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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莺从来没有喝过酒, 只是一口便觉得辛辣难忍,呛得她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皇后皱眉道“她年纪尚轻, 你喂她喝酒做什么”
容怀璟此刻已经有了醉意,并不将这当什么大事。“一口酒水罢了。”
容莺也正想说没事,却觉得腹中火烧一般发烫,慢慢地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受来。莫名开始的腹痛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本想抱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心思,最后却疼得忍不住蹲下身子, 手里的酒盏也脱手砸在了地上。
这一幕总算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她看了过来,不远处的梁王以为她又惹了事, 正要让人将她拖走。容怀璟俯身去看她,还未发问,就被容莺扯住了袖子。
她手指疼得蜷起, 脏腑都像是被撕扯一般,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哥哥”
“容莺”容怀璟蹲下身子扶住她,下一刻却见她猛地前倾, 口中吐出两口发乌的血来,揪着他的衣服颤抖, 连话都说不全了。
黏稠的血落在他的冕服上, 像是晕了团墨迹。
容怀璟的醉意在此刻彻底被驱散了,抱起容莺立刻派人去召太医。
临走前又派人将酒盏收好,将残存的酒液查个清楚。
殿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成一团,众人都当是太子遇刺了, 好在听说是梁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很快就平息了骚乱,似乎没什么人为生死难料的容莺忧心, 仅有梁王府的容曦派人去问了两句。
容怀璟将容莺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只有小小一团,轻得实在过分,也不知是被王府如何苛待。
等将她放在寝殿榻上的时候,容怀璟胸前的衣襟也沾上了血,听着她越发微弱的喘气声,也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了几分慌乱来。
好在太医来得很快,加上容莺喝下的毒酒虽然致命,到底是只喝了一小口,并未危及性命,只是后续还需好好照料。除此以外,太医为她查看伤势,还发现了她身上青紫的伤,以及手臂上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已经泛白了,留在她手臂上像个月牙。
梁王听闻女儿阴差阳错中救了太子的性命,忙去殿中说了一番场面上的好话,皆是感慨容莺为容怀璟受难是她的福气,没有半句话忧心她的伤势,皇后在一旁听了也不忍皱眉。
容莺将将转醒,缩在被褥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好和坐在榻边的容怀璟对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可还有有何处不适”
“没有了。”
“要是有不好的地方记得说出来。”
容莺探出脑袋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面上带了歉意,说道“我递给你的那杯毒酒被下了毒,此番是我有愧于你。”
容莺睁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来是中毒了,紧接着缓过神,立刻道“太子哥哥待我好,一杯毒酒有什么干系。”
他愣了一下,沉声道“所幸你只小酌一口,若是为此丧命,哪里还能说出这种话”
容莺沉默了,就在他以为这是认同的意思后,她又小声地说“那也不要紧,我愿意的,太子哥哥是好人”
容怀璟没想到她是个好哄的,不过随手抛下的一分好意,哪里值得她舍弃性命报答。也不知该说单纯还是该说无知的好。
“王府中的人待你不好,是吗”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必怕,尽管实话实说。”
容莺显然神情变得瑟缩了,揪着被褥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想起方才太医的话,心中也有了些微妙的怒意。
容莺在府中被时常苛待,得了病也不请大夫,喝的药也都是下乘的,年仅十三岁便养得这样体弱,若不好好调理,即便没这口毒酒,怕也是活不过十五岁。
“太子哥哥。”容莺突然出声叫他,声音细得像只幼猫。
他看着她,等她说话。
“一会儿要送我回去吗”她攥着被褥的手指紧了紧,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像是某种被抛弃的动物幼崽般。
容怀璟本该点头的,然而迎上了她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说“不会。”
他话音才落,就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安逐渐转为欣喜与感激。
“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他为容莺掖好被角,与侍者吩咐了两句便出去了。
皇后也得知了容莺的状况,在容怀璟去找她的时候,正在与皇上讨论着将容莺暂时留在宫中看顾。
他们都知道梁王后宅中有多少美妾,容莺这样不打眼,日后回去了也落不得好,无论如何这样可怜的小姑娘,也是因为怀璟递了酒才害她中毒,他们总要做些什么。
公主也在此刻开口,提议道“容莺也是个可怜的,总归母亲闲着无趣。小妹又没什么玩伴,封她一个郡主,就让她留在宫中养好身子,与我们熟稔了,日后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父皇与母后也听到太医那番话了,这小家伙回到王府,指不准就要让那群坏心的给磋磨死。”
皇后舒展了眉头,似乎也认为她说得可行,便看向皇上与太子,想要征求他们二人的意见。
皇上如往常一般说道“朕自然都依你。”
只剩容怀璟,他沉思片刻,应声道“也好,既然如此,让她暂时留在东宫罢。”
皇后有些意外他对容莺的关照,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这孩子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一来二去也算有缘。”
“兴许是吧。”若是无缘,为何梦见的人与她会是一张相似的脸。
容莺被留在宫中,梁王府的人也并未觉得例外,毕竟皇后是个宽厚心软的人,意外的是容怀璟肯让容莺住在东宫。
虽然心中不解,可太子都没说什么,他们何必去管着闲事。
容莺起初得知能留在太子身边,如同是撞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整夜睡不着,直到第二日醒来,才发觉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东宫有上好的银丝炭,不会熏得屋里都是呛人的烟。如今春寒未退,地上还铺着软和的绒毯,殿内暖融融的,她在屋里穿着单衣也不会太冷。
每日里都有太医来为她诊脉,除了要喝下那些苦到作呕的汤药以外,这里再没有半点不顺心的人和事了。也是因此,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祸事,让太子哥哥不高兴将她赶走。
容怀璟看出她的心思,便让人带她偶尔去和皇后说说话,也好不再那般胆怯怕事。
容莺在东宫待了有些时日,却很少与容怀璟说上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忙于政事,闲下来也不会亲近她,甚至有点像是在刻意避开。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让人往她的住处送去新鲜的玩意儿,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
她不求能得到太子哥哥的另待,只要偶尔能远远看上他几眼便满足了。
容莺受着这些荣宠,却又忍不住担心有一日回到梁王府,又会成为那个无依无靠的庶女。
她中毒后一直体弱,余毒未清使得时常头痛,如今调养了一阵子,已经好转了不少。
侍女端来汤药,望着黑褐色的药汁,容莺在桌前坐了许久。侍女以为她又和从前一番,喝口药还得做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笑笑也不说话,给她留了一碟蜜饯,说道“郡主早些喝药吧,莫要将汤药放凉了。”
她应了一声,说道“你们先去做别的事,我晾一会儿。”
身体好了,她就会被送回梁王府吧。
容莺一想到从前的处境,心中便只剩下恐惧。
她端起药碗走到了窗前,只犹豫了短暂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将一碗苦涩药汁尽数倾倒在了栽种着栀子花的盆土中。
下朝后,容怀璟如往常一般,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一个躲在树后,偷偷看他的身影。这次他也装作了没有发现,任由她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听教习容莺的夫子说,她虽不是天生聪颖,学习上却十分勤勉,生怕学不会就要被赶走似的。这样谨小慎微讨好人的模样,让人实在不忍心对她有什么苛责,平日里有什么好的便想着怜爱她几分。
皇后对她心生怜惜,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小妹比她还小上一岁,对她也算不错。
唯独容怀璟比起从前,还要更疏离她几分,约莫是因为那些混乱的梦,让他难以在清醒后面对与梦中人越发相似的这张脸。
在东宫留了快一年,身体却一直没有好转,随着冬日近了,还大有恶化的趋势。容怀璟召可太医询问,太医却说每日都照常喝药,按理说也该好转,始终寻不到缘由。
他心中也有了疑虑,正巧司衣局送了新制的冬衣。是件鹅黄的夹袄,边上还圈了兔毛,想来也和她十分相配。
容怀璟亲自去送的冬衣,正遇上出来的侍女,他没有让侍女通报,径自走了进去。屋里还散发着汤药的苦涩气味儿,他走近,却没在桌前发现容莺的身影,转而看到她在窗外倾倒什么,一回神发现他,被吓得僵站在了原地。
她手上的药碗已经空空如也,方才倒了什么已经不必言说。
容怀璟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去,转而心头升起了一股火气。
容莺惊骇于他在此刻出现,如今倒药被抓个正着,她算是百口莫辩了。一时间手脚也仿佛僵麻了,就那么站在那无措地看着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剩下被抓包的羞愧。
他这样聪明,几乎是立刻就能想明白。
“倒是我小看你了,原也是个不老实的。”他冷笑一声,微勾的嘴角像是噙了抹霜。
容莺身子一颤,立刻便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哑声开口“太子哥哥我我知道错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说道“不要在我这里自作聪明。”
她以为要被赶走了,然而紧接着也只听他说“没有下次”,说完他便走了,将一沓冬衣扔在了软榻上。
直到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容莺还呆呆地跪在地上。
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梦到母亲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跟着一个男人跑了。她追了很长一段路也没追上,最后周围一片漆黑,都是扑上来要撕咬她的恶鬼,她害怕地往前跑,却撞到了容怀璟身上。
他皱着眉,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将她一把给推开了,身后的恶鬼立刻张扬舞爪的扑上来要啃食她。
容莺惊叫一声醒来,冷汗涔涔浸透了薄衫。
殿内一片漆黑,侍女也去睡了。容莺看到窗缝漏进来的冷白月光,平息心情后悄悄推门走了出去。
月色寒凉如水,树影映在砖石上,偶尔有凉风吹过,斑驳疏影颤巍巍地动起来,像是冷泉中的波澜一般。
她要是回了梁王府,再见到太子哥哥的次数也会变得屈指可数。
容莺穿得单薄,在院子里吹着冷风,想让噩梦消散。然而正是这样想,她却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缓步走近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她,语气不由严厉了几分。“容莺,你在这儿做什么”
容怀璟恰好又做了梦,那些荒唐的画面挥之不去,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女子的轻吟,梦中的滑腻温软太过真实,勾得他沉沦其中,然而每当梦醒,他总会觉得懊恼。
此刻撞见了容莺,要不是因为她这张脸显得稚嫩,他简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里,亦或是梦中人到了眼前。
既有疑惑也有一丝不可言说地心虚,他语气便沉了几分,说道“为何夜深了还不睡”
容莺本就才做了噩梦,如今被他一问,便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怯怯地说“我我做了噩梦睡不着。”
容怀璟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才走近容莺,将外袍脱下给仅着单衣的她披上,而后牵着她回了寝殿。
“做噩梦了”
容莺点点头。
“睡吧,我在此处看着你。”
容莺惊讶地望着他,却被他拿被子给罩住了。“快睡。”
这要她怎么睡得着
容莺如此想着,缩在被窝里悄悄看他。
容怀璟说是看着她,便当真是只看着她,旁的什么也不做,连出声安抚哄上一句都没有。
容莺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十分小心地捏住了他一片衣角。
他其实看到了,但是也不阻止,默认了她的小动作。
容莺没有被送回去,容怀璟就这样轻飘飘将她倒药的事给揭过去了。
到了过年,容莺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梁王府的人也将她忘了似的,甚至没有提起过接她回去吃个团圆饭。于是她便顺理成章继续留在宫里,一直度过了她十四岁的生辰。
而后太医再诊脉,她的身子便又开始好转了,只因容怀璟开始亲自盯着,看着她紧皱眉头将一碗药喝干。
容莺看来是真的怕苦,每每喝药都要愁眉苦脸,像是要上刑一般艰难,甚至时常会被苦到干呕,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还真有这么怕喝苦的人。
容莺抱怨道“太子哥哥尝一口便知道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容怀璟当真端起药碗灌了一口,面色如常地望着她,评价道“是有些苦。”
容莺拈起一个蜜饯递过去,他下意识俯身,就这她的手将蜜饯含入口中,舌尖触到她指腹的那一刻,二人皆是一僵。
容莺脸上微热,仍装作无事发生,将沾了糖霜的手指掩在袖中擦了擦。
而容怀璟则佯装镇定,心中却暗自叹息
当真是他糊涂梦做多了。
容莺日渐长大,这张面容出落得越发娇艳,也渐渐和那梦中人别无二致。
容怀璟在书房批阅折子,容莺坐在一旁的书案写着夫子留下的课业,若有不懂便苦思冥想,也不知聪明些来问他。
过一会儿他再看,就发现容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一只手臂半搭着书案,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腕,垂散的发丝铺散开,斑驳树影从窗户投映进来,在她身上随风晃荡。
本来因尔虞我诈的朝事而紧皱的眉头,在容怀璟望见这一幕的时候悄然舒展了。
容莺醒来的时候,垫在下方已经写好的作业皱巴巴的,墨迹也糊成了一团,还有一团可疑的水渍。她面上一红,悄悄去看太子。
容怀璟也正巧看向她,眼中还带了几分笑意。
“太子哥哥我我方才睡着了。”容莺坐起身,肩头披着的宽大外衣随之滑落。
“无事,去洗把脸,回来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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