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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赵勉的时候, 容曦才过了十六岁,虽然性子上有些骄纵,却远不到跋扈那么严重。且那时她年纪还小, 只是爱玩了但也没什么坏心。
听母后说要给她选驸马,容曦便偷摸地换了身宫装, 自己跑去太学查验那些青年才俊。当日本是炎炎烈日, 忽然就变了天开始下雨。她湿透了衣裳被夫子撞见, 怕夫子告状到母后那去,便装作是迷路的宫女。太学中都是权宦子弟,忽见书院中多了一个玲珑身子的女儿家, 衣衫被雨水打湿了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少女的曼妙曲线, 不少人便言语轻佻地戏弄起她。
容曦没回头, 听着声音将人一一记下,等糊弄过这次就找他们算账。
夫子还准备刨根问底的时候, 突然有一个郎君从堂中走出, 称她是自己家中侍女,母亲托她来送东西, 只是不懂规矩误闯了太学。
容曦反应极快,立刻从袖袋里随意掏了个香囊递给他,谎称是郎君夫人送的平安符。夫子半信半疑地放过了她,而后在同窗们的唏嘘声中,赵勉将她拉到了一旁让她稍等。没过多久拿着柄油伞和一件宽大的外袍回来。
“对了,方才你的香囊”赵勉说着就要掏出来还给她。
容曦披着散发着墨香的外衣,脸颊微微发热,匆匆抛下一句“给你了”便跑远。
赵勉其实是她亲自选中的驸马,因此婚后二人也有过一段恩爱时光, 如平常新婚夫妇那般亲密缠绵。只是时间久了,她这位夫君就如同死板的木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无论她做什么都不怒不恼。后来她愈发娇蛮,一再试探他的底线,放肆到与人勾缠不清,总归赵勉也不在意,更不敢对她做什么。
容曦的情人换了很多,年轻英俊的郎君们形形色色,每个都变着花样的讨她欢心。放纵至极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在学堂的屋檐下,一双如墨的眼透过朦胧雨雾望着她,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的心思洞穿。
当时她还太年轻,以至于刹那间的心动,竟让她误以为那双眼中是对她的情意。
赵勉早就认出了她,雨中初见不过是步步为营的算计,所谓的恩爱是虚与委蛇,耐心诱哄与无微不至的照料,则是对她有所图谋。
容曦站得很高,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看见了逐渐靠近的赵勉,却觉得二人的距离被越拉越远。
他们的相遇和过往如此不堪,即便后来生出情意,也注定只能结出苦果。
由于废帝崇尚寻仙问药,宫中建造了许多观星台。容曦登上的这处高台是许多年前建造,常年未经修缮,廊柱的红漆已经斑驳得不像样子,远看似是柱身溅上了猩红的血。
容莺隔得有些远,看不见容曦脸上的表情,只是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赵勉和他们一一拜别,朝着观星台走去,准备接容曦一同回府。
容曦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倘若什么事想开了,那便再也不继续纠结,若是想不开,便是死也无法释怀。赵勉自认是对不住她的,尽管容曦折辱在先,他也的确是从披上“赵勉”这层皮后就开始算计她。将她的权力归自己所有,再将她的人全部换了一通,直到让这位大周最有权势的公主成为依附他的菟丝草。
可容曦总是明白如何能活得更,她选择忘记不的事,与他从新开始才算聪明。
赵勉已经暗暗在心中想过了,等这些事解决,容曦只要不将手伸太远,安分地做个享乐的公主,他依旧如从前一般待她,不许任何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奚落欺辱。
如此想着,赵勉的脚步不禁加快几分。
一直走到高台下,他正要抬起头唤容曦下来时小心些,只听一声惊呼,忽然一个白影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几乎震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赵勉没动,鞋尖上被溅上了红豆大小的血渍。
毫无征兆,她一言不发从高台跃下,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过,决绝到令人窒息。
赵勉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眼看着今早他亲自系上衣带的裙裳渐渐被血染污,变得和四周的红枫一般刺人眼睛。
满目的红扩散开来,缓缓流至他脚底,再沿着他站立的位置蜿蜒,如同织成了赤色大网,将站在网中的赵勉牢牢困住。
容莺到了紫宸殿不久,容恪正在询问闻人湙一些琐事,忽听宫人来报,说三公主出事了。
赵勉将容曦的尸身带回了公主府,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连神情都是淡淡的。就在此前不久,他还略带欣喜地说过要与容曦重修旧。转眼间他心中期望便狠狠摔碎在他眼前,化作烟云消散,一丝挽留的机会也没有。
所有人都没想到,容曦竟能狠绝如此,给赵勉最大的希望,再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他眼前,从此化作他终身不敢忘却的梦魇。
观星台下的石砖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是赵勉跪在地上一寸寸清理干净的。没人敢去劝他,从前宽宥温厚的驸马,如今更像是随时会咬人的狼,一双眼中满是阴森戾气。
公主府并未大办丧事,有人背地里唾弃赵勉为权势逼死发妻,也有人对容曦的死拍手叫。赵勉一应不理会,只让一些亲友简单地给容曦上了香。
容曦和闻人湙去府中的时候,赵勉拦住了准备进灵堂的闻人湙,说道“她不喜欢你。”
闻人湙看他神色颓丧,并未与他计较,站在灵堂外等容莺上完香出来。
而后才说“那你呢”
赵勉抿了抿唇,面色苍白道“我会向她赔罪。”
府中事务赵勉一应不理,只专心守着容曦的棺椁。容妱尚且年幼,便托付给了留在长安的李愿宁照料。
西北战事未平,李愿宁因战功被赐封将军,既是对她的褒奖,也是有意拉拢李将军曾经的部下。而偌大的靖昌侯府虽不复往日恢弘,也是长安最豪奢的府邸之一,被容恪下令赐给了闻人湙,没有一人对此有异议。毕竟闻人湙连皇帝都不做,要个宅院有什么要紧的。
白简宁乘着马车到长安的时候,闻人湙已经病体支离,时常昏睡不醒,白日里偶尔清醒了也是咳血不止。
深秋后万物凋敝,繁茂绿叶走向枯黄,院子里今夏还盛放的荷花也枯败了,是生命在走向无可挽回的衰竭。
闻人湙也随着深秋的草木迅速的枯萎,容莺只能看着他身体里的生机寸寸抽离。
他像花一样,可又不是花,那些花明年还会再开。
闻人湙清醒后伏在她肩头,轻声说“我昨晚梦见与你成亲,你穿嫁衣很看。”
她不想显得自己很爱哭,偏偏他一开口眼泪便忍不住了。
白简宁看到闻人湙病得这般严重,并不觉得意外,将自己遍寻神医后得来的解毒之法告诉了他们。
“闻人湙病得太重,再过三日便只能等死。我寻到了南岭的故友,与他钻研许久也只配出一方解毒的药来。只是此药凶险异常,他现在的身子恐会撑不住,服药一日内会暴毙身亡,撑住了便是此生安稳,你可愿一试”
服药后多半会立刻身死,若不服药,他靠着白简宁吊命,还能与容莺相伴一月。
“不”
“让他服药。”容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拒绝。
容莺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刻入脑海。
“去年除夕,我咬到了一个带铜钱的饺子,你让我许了心愿。”
她许愿,是要闻人湙活着,再也不要再受苦了。
闻人湙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信你。”
随后他抬头对白简宁说“试药吧,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接受。”
服药过后的闻人湙很快便大口呕血,发黑的血渍浸透了衣襟。
如此状态下,连白简宁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看他自己是否挺过这一关。
闻人湙的脑海中是一片混沌,五脏六腑剧痛难忍,如同被绞碎了一般。最后也不知为何,似乎眼前出现了光亮,身上的痛楚随之消散,面前的漆黑化作一片熟悉的景致。
穿过落英缤纷,一众亲人都在此处,他看到了母妃与父皇坐在庭院中下棋,一旁的阿姊正在弹奏古琴,见他来了,立刻说“是怀璟回来了,他今日没去太学,必定又逃去梁王府了。”
他下意识张口要辩解,母妃便笑着说“怀璟似乎很喜欢梁王的小女儿,还为她取了名字。”
太子正盯着棋盘皱眉,听太子妃这样说,便抬头看向他,问道“你母妃肚子里的兴许就是妹妹,日后名字给你来取,如何”
阿姊立刻道“那不行,说要我取名字的。”
“若要争,那还是让你们母妃来取名。”
祖父听完朗声大笑起来,对着他的方向招手。
一切都很真实,伸手便可以触碰到。故人仍是旧时模样,连母妃亲手栽植的绿梅都正开着,尚未被一把火烧成焦炭。
眼前的亲人都鲜活地存在,并非化作天上飘散的灰屑。
困了他二十年的梦魇逐渐褪去,化作他此生都再难圆满的美梦。
见闻人湙不动,太子妃又温柔地催促道“过来吧怀璟,已经没事了。”
太子也看向他,耐心道“你做得已经很了,已经没什么留恋的,到我们身边来,从此便能解脱。”
阿姊也问他“我们都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
闻人湙置身梦中,也不禁迷茫了起来。
曾经日思夜想的就在眼前,他还在等什么
他实在是很累,走过去就能得到求之不得的解脱。
正当他想迈步的时候,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很久以后那些话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到你准备的嫁衣了,你快些醒来,我们拜堂成亲”
“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是喜爱春天吗”
“快起来,求求你”
“闻人湙”
最后喊出的名字,已经带了颤抖的哭腔。
他已经不是容怀璟了。
闻人湙猝然转身,阿姊立刻唤他“怀璟,你要去哪儿”
他垂眼,低声应道“我舍不得,这次不能再骗她了。”
睁开眼,刺目的光线晃着闻人湙眼前发黑,
有冰凉的液体砸在他脸上,随后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撑起手臂望着他的容莺,正咬紧唇瓣闷声地哭。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勉强开口道“我没事,别哭。”
容莺听见,哭得反而更大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即将完结
三公主和驸马这对在下笔的时候就决定了要be,容曦的爱恨都浓烈,不可能做到释怀。至于闻人湙,还是想给他一个好结局,身体必给我健健康康,不然x生活不和谐委屈莺莺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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