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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北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 荡漾着各色的花灯,花灯中心的淡淡火光照在五色的花瓣上,似百花吐艳。
宁离离与梁珍意躲在树后, 见放花灯的宫婢们都散去了, 才缓缓走出来。
宁离离望了一眼南边,她们处在皇宫最北处,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繁茂的花树和在芳林中幽静的冷宫, 她桃花眼不安地闪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打雷, 又好像是重物跌倒之声。”
“中秋佳节,京都贵人们欢聚相府为林夫人贺寿, 免不了要放焰火。”梁珍意用贵妃姐姐送她的梅花玉佩逗弄着怀中的粉珠, 粉珠才出生时一张小脸又红又瘪, 如今一张粉嫩的脸像熟透的桃子, 白里透红, 她越来越爱笑了, 抓着玉佩璎珞上的金珠子就能玩许久。
梁珍意随意地瞥了一眼, 南边是闹得很,似乎又有打雷声又有铁蹄声还有呐喊声不过那声音传到静寂的北面来, 也听不太清楚,她敷衍道“就是放焰火的声音吧, 可能林相在皇宫外安排了一些与民同庆的节目,百姓围着欢闹, 锣鼓升天。”
宁离离眉头轻蹙,她想起殷朝气数只有十年的卦象,担心会出什么事, 她还想与梁珍意说些什么,又怕珍意觉得她神神叨叨,于是住了嘴,蹲在河边打开了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她安慰自己,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父亲依附林相,她好友的情郎是前朝太子,不管哪方势力都不会刁难她,多想无益。
她做了四盏西瓜大小的莲花形花灯,用瓷盘拖着放在盒中,木盒宽大沉重,提过来还费了些功夫。
宁离离将手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随意地玩了玩水,她举目看着远处渐渐熄灭在河水中的宫婢们的花灯,心里升腾起一点再美好的事物也会衰败的叹息之情。
她拿起一盏金色的花灯放进河中,这是她为绿萼做的,祝福她能顺利生下孩子,一生荣华富贵,像这金灯一样璀璨夺目。
她又把一盏红色的花灯放进河里,河水流淌缓慢,这红色的花灯缠绵在河边的杂草里半晌不动,她用手荡起水花,让盘旋在河边的花灯快些流进河中。这是她为静媛做的花灯,愿她情爱顺意,人生不再因爱悲痛。
第三盏是为珍意做的粉色花灯,珍意自从生了孩子,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粉珠身上,她不知祝福珍意什么,便祝福粉珠一生顺遂,让珍意享受含饴弄孙的儿孙福。
河水荡漾,浸湿了宁离离的鞋袜,她拿最后一盏花灯的手顿了顿,夜色朦胧,黑云在皇城上笼罩了半个时辰了,圆月一直未再出现。
宁离离想起自己这一生,种蔬果也好,沉迷赌博也罢,都是在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她没有追求也没有渴望,甚至连话本里惊天地泣鬼神的情爱她也难以共情,只觉一切好像都没趣味。
她淡淡一笑,许是姐妹们的麻技太烂了,让她失去了赌博场上有来有回的紧张刺激之感。
她捏着手中的蓝色花灯,想了许久,最后决定祝福自己身体健康、发大财。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梁珍意望向南边花林里晃动的火把,隐约还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她左手抱着粉珠,右手拉了一把宁离离,“你快看那边”
宁离离回头,心如鼓擂,谁会在皇宫里夜行纵马听声音还是一大批人马,两人北边是河,南边是花树林,周围空荡荡的,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她们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萍儿从树林里跑出来,她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看到宁昭媛后,激动地一把扑进她的怀中,“昭媛不好了叛军攻进皇宫了”
宁离离微愣,脑中一时呆滞,问“什么叛军”
又问“京城的禁卫军呢”
梁珍意怀中的粉珠一下嚎啕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醒目。梁珍意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努力地安抚她,可粉珠扔掉抓在手里的玉佩,闭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嚎哭。
萍儿也不知具体的情况,方才莫公公来寻她,让她快带主子们离开,莫公公简单交代了几句现在的情形,说完莫公公转头就跑,他留下一句,“跑不掉就找地方躲起来”
莫公公替林相做事多年,隐约也知道林相的不臣之心,所以这次他目睹了林相劝皇上离京之后,人精一样的他猜到了林相要秘密行事,于是他向皇上称病,并未随皇上出行,只等着林相事成了,留在林相身边当一条好狗。
今日傍晚,他看到林相头戴金冠,穿红纻丝衮龙服进宫,他一下就猜到了林相的心思,立刻命人打扫紫宸殿,将殷牧昭那些俗气的摆件全部丢出去。
莫公公在紫宸殿外哼着小曲轻甩拂尘、对林相的到来翘首以待,结果等来了徒弟石放疯狗一样奔进紫宸殿大喊道“林相的部下造反了林相要死了师傅快跑啊”
莫公公逃跑的途中路过凝香居,紧要关头他还是不肯就这样言败,多少卖宁家一个人情,万一林相又没败呢他不顾徒弟们的阻拦,给萍儿留下两句话,才匆忙离开。
叛军在皇宫中肆意地搜刮金银珠宝,行动缓慢,萍儿一路狂奔到北边的护城河边,紧紧地抓着宁昭媛的手,她泣不成声,“我们怎么办啊我刚看到跑得慢的恬儿、欣儿被他们抓住,撕烂了衣裙呜呜还有寐子、欢子都被叛军杀了呜呜”
宁离离站在芳林尽头的河边,看到火光在芳林那头闪烁,她的心里充满忐忑,只觉大难临头。
叛军一路奸淫掳掠,聚在皇宫中轴那片迈不开腿,越往北假山流水、芳林花圃越多,他们是来抢人抢钱不是来赏花的,所以策马奔出一段路,看到花树池塘,便又回凤栖宫、明珠宫一片搜刮。
宁离离四周看了一眼,“我们渡河去北城门。”护城河到北城门中间有一块铁索吊桥,吊桥此刻悬在空中,可她又不会泅水,而且禁卫军无法抵御叛军袭击的话,北门侍卫肯定早就跑了,没人给她们开门,她们总不能不要命地跳下城墙。
梁珍意急得跺脚,怀里粉珠又哭闹不止,她如何安抚也止不住她的哭声,“离离,我不会泅水”
萍儿看了一眼梁婕妤怀中大哭的粉珠,低声说“琪公主被杀了我刚还听到他们说,大王命令要把皇上的孩子和妃子全数杀掉”
夜幕暗沉,昏鸦嘶叫,皇宫高耸的城墙像是牢笼,将她们囚在宫里待死。
宁离离抿嘴叹了一声,她拿定了主意,捡起地上四方的木盒,从梁珍意怀中抢过粉珠,对萍儿指着河水说“你会泅水,你带粉珠离开吧。”
梁珍意伸手去夺粉珠,手伸到一半,手指蜷缩着放下,她泪流满面地对萍儿说,“我们留在这儿都只有死路一条,你若能沿着护城河游出去”她泣不成声,不敢再看粉珠的脸庞,害怕自己狠不下心,便要让她一起赴死。
城北的护城河并非人工挖掘的河流,而是天然的横河途径皇宫的一条支流,所以这河在城内而不是城外,若能顺着河水游出去,便可到皇宫外的横河。
皇宫修筑之时,为了防止宫人逃跑出宫,河水有一段是在城墙的地底下,地下又修有铁栅栏,若非泅水能力极佳的人,是不能游出去的。
“珍意,我们俩一会儿去冷宫的井里躲藏,如果粉珠在,她一哭就会暴露我们的位置,那我们几人都会一起死于乱军之手。”宁离离将粉珠放在木盒里,“萍儿少时在明州,明州多水,她也是浪里白条的好手,她托着粉珠游到皇城下,然后盖上木盒的盖子,将粉珠抱在怀中游到宫外,只有这样,粉珠才有活路可言。”
“萍儿,我们十几年主仆情义”宁离离红了眼眶,她今日出来放花灯,身上并未带什么珍贵的物品,她褪下手上的碧玉手镯和头上的金步摇递到萍儿的手中,“此生可能是永别了,你若能顺利带她出去,就将她抚养长大。”
萍儿抱着怀中的木盒,将木盒的盖子放在怀中,她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又不舍地望向宁离离,哀怨地唤了一声,“小姐,你一定要活下来”
梁珍意也将身上的金玉珠翠和那块玉佩交到萍儿手中,她背过身去失声痛哭,听到马蹄声在芳林中响起,又有连绵不断的婢女尖叫痛哭声传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似受了极大的痛处。
梁珍意不敢再看粉珠,她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下巴滴下,她一把抓住宁离离的手,“我们快走”
叛军追逐嬉戏着宫婢跑到林中,听到了不远处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他们一甩马鞭,“那边有人”
“殷牧昭的孩子,谁抓到了,大王重重有赏”
她们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往冷宫的方向跑去,这附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衣裙在风中翻飞,像风中飘荡的枯叶。
云水及部下在城中分开逃跑,引不熟悉路的追兵们在城中乱跑。城中打家劫舍的叛军众多,云水担忧布庄的安危,便往城南那边跑去,越来越多的叛军从城南的大门涌进来,还有跟着他们闹事的流民也肆意践踏着京都的繁华。
云水丢弃马匹,只能尽力借房屋院墙隐匿身形,往布庄跑去。
林夫人眼见城中百姓惨遭屠戮,又从云水口中得知了林相机关算尽反遭囚禁,她悲痛欲绝,恨自己未能早些发现他的作为,直到今日才知他做了糊涂事。
云水低声劝慰她,又说,“快到布庄了,先别让姐姐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今日神色很不好,我担心她的身体”
“我们就说林相起事成功了,夫人来布庄看她,至于外面为何嘈乱,便说底下人不听使唤,胡乱抢劫,明日夫人会去告诉林相,让他约束部下。”
他想起姐姐苍白的面色,轻叹了一声,“先拖一日是一日吧,我会再想办法去救林相出来。”
林夫人擦拭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嘴上说着好,泪水却还是止不住。两人稍事歇息,待林夫人控制住了情绪,他再背着她,翻墙进了布庄。
云水放下林夫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严娉婷的尖叫,“隔壁医馆里的大夫跑了你想办法啊阿葛你去街上抓几个会医术的回来啊”
严娉婷慌乱不已,抓着林绿萼的手哀愁地说“哎哎这怎么办啊要不,要不我来帮你接生吧我生过两个孩子,大概的流程我还记得,只是没有药,我也不认识药材,你流这么多血要怎么止住啊”
“温雪温雪你去隔壁把药柜都搬来我大概认认,我只认识益母草,怎么办啊,绿萼你说句话”严娉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在房里胡乱指挥着,她看到孕妇难产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回忆中的痛苦让她平时灵活的脑子乱作一团,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
云水听到她的话,着急地冲进了房中,他闻到满室的血味,林绿萼侧着头喘息着躺在床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被严娉婷牢牢地抓着。
“姐姐”他冲到床边,拂开严娉婷的手,他感受到姐姐手心冰凉的汗渍,他走的时候她还只是面色不佳,为何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我去找大夫”
“你终于回来了”严娉婷涕泗滂沱,“都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说错了话。绿萼的肚子撞到了桌子,她气息不稳好像要早产了,然后刚才又有几个流民冲进来抢东西,把店里的绫罗绸缎都抢走了,我不禁问了一句,林相要登基了吧结果他们说”
他们荒唐大笑着,说林志琅如今已是阶下囚。
他们还想将严娉婷抢回去奸淫,幸好布庄里护卫众多,流民只有六七人,且装备不够精良,于是悻悻地离去了。
林绿萼听到林相变成了阶下囚,挣扎着起来让人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葛去隔壁医馆,发现医馆里人去楼空,又听到叛军的议论,说永兴王莫建元已将奸臣林相伏诛之类的话,阿葛不信,又去打听,如今城里乱做一团,逃命的、抢钱的、趁乱胡作非为的就是没有能将事情说个明白的人。
阿葛回来告诉了严娉婷,被林绿萼偷听到“伏诛”二字,她一个踉跄又险些跌倒在地,心里悲愤交加,腹中疼痛难忍,至此再也忍受不住,躺在床上痛苦的哀嚎。
林夫人拦住了要去找大夫的云水,她跪在塌前轻抚女儿布满汗水的额头,她充满血丝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水,“我平日研习风水,也略通医理,你将隔壁的药柜搬来,我替她接生。”
林绿萼看到母亲和云水,苍白的薄唇翕动,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云水匆忙带着阿葛等人将隔壁的几个药柜都搬了来,林夫人挑了几味药材让温雪去煎药,又回过头来,让女儿顺气,使劲儿。
严娉婷也在一旁为她打气,想起当时产婆嘴里喊着的口号,对着林绿萼大声说,“你随着我的呼喊使劲儿,吸气呼气使劲儿”
林绿萼的泪水堆积在脸的两侧,她很想使劲儿,但疼痛让她浑身无力,下身似有千斤巨石压着,排不出来,而又堵得难受。
过了小半个时辰,温雪将煎好的药端上来,林绿萼有气无力地喝一半吐一半,林夫人又从药柜里找到一些现成的补血益气的药丸塞到女儿口中。
林绿萼吃了汤药之后,觉得胸口升起热气,又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随着母亲和严娉婷的呼喊声使劲儿。
“我真的好累。”林绿萼再几息之后,又再次泄气下来,全身像要散架了一般,身下的被褥被汗水和血水浸湿,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想闭上眼睛安稳地睡着。
林绿萼袖中母亲为她乞求的平安符掉了出来,林夫人低泣着从地上捡起来,让她拿在手中。
云水跪在塌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看到她痛苦失色的面容,眼睛酸涩,林夫人和严娉婷说尽了安慰的话,她也没什么反应,云水苦笑道,“姐姐,想想你讨厌的人。她们正在看你笑话呢。”
“我靠。”林绿萼本来很想算了,又累又痛,她没力气了。
听到云水的话,她突然瞪圆了眼,她想到已经死去了的德妃、淑妃、贤妃、皇后她若就这样去了,不被她们笑话吗她们问她怎么死的,她能平淡说出生孩子的时候太累了不想使劲儿了,所以难产死了吗
不行林绿萼胸腔一下起伏起来,我这辈子就算要死,也要在最美丽的时候死,死了也要当最美丽的鬼,让那些讨厌她的恶鬼们羡慕嫉妒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摊烂泥般死在破烂的床上,那她去了那边,可就不能艳压群芳了还要遭受其他鬼的讥笑
林绿萼死死地抓着云水的手,咬紧牙关随着大家的鼓励再使劲儿,天光微亮的时候,她感觉有喷涌的水流冲过腿间,堵塞的感觉一下消散了。
林夫人两手是血,抱起女儿身下的孩子,欣喜地哭道“生了是个儿子”
“可惜了。”不能像我那么美艳,林绿萼这样想着,一下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设定了很煽情的生产环节,后来想了想剧情都很紧张了,还是不要让女鹅疼痛儿砸伤心了,保持美丽感谢在20210912 21:21:3820210915 21:2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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