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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渊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虽然噩梦的主角并不是他自己, 但却比他自己经历这一切更加令人痛心。
顾舟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兽,对他开放了自己的记忆。
在顾舟的记忆里,溟渊看到了水面之下的冰山
“顾舟, 陆先生有话要问你, 快去他办公室一趟吧”视线里,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小顾舟的面前。
小顾舟用清爽的声音叫对方“老师”。
如同自己的记忆一般,溟渊想起了当前的地点是在哪里海潮福利院。
海潮福利院是一家儿童福利院, 由富商陆听潮出资成立,福利院内不仅抚养无父无母的婴幼儿,也为已到学龄的孤儿基础教育。
溟渊从顾舟的视角看到了他的人生, 只不过比在梦境中更加严苛,溟渊不仅无法改变什么,更不能参与顾舟的回忆。
在这里,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小顾舟在福利院生活了十二年,一直是福利院里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生了一副精致的相貌,走到哪里都是第一个被注意到的。
然而等到过了十岁之后, 这种注意逐渐变了味道。
福利院的投资人陆听潮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他,用那种隐晦但却令人窒息的目光扫视着他的全身。
明明小顾舟每天都穿戴整齐, 仪容端正,但在这个人的眼睛里, 他却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而且他还会时不时用某些有歧义的话, 引导小顾舟去了解一些他不想了解的东西。
顾舟虽然年龄小, 但身为一个孤儿, 他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其他同龄人敏锐得多。
他虽然还不明白成人间的那种事, 但却隐约感觉到一种即将被剥夺某种东西的危机。
溟渊的意念站在一边干着急,但顾舟记忆中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当然,也包括顾舟自己。
记忆里的顾舟还是个孩子, 但同一视角的溟渊却知道,陆听潮那个禽兽已经耐心等待了两年了,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撕碎他的猎物。
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并不知道,这个外表斯文、充满善心的叔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而且还是一个口味挑剔的变态。
只有长相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顾舟,才能吸引他的目光。
记忆里的小顾舟迫于压力,还是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陆听潮坐在真皮办公椅上,背对着窗户,一张脸背着光,隐没在阴影里。
同时也将顾舟纯真的童年隐没在了阴影里。
小顾舟眼看着他拉上了窗帘,一步步向他走近,然后用黏腻恶心的语气在他耳边低语。
然后,陆听潮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
小顾舟听见陆听潮说道“小舟,别害怕,只要你听话,叔叔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想像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生活吗想不想有花不完的零用钱想不想去更好的学校叔叔都能给你。”
紧接着,他又听到陆听潮的威胁,“今天不会有人来这里,你要听叔叔的话,才不会吃苦。”
幼小的顾舟看着身后锁上的门,又看了一眼被窗帘遮住的窗户,只感觉宽敞的办公室突然变得很小。
四周的墙壁向他压迫过来,仿佛要把他挤成一张肉饼。
当陆听潮的手开始探向他黑色背带裤的纽扣时,顾舟的眼睛盯向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铁艺花瓶,漂亮的丹凤眼里露出一丝疯狂。
没有人想过,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来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记忆里,小顾舟的耳朵里因为紧张和恐惧嗡嗡作响,就像刚刚经历了爆炸一样,尖锐的耳鸣声从他的脑腔扩散到四周。
他终于摸到了那个铁艺花瓶。
砰砰砰
钝器击打的声音不断响起,小顾舟的眼前变得一片血红。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变形的花瓶,满身是血的站在办公室外的空地上。
周围的人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
一名教师高声尖叫着跑去报了警。
救护车和警笛的声信很快包围了福利院,陆听潮被送进救护车,小顾舟则被两个孔武有力的警察带走。
其中一个,就是在顾舟梦境中出现过的何警官。
溟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顾舟那时的情绪,完完整整地传递到了溟渊的身上,让他心痛的同时又怒火滔天。
为什么顾舟会在夏夜的事上那么执着
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知道那种无助与绝望交织的感觉。
同样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溟渊的心情往往不会有任何波动。
大多数的生物在溟渊的眼里,与海里那些随时会被吃掉的小鱼没什么分别。
只有顾舟不行。
在顾舟的所有事上,溟渊都有着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双重标准。
那是他的伴侣,即便顾舟幼年的时候还与溟渊没有任何关系,溟渊也无法忍受顾舟承受这样的伤害。
但是,迄今为止的记忆里,顾舟的表现都堪称勇敢。
这与成年后的顾舟大相径庭。
不等溟渊多想什么,记忆里的场景已经切换到了警局。
坐在警察办公室的小顾舟手里依然紧紧地捏着那个铁艺花瓶,幼猫一样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人。
小小的顾舟骤然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成了惊弓之鸟。
好像别人说一句话,他就会突然弓起后背,张牙舞爪地跳起来。
何警官冲着其他同事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热可可,放到了顾舟可以碰到的地点,但却没有太过靠近。
“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让小顾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铁艺花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名女警惊呼了一声,“手”
小顾舟的手掌下意识地摊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手心。
铁艺花瓶上有许多装饰物,形状也并不规则。
面对危险时过度的紧张让小顾舟忘记了疼痛。
但是危险过后,十二岁的孩子终于哭了起来。
是何警官把顾舟带回了家。
小顾舟的脸上带着淤青,那是陆听潮没有失去意识前的反击造成的。
洗手间外,何警官都声音响起,似乎是在解释顾舟的来历。
“是从福利院带回来的,我看那孩子状态不对劲儿我办案这么久,见过不少反社会人格的孩子,他们要么就非常冷漠,要么非常狡猾,这孩子可不是更何况这孩子长得案子应该另有内情。”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门口伸了进来。
“哇你都被打成花脸猫了我爸爸抓住那个坏蛋了吗”
溟渊认出了何昭的脸。
似乎是小何昭下意识把顾舟当成好人的行为让顾舟放下了些许防备。
回忆中的小顾舟放下牙刷,低声说道“我把坏蛋打进了医院。”
“太酷了你是怎么把他打进医院的”
小顾舟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卫生间门口的何家夫妇。
他在何家的客厅里,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陆家还敢来警局找说法,我看他们才应该给警局一个交代”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可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溟渊却并没有感到欣慰。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顾舟所有经历造成的后果顾舟的现在。
如果过去真的是美好居多,顾舟绝对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至少小时候的顾舟并不是个内向、孤僻的人。
正如溟渊所料的那样,何警官没能为顾舟讨回公道,反而自己没了性命。
回忆毕竟只是回忆。
溟渊无法看到顾舟视角以外的东西。
他看见何警官的时候,何警官已经是抢救无效,被推出来的尸体了。
何警官遭遇车祸时的具体场景,当时的顾舟当然不可能知道。
但是结合顾舟之前的种种表现,溟渊也能猜出来,何警官的死必然没那么简单。
他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葬礼上,一个和陆听潮有几分相似但却更年长的男人出现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平时的陆听潮更像正派人。
小顾舟仰头看着这位“陆先生”,收到的是毒蛇一般的目光。
恶毒的目光转瞬即逝,一抹虚假的慈悲堆在了陆先生的脸上。
“我去警局询问情况,听说负责我弟弟案子的警官意外去世了,真实世事难料。”
陆先生走到遗像前,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自顾自地对保镖说道“唉真是好人不长命。”
小顾舟看见阿姨的手紧紧地搂着何昭的肩膀,红着眼睛紧咬着牙齿。
陆先生的眼睛瞥向了何昭,“这孩子在第六小学上学吧以后你爸爸可没办法接你放学了,要节哀。”
一股阴冷的感觉爬上了小顾舟的后背。
阿姨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用纠结又难过的眼神看了顾舟一眼,咬着牙说道“我丈夫喜欢安静,请你们离开。”
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的骨气,陆先生的几个保镖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对孤儿寡母。
反而是陆先生最快反应了过来,“贸然拜访,真是失礼了。”
一群人离开了灵堂。
断断续续的说话时从风中传来。
“可怜虫总该给他们办丧事的时间”
小顾舟的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
凭什么真正的蛆虫可以好好的活着,来讽刺高尚的人为可怜虫呢
小顾舟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无比希望那里依旧有一个铁艺花瓶。
可惜陆听潮的哥哥和陆听潮不一样,这个人又阴毒又怕死。
那些身形壮硕的保镖,是小顾舟突破不了的防线。
从那以后,才是顾舟最难过的一段时间。
何警官的妻子依旧没有放弃他,但是周围的人的议论,却像是一把把钝刀,割着顾舟的皮肉。
“真是作孽,何警官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老婆孩子,以后可难熬了”
“要我说,做善事也得有个限度,现在人没了,还不是老婆孩子受苦更何况还不知道从哪多了个拖油瓶”
“也是,带着这么两个,都是亲生的也就罢了,小任这么下去,以后想再找一个都难”
“养两个半大小子哪有那么容易”
类似的话并非是特意说给某个人听的,但是时间久了,小顾舟多多少少总能听到一些。
从前福利院的小朋友都躲着顾舟,在福利院工作的人也对顾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避如蛇蝎。
顾舟小小的心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为什么受害者要被非议、被躲避、被讨厌呢
选择伸张正义的人也得到了最坏的下场。
何警官的妻子、何昭的妈妈、顾舟的阿姨,以及邻居口中谈论的小任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被亲戚送到了疗养院。
何昭被接到了舅舅家,人到中年且并不富裕的舅舅不知道该不该接走顾舟。
就是那个时候,陆先生再次出现了。
比公诉律师更早一步。
他表示可以资助顾舟到成年。
对于外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明亮的房间里,顾舟坐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冰冷。
房间里没有任何能当成武器的东西,陆先生坐在对面,用看待蝼蚁一般的目光,俯视着顾舟。
“你知道何警官为什么会死吗”
回忆里,小顾舟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是你害死了何叔叔,人渣。”
“啧啧啧你很聪明啊,小东西”陆先生的声音拉得很长,“小东西”三个字在他的嗓子里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声。
“是我又怎么样呢你又没有证据。”
如此冰冷的话被说得像是一句玩笑。
“不过你刚才的话可完全不对,我和何警官又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要害他呢”陆先生露出虚伪的笑容,“我可是最佩服这种正义人士了。”
“是你害死了他”
小顾舟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我没有,你胡说”
“如果不是你非要把我弟弟的事说出来,要伸张什么可笑的正义,我也不用处理那些渺小的虫子。更何况,没有我弟弟出钱收留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不思报答的贱种”
陆先生高高在上地哼笑了一声,“你猜猜我是怎么处理妄图咬人的虫子的”
小顾舟攥紧了拳头。
“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碾死虫子的,只需让另一只虫子动手,坐观其成就可以了。”
“让我回忆一下,毕竟也过去有一阵了。啊,另一个可怜虫是个卡车司机,他的遭遇要是放在电视台上播出,没准比你的何叔叔更精彩呢。”
“那个可怜虫,像老黄牛一样工作了一辈子,结果不仅没攒下什么钱,反而还得了绝症。这样一个可怜虫,总得给他的老婆孩子留点钱吧要不然死都不能瞑目”
“我告诉了他赚钱最快的方法这里”陆先生指着自己的心脏,“只要抛弃那些可笑的良知,赚钱就会变得容易很多,可惜很多人都不懂。”
“好在在我的点拨下,他懂了这个道理,你的何叔叔值一百万呢。”
顾舟冲了过去,却被迅速跑进来的保镖按在了茶几上。
脸部紧贴着冰凉的玻璃,顾舟费力地向上看去。
他看见了陆先生冰冷的目光。
“你的阿姨现在就在疗养院,她得了抑郁症。就是一种有自杀倾向的疾病,要是你不听话,她会病得更重的。”
一部手机被放在了顾舟眼前,是疗养院的内部环境。
顾舟敬重的阿姨缩在病床上,像一个无助地孩子似的,被疗养院的医生和护士围在中间。
“看看,多可怜呀”
手机上的视频切换成了另外一个。
“对了,你的好朋友何昭这会儿正在做课间操呢”
无尽的恐惧充斥在顾舟的脑海。
对方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但是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威胁。
姓陆的在用行动告诉顾舟
你在意的一切都在我的监视之中,我不用双手沾血,就能碾死你们这些小蚂蚁。
不远处,律师到了小区楼下。
压制着顾舟的手臂松开了。
一个更沉重的枷锁套在顾舟身上。
“看见那个人了吗如果你不撤诉的话,他也会死。”
最终,顾舟选择了撤诉,一个人离开了这座城市,来到了鹈鹕市,独自生活。
直到遇到溟渊。
溟渊睁开了眼睛,涛天的怒火让他的热血直冲上脑门。
“我要杀了他们。”
顾舟伸手拉住了溟渊的手,“别去,至少不是现在。”
“为什么又是因为法律和道德”溟渊不能理解顾舟此刻的迟疑。
“那你未免把我想得过于高尚了。”顾舟想起从前的事,语气冰冷的说道“报仇并不是这样的,让他们这么容易就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顾舟低下头,像孩子一样依恋地摩挲着溟渊的手,“我要他们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过得比所谓的可怜虫更凄惨,我还要他们归还何叔叔的荣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时候,他们才有资格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7 19:08:0020210809 15:2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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