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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穆扬给马丁和他的家人都带了礼物。
马丁很欢迎方穆扬的到来,专门为他准备了房间。马丁在做股票经纪之前,一直想成为一个画家,被迫得知自己没有作画天赋时异常痛苦。马丁夫人是画廊合伙人,在马丁的斡旋下,方穆扬和画廊签了代理合同。
他们把方穆扬当作一个乡村画家,方穆扬当初就是这么跟马丁介绍自己的,他在进城成为服务员之前,边务农边画画,方穆扬当时还跟他探讨了一番美国的农作物,可惜马丁并没有乡村生活经验,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马丁把方穆扬当作一个没被世俗污染的天真的乡下人,一个除了画画啥都不懂的小老弟,一切都为他安排得很周到。他从方穆扬的画里看到一种孩童式的喜悦,从此认定方穆扬既单纯又天真。
方穆扬本想买份地图自己走走看看,他不喜欢麻烦人家,更不喜欢被安排,可他前几天的行程却被马丁安排满了,于是只能客随主便。之前方穆扬跟马丁说,他以前在乡下的肉食来源一半靠打猎得来,马丁便带着方穆扬去长岛打猎俱乐部打猎。方穆扬来纽约一个星期,没去美术馆看一幅画,不是打猎划船就是在海滩晒太阳,在马丁的监督下,方穆扬还开了一把车。被资本主义荼毒了几日,方穆扬别的不羡慕,只希望自己有一辆车,不用像马丁的车那么好,二手福特就行,想带费霓去哪儿就去哪儿。同时,方穆扬也通过打猎划船证明了自己乡下人的体魄。
方穆扬拒绝了马丁接下来的好心安排,他说他当初在乡下都迷不了路,何况是纽约这种地方。他买了份地图用几天时间就把纽约逛了个大概。他不仅下不起馆子,就连街边小摊的热狗三明治也是舍不得买的,在超市买了临期食品边逛边吃。对整个城市有了个大致印象,他的目标对象就锁定到了美术馆,去美术馆看画,每天乘地铁去,一逛就是一天,馆内的餐厅当然不是为他这种穷人准备的。他吃的还是临期食品,在美术馆外吃,边吃边打量外面的人,天气好的时候,看人也是一种乐趣。这种时候,他会想起之前在乡下,老乡干完了活儿在田边吃饭,他现在和他们很像,只不过人家多是蹲着吃,而他是站着吃。吃完了又进去看画。他和费霓在画册上看到的画如今看到了真迹,自然得多看几眼。费霓不在身边,他便替她多看几眼。
他白天去美术馆看画,晚上在马丁家传播中国文化,抽空教马丁的孩子写中国字。他虽然文化程度有限,但跟着老方耳濡目染书法也有些根底。他教孩子们写费霓两个字,小篆隶书行书没几天,孩子们就会“画”各种字体的费霓。
美术馆里太多画等着方穆扬去看,他每天都去,有时也临画,并不是在画布上,而是在t恤上,他找到了一款材质很适合画画的白色t恤,是他在义卖市场上买的,价格很便宜,他并不正正经经地临画,要么是漫画化,要么把油画临成写意风,或者直接抽象成线条。正面画完了,就请马丁的孩子们在背后给他题字,各种字体的费霓堆满了方穆扬的后背
在异国他乡的美术馆,方穆扬肆无忌惮地穿着背后写有“费霓”的t恤,好像费霓在他背后也把画看了。马丁的孩子们很喜欢他的t恤,方穆扬也给他们在衣服上画了画,白t恤白衬衫白裙子画都不一样,背面却都写着费霓的名字。只不过每件字体都不同。方穆扬借了相机,让他们站在一起,他好把背影拍下来。
方穆扬带着马丁的孩子们去美术馆,他们那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衣服聚在一起很是吸引了一些眼球,衣服背后的“费霓”排在一起,简直是浓缩的中国书法史。
大多时候方穆扬还是一个人去,他喜欢一个人。
方穆扬在自己的画展开幕酒会上,穿的也是他自制的t恤。并不是他个人的单独画展,而是和其他几位画坛新秀一起,他是最边缘的一个,不像那几个已经有了些声名,其中一个和某知名画家共用一个评论者。方穆扬猜自己大概是被强塞进里面的,他前两天逛了二十多家画廊,对艺术品市场的流行趋势也有了了解,他带过来的画并不符合现在的收藏风潮。他谈不上遗憾,画画是很私人的事,最享受的永远是作画的时刻。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既不影响他的心情,也不影响他对自己的判断,只影响他的房子。
画廊又把他的画价格定得很高一个没有任何名望的年轻画家够不着的价钱。方穆扬觉得这个价格很难卖得出去,他宁愿低一点,够他回国买个院子就行,买不了院子能买台全自动洗衣机也是好的,解放他和费霓的双手,国内新出了全自动洗衣机。可他的代理人这么抬高他的身价,他也不能扫他们的兴。反正他在美术馆看画临画这么多天,也算不虚此行。
画能不能卖出去,开幕酒会就见分晓。方穆扬跟马丁一家呆久了,口音比刚来时流利许多,不仅对话不成问题,甚至能用英文讲笑话。他对自己的画卖出去不抱任何期望,格外有心情品鉴酒会的酒和餐食。他不放低身段也不自矜,不主动找人攀谈,但如果有人找上他,他也跟人天南海北地边吃边聊。主动和方穆扬谈话的人超过方穆扬的预计,相比他挂在画廊上的画,人们更对他本人和他的衣服上的画感兴趣。他挂着的画太写实了,在这个时期,写实意味着过时。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对方穆扬说“我见过你。”男人在美术馆见过方穆扬,他和他自制的衣服都格外引人注目。而当时方穆扬眼里只有画。
方穆扬要是个女的,他估计会怀疑眼前人在跟他搭讪。他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但并不妨碍他和男人介绍他衣服背后的字,他甚至教会了对方用中文念费霓的名字。
男人希望签下画的设计使用权,用于服装批量生产。
方穆扬很官方地说让我的律师跟你谈具体条件。他根本没律师,但不妨碍他马上请马丁帮他找一个。
马丁如果在现场,一定会怀疑方穆扬这个淳朴的乡下人来纽约没几天,就被资本主义污染成这个样子。
方穆扬正经画的画没卖出去,却靠衣服上随手画的图案赚了一笔钱。那笔钱远超他的预计。
马丁作为方穆扬画的欣赏者,见他的画竟无人问津,主动购下了其中一幅。方穆扬再一次表现了没被资本主义污染的淳朴,他说买什么,送你得了。马丁虽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可他不能占这个慷慨的乡下人的便宜,坚持给方穆扬开了支票。他坚持给,方穆扬也就要了,为了钱推三阻四的吵架,不是他的作风。
有了钱,方穆扬马上请马丁一家去本城最贵的中餐馆吃大餐,又给马丁一家人买了礼物,感谢这些天对他的招待。
方穆扬在美术馆又临了几天画,就买了飞加州的机票,去看他的姐姐。
他转交了父母费霓给二姐的礼物,他给穆静的,则是一张支票。
支票面额并不在穆静的想象范围内。
他的姐姐可不会认为他是个淳朴的乡下人,方穆扬只好把他的好运气又说了一遍。
穆静说她目前不缺钱,让方穆扬拿回去自己用。
方穆扬笑道“如果你实在不缺钱,可以再添一些钱去画廊买我的画,也给我提提身价。”
穆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笑了。
方穆扬又拿出了一个信封。
他临行前给二姐夫打电话,问要不要给姐姐带些东西。二姐夫很实在,只给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有美元,说是给穆静订杂志的钱。方穆扬在他吃临期食品的时候也没打开过这个信封。
穆静看到钱,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多。
她知道瞿桦的工资奖金,根本凑不够这么多,大概是把邮票变卖了,她知道他的邮票集很值钱。
信封里除了钱,还有一封信。
穆静拿着信封,问弟弟“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说的都在信里了。”
每次瞿桦来信,穆静都怀疑他要跟自己提离婚。
穆静本是访问学者,到了这里,却觉得非得读一个博士才算不虚此行。她之前只有本科学历,学校组织了一个答辩委员会给她做学术测评,测评通过才正式注册成博士生。通过答辩并不困难,困难的事把这件事告诉瞿桦。她之前跟他说的是,访学结束就回国,而现在她要读博。从注册到毕业很有距离。一般本科生要想拿到美国的博士学位,鲜有低于五年的,六七年毕业也不少见。
信每次写到一半就撕掉重写。她拍了几张照片给瞿桦寄过去,照片中的她很像样,等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是值得的。她给瞿桦写信,让他等她两年,两年之内她拿了博士学位就回去。如果两年后她不回去,到时他想离婚想怎样都行。她让瞿桦给她寄一张小照过来,她想看看他。
在美国两年拿到博士学位,简直是痴人说梦。可她不能让瞿桦多等,因为他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想过正常的婚姻生活。他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因为她是方穆静,而法律允许他离婚再换一个妻子。
和信寄去的还有她给瞿桦订的神经科学杂志,瞿桦需要了解国外其他同行在做什么。她等来了瞿桦的回信,瞿桦没说等她还是不等她,但是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寄来了一张照片,照得远不像她那么正式,好像刚出了手术室随便照的。她把他的照片贴身带着。
这之后,穆静把自己写的日记连同她订的神经科学杂志寄给瞿桦,她在日记里写,某天,她穿了一条宽松的裙子,有风吹过,裙子贴上来又被风吹开,很像瞿桦在抚摸她,那感觉很好,以至她特地走慢了些,为的是把这感觉延长得更久一点。这些话当着瞿桦的面完全说不出,然而写在信里却完全不觉得难为情。为了重温那感觉,她还买了一件同材质的衬衫。
她没告诉瞿桦,衬衫是她在跳蚤市场花一块二买的,这个价钱对她来说还蛮贵,她之前穿的二手小号男式衬衫只要五毛钱。她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用来学习,可她还要挤出时间来熨烫衣服,她攒了一堆小问题在熨衣服的时候思考,她的衬衫没有一个皱褶。不知情的人以为她的衣服很贵。学校里不乏追求她的人,其中一个是橄榄球队四分卫,很受女孩子欢迎,年纪比她小很多,这个男孩子对她全是误会,不仅误会了她的年龄,还误会了她的身份。穆静懒得解释其他,对着那双蓝眼睛只说自己已婚,她的丈夫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她只能欣赏某一类东方人的脸,瞿桦如果不是长的符合她审美,她一定要花许多时间来说服自己嫁给他,而当时好像没有什么思考就答应了。她当时简直全方位的需要他,她痛恨那样一个开场,她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形下选择了他,把“她选中他”这件事弄得一钱不值。
她每天把零散的心情写下来,都是在吃饭的间隙写,不只是修学分写论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做不到抽出专门的时间写信。集多了就给他邮寄过去。她没写别人追求她的事,别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拿来当做炫耀的资本,都太没品,而且瞿桦并不是那种男人有些男人虽然会吃醋,同时也会把他人追求自己的妻子当作一种荣耀。瞿桦不是这样,如果她信里特意写这个来标榜自己身价,瞿桦估计会看不起她,觉得她无聊。
一并寄过去的还有杂志。订杂志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但她从没在信里说过,说了像邀功一样。也怕瞿桦非要给她订杂志的钱。她不想两个人分得那么清。
瞿桦到底还是把订杂志的钱给了她,还给多了。
穆静展开信,她先是不敢看,一行行看下去不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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