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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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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还不算很晚,月亮悬在中天以下,又大又圆,似一块覆着霜雪玉盘,照得庭院里亮堂堂。

    璨月把酒壶、酒杯送上来,退下后,居云岫先给乔簌簌倒了一杯。

    “这酒有点辣,你试着喝,要是受不住,要告诉我。”

    乔簌簌闻着酒香,甘醇清冽,心想毕竟是女儿家喝酒,能烈到哪里去摆手说没事,拿起酒杯抿下一口后,眉头就打了结。

    居云岫观察她反应。

    乔簌簌不想丢脸,忍耐地把酒咽下,幸而只是一口,虽然口感火辣,慢慢地咽,倒也还可以忍受。

    只是

    乔簌簌青着小脸,赧然一笑“郡主喝酒,都是这样辣吗”

    居云岫看她还算能受得住,放下心,低头给自己斟酒,道“以前不是,后来是了。”

    乔簌簌疑惑。

    居云岫道“我以前只喝花酿酒。”

    花酿酒清香,回甜,辣也只是晚风一缕,一吹就会散,不像这瓮头春,风是直直地向心口灌来,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那为什么后来不喝了”

    乔簌簌是喝过花酿酒,以前在家里,春天有桃花酿,夏天有荷花酿,秋天有桂花酿,到了冬天,乔瀛就会摘下初开梅花来酿酒。

    她记得那些酒味道,尽管每一次,乔瀛都只给她尝一小口。

    “因为喝不醉。”居云岫放下酒壶。

    乔簌簌一怔。

    居云岫饮尽杯中酒。

    三年前,一则噩耗从北方传来,她挺着孕肚站在庭院里,满眼是铺天盖地大雪,她心里也冷冰冰、空荡荡一片。

    当天夜里,战长林抱着她,最后一次把耳朵贴在她隆起孕肚上,听完后,说“岫岫,我们和离吧。”

    她以为他疯了。

    那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一场几乎没有声音“争吵”。

    他一如既往地选择冷战,如论她如何逼问,他都不开口,不回答。

    和离书在他们婚房里放了五日,她不签,第六日,他向来她扔来一纸休书,然后摸摸自己刚剃完光头,走了。

    走前最后一句话是

    没意思了。

    三天后,她从噩梦里醒来,一个稚嫩生命在襁褓里啼哭,那是他们儿子,哭得断断续续,奄奄一息。

    御医在屏风外唏嘘叹气,连道“只怕养不活,养不活”

    她心想,怎么能养不活呢

    又自暴自弃地想,养不活,就养不活。谁还想活着

    那些日子,王府整日肃静,春暖花开了,也还是静得像停在了那一个隆冬。无人敢提起昔日场面,更无人敢提起战长林。

    可是没人提,那个人也依然扎根在她心里。

    她恨,她怨,她也想念,她还不甘心可是她无能为力。璨月、琦夜轮番来劝她,劝她要挺住,要振作;姆妈抱着恪儿来给她看,劝她讲讲话,笑一笑;御医也从皇宫里匆匆赶来,劝她少酗酒,少酗酒

    可是如果没有酒,她还能靠什么熬过那些冰冷、无眠长夜

    她能靠什么走出那条暗无天日胡同

    肃王府缘何一夜间遭此灭顶之灾。她想不通。

    战长林缘何那般决绝地一走了之,弃她不顾。

    那时候,她想不通。

    宵风吹在身上,两人鬓发都有些乱了,乔簌簌望着居云岫落寞脸,心头蓦然也涌起一股苦涩情绪,她低头看向手里大半杯酒,举起来,学着居云岫样子,仰头把酒吞咽下去。

    涌动苦被钻心辣压着,硬生生压回心底。

    “你大哥是个怎样人”居云岫提起酒壶,再次斟酒。

    乔簌簌放下喝空酒杯,夜风吹过脸颊,她却感觉脑袋一热,很快,双腮也开始变烫了。

    “我大哥个儿很高,力气大,特别喜欢种花。”

    “种花”居云岫意外。

    “嗯”乔簌簌眼睛亮起来,骄傲地道,“我家有一个大院子,贴着院墙花架上,全是我大哥种花,有海棠花,栀子花,龙船花,还有红纸扇,仙客来,蜀葵,楠藤”

    乔簌簌板着手指,如数家珍,居云岫侧耳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分外有趣形象来。

    喜欢种花糙汉啊

    居云岫忍俊不禁,乔簌簌笑意盈眉,道“我娘总说,我大哥是花仙子投胎来,可是我们家花仙子不是美娇娘,是个动不动就黑脸包公,不爱说话闷葫芦,一天到晚只知道莳花弄草,连媳妇都没心思娶傻木头”

    乔簌簌不知醉意来袭,喋喋不休,一股脑说完后,道“郡主,你兄长又是个怎样人啊他们说苍龙军少帅杀伐果决,令人闻风丧胆,在战场上,敌人都叫他玉罗刹世子爷真有那么吓人吗”

    居云岫以手支颐,闻言道“没有,他不吓人,他很温柔。京城里淑女们都叫他春闺梦郎。”

    乔簌簌睁大眼,重复道“梦郎”

    是啊,梦郎。

    芝兰玉树、文韬武略居松关,是多少人辗转反侧梦中情郎。

    乔簌簌道“那京城里一定有很多闺秀喜欢他吧”

    居云岫点头。

    乔簌簌道“那他喜欢哪一个呀”

    居云岫给她空杯倒酒,这一次,只倒半杯,边倒边答“他哪一个都不喜欢,他只喜欢我们义姐,广威将军,战石溪。”

    “广威将军,战石溪”乔簌簌喃喃,突然唤醒一份精彩回忆,“是那个单枪匹马杀退胡人三百精骑,十招以内便能砍下敌将首级女将军吗”

    居云岫微笑“是。”

    乔簌簌振奋不已“他们真般配”

    月色动人,回忆里故事也令人动容,乔簌簌想象着那一对并肩策马身影,心潮澎湃,抿下一口酒后,又有淡淡阴霾笼至心头。

    “那后来,他们有成婚吗”乔簌簌恍惚记得,肃王府里世子爷像是没有成家。

    “来不及。”

    果然

    乔簌簌心绪一黯,仰头饮尽杯中酒。

    “喝慢些。”居云岫不放心她。

    乔簌簌皱紧眉头,揩掉嘴角酒渍后,嚷嚷着再来一杯。

    月亮在不知不觉中升上中天,繁星似水,漾开粼粼波光,院中两人仿佛飘荡于流水里。乔簌簌彻底醉了,举着空杯,道“郡主,也许世子爷和广威将军都没有死呢也许你看到不一定是真呢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们都是那样好,怎么可能就都不在了呢”

    居云岫举杯跟她手里空杯一碰,低声道“吉人自有天相,来生,他们会再相遇。”

    因为宿醉,乔簌簌次日醒来时,时辰已过正午。

    窗外春雨绵绵,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甜香,是王府侍女送来解酒汤。

    乔簌簌揉着胀痛额头,记起要前往太岁阁找人一事后,忙跳下床来更衣洗漱,早膳也赶不及吃,匆匆饮下那碗解酒汤,便一溜烟跑出了驿馆。

    巳时二刻,乔簌簌抵达德恒当铺,朦胧烟雨里,三开大门开着最左边一扇,从外看进去,有点昏暗、冷清。

    趁着人不多,乔簌簌撑着雨伞走进店铺里,收伞后展眼一看,只见铺面开阔,壁柜林立,靠北柜台前正有一个头戴方巾男人在拨算盘,听闻这边动静,眼皮也不抬,只道“要歇店了,劳驾改日再来。”

    乔簌簌心里咯噔一下,又是庆幸,又是慌乱,跑过去道“我不是来当东西,我是买消息”

    那人拨算盘动作一顿,撩眼皮瞄向她。

    乔簌簌甫一对上他目光,只感觉冷森森,分外不适,然而想到行走江湖最不能露怯,便又板起脸来,压低声道“我知道你们规矩,只要给够钱,什么消息都能买到,是也不是”

    那人目光愈带审度之意。

    乔簌簌一脸老成,把事先备妥钱袋“啪”一声放在柜台上,手压着,等对方跟自己交易。

    那人却看都不看,道“惭愧,敝店做生意,不收铜板,只收黄金。”

    乔簌簌涨红了脸,不及争取,那人冷漠地道“走吧。”

    “不是,你”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一道颀长人影,乔簌簌转头看去,神情一怔。

    扶风走到柜台前,大手一抬,在柜面上放下了一锭黄金。

    檐外雨声喧嚣,虽然是午后,但大街上已鲜少行人,乔簌簌拿着雨伞站在铺门前,向身边青年感激道“扶风侍卫,多谢你啊。”

    扶风手里也拿着一把伞,敛着眼,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乔姑娘要谢,谢郡主就好。”

    乔簌簌想到居云岫,心里更暖。

    扶风道“太岁阁虽然神通,但现在兵荒马乱,查一个人下落难有定期,为免错失佳音,乔姑娘还是早日回家等候吧。”

    刚刚在店铺里,太岁阁人已收下黄金,承诺最多三个月内,一定给乔簌簌确切答复,但前提是,乔簌簌必须在一个固定、安全地方等候消息。

    乔簌簌便报了衡州老家地址,那里还没有叛乱,是她如今能待最安全地方。

    “放心,我明日就收拾行李回去。”人逢喜事精神爽,乔簌簌粲然一笑,笑靥如花。

    扶风移开眼,道“走吧。”

    乔簌簌朗声“好”

    二人撑伞,伞面“唰”一声撞在一起,溅开涟涟水花。

    乔簌簌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往边上迈开一步。

    扶风望着一地涟漪,撑起伞,率先走入了雨里。

    这场雨旷日不歇,天黑下来后,窗外依然淅淅沥沥。

    璨月给居云岫换过花茶,颔首退出屋舍,扶风留在屋里,向坐榻上居云岫汇报今日事务。

    结束后,居云岫道“衡州离这里大概有多远”

    扶风想了想,道“骑马话,十五日内应该能到。”

    居云岫点头,道“明日给她备马,再派一人暗中随行,确定人到家后再回来复命。”

    扶风领命。

    居云岫问起另一事“受伤护卫情形如何了”

    扶风道“这两日一直卧床养伤,程大夫也在精心照看着,都已无大碍。”

    居云岫静默少顷,道“那就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吧。”

    这一句,语气倏而有些飘渺,不太像平日里那份斩截,扶风思绪微动,想到从昨日开始失踪战长林,神色一时复杂。

    山南水北,天高地远。

    这一走,应该就是真“缘尽”了。

    扶风颔首,离开屋舍后,烛火通明室内阒若无人,门扉上只投映着一人萧索身影,是居云岫举茶独饮。

    茶到底寡淡,再香也还是淡,居云岫喝了两口,开始后悔没坚持叫璨月换成酒。

    雨声聒耳,被堵在窗纸外,听久后就更闷了,居云岫打开窗栓,推开窗户,酣畅雨声混着夜风扑来,郁积在胸口烦闷终于消散了些。

    居云岫长舒一气,喝回面前茶,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大大打开。

    雨丝飞上脸颊,居云岫愕然转头,一道黑影翻窗而入。

    盈盈雨水溅在室内,居云岫抬袖掩住面庞,放手看时,来人一身水渍,湿漉漉地站在榻前,抹了把光头上雨水后,哑着喉咙道“到点了,我来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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