了姐姐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疯了,但那声音混在一片嗡鸣与错乱之中,听起来依然足够可信、足够沉稳,又像活着时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爱,一遍又一遍地关心她的生活。
“小歌,要好好吃药。”
“小歌,读完了这首就必须得睡了哦。”
“小歌,不吃饭的话,妈妈也会担心你的。”
“小歌,来姐姐这里,姐姐爱你。”
“小歌,别哭不要哭了。”
那声音陪伴着她长大成人,在数不清的岁月中伴她入睡,即便是在遍寻无果的茫茫人海里,即便是在混沌无明的纷乱梦境里,她也能在千分之一刹那,将那些低沉温柔的嘱托清晰地分辨出来,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再也不会相信自己的枕边人,她们也再也无缘相见了。
梦里满心欢喜,梦醒尽是绝望。
对人世的全部留恋在短短一个月里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她终日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烂在阴暗肮脏的泥潭里,她人生的夏天,也就在这里落幕。
夏天总有旧人旧事,夏天总是漫长、懵懂又酣甜,但无论多么冗长,多么遗憾,夏天也终归会过去。
她跌跌撞撞的一辈子,在夏天开始,也在夏天结束。
翻涌的腥味呛得她舌根里都隐隐发苦,仿佛连喉咙都被血块堵住了,虞歌接连张合了几下嘴唇,才勉强感觉到自己的嗓子。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缘分,也许就这样在梦里耗尽了。”
她略微往蓝和的怀抱里挪动了一下,背上那对伶仃的蝴蝶骨就透过衣衫支棱起来,又很快地归于平滑,仿佛振翅欲飞,又被埋藏于风雪之中。
“姐姐,我在妈妈过世之后,就渐渐发觉了你的打算,但我却始终都没办法怨恨你,一方面,是因为我生性软弱,舍不下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另一方面是与你相比较,其实我更嫌恶优柔寡断、又引狼入室的我自己。”
她在无知无觉中用尽了力气,将谈临非的手指都捏得发紫,在那一刻,她其实完全反应不出这动作里的含义,但那种强烈而鲜明的痛感却伴着这番自我剖析翻涌而出,如同被利刃刮挠过内脏,满溢的胃酸缓缓流淌出来,一点点腐蚀着她的腹腔。
只是与那一个月的凌迟相比,这点疼痛,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若刨除那些算不明白的人命账在我们相识的这些年里,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也确实是我欠你更多一些,但那些迁就与付出,我也已经用这条命还给你了。”
许是这番话已经跟着她经历了太多个世界,即使是屡不清想不明白,在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虞歌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是非常平静的。
“姐姐谈临非,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我之间有多少人情恩怨,也总归能算作一笔勾销了。”
她停顿了片刻,轻轻松开对方的手。
“至于你是放不下也好,有执念也罢,抱歉,那些前尘旧事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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