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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 极轻，可所有修士都听到了。
这是一个母亲以一命、以生命中最后一跪，为已成活死人的儿子求的一条“生”路。
张乘风也听到了, 张夫人跪下的那个瞬间, 他的灵台终有了一刹那的清明, 便只是那么极微忽的一个刹那, 却叫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机械的颤抖的转动着他的脖子, 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了跪伏在地的张夫人, 那纤弱却温暖过他整个童年的背上，是刺目的一片艳红。
张乘风想落泪, 可他成了不会有泪的怪物, 他张嘴, 发出的却只是兽类喑哑的怪声，终于，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父亲，最后看一眼母亲，呜咽一声，选了他娘希望他走的方向, 一瘸一拐极速奔离了。
修士所化的毒人，本就带着生前修为, 没人觉出什么异常来, 在场近二十金丹修士, 也无人追杀。
修士的心也不是铜浇铁铸的, 哪怕换任何一个时候遇上，随手击杀了都没问题，只是此时, 却无人下得去这手。
张凌宵终于能靠近妻子了，抱进怀里的却是只剩进气没了出气的柳玉茹。
他埋在柳玉茹颈侧嚎啕哭得像个孩子。
初见时，他是炼气八层意气风发凡尘历炼的修士，她是盛京城中养在深闺在花灯节与兄长走散被人冲撞的官家千金。
一见倾心。
他们说修士与凡人不能结合，寿命长短不一样，你还风华正茂，她已鹤发鸡皮，你还有漫长岁月，她可能已成一抔黄土。
资质不一样，修士与凡人结合，生出的孩子很难有好的灵根资质。
张凌宵却不觉得，心中装进一个人时，哪里还会有这诸多顾虑，所有困难在相爱相守面前都不是困难，他只要她一个点头，一句愿意，前路所有障碍荆棘就都可以由他为她扫平。
寿命不长，他去寻来延寿丹和固颜丹，孩子的资质，他不强求。
后来，她为他诞下一儿一女，资质皆不俗，张凌宵觉得，上苍是极眷顾他们一家人的。
可如今，除却人在天音宗的幼女，儿子死了，妻子也要离开了，心里满满的位置，如今几乎被一刀剜尽，空荡荡的痛。
他抱着柳玉茹，哭得不能自抑。
柳玉茹指尖颤了颤，想碰一碰他，却已没有气力，想说什么，也已说不出来。
有人走近，余光中一袭紫色裙摆，张凌宵没有抬眼，只是痴痴抱着妻子，凄凉道“道友便是要追杀我儿，也容情略等一等吧，让我夫人，至少能走得安心。”
楚虞看张凌宵及他怀中的张夫人一眼，道“我不是来追杀令公子的，只是尊夫人为令公子所伤，恐怕她身上已染了妖毒，我来看看尊夫人情况。”
“道友是担心我的安危”
张凌宵神情悲苦，凄凉一笑，看向怀中柳玉茹，如呢喃般道“ 不重要了，若我也成了毒人，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
至于幼女，他看一眼远处被卫天逸搀着的张灵素，妹妹是天音宗掌门弟子，总能替他看顾好。
女儿，是他愧对了，可他不舍得妻子一个人这样孤伶伶的。
修士的世界，还是这样一个妖魔尽出的修士世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官家小姐，会怕。
柳玉茹还有意识，听到这话眼角滑下泪来，张凌宵小心为她拭去泪水，低低道“你怪我对不对别怪我，这辈子就这一件事不依你，你就容我自私这么一回。”
楚虞摇头，在二人身侧半蹲下来，径自握住张夫人一只手。
张凌宵终于抬眼看向楚虞，认出是逍遥门那位斩杀两条妖蛇的筑基女修，念着有救命之恩在，他没有责备，只是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道“楚少主，我只想与我夫人独自呆着。”
说罢就要拂开楚虞的手，却被楚虞以另一手格开。
“我知张家主与夫人伉俪情深，只是张家主可知，凡人也好，修士也罢，被毒人或妖蛇所伤，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命丧当场，而另一种便是转变成毒人。
在彻底转变成毒人之前，若能寻到天地火种或许还能驱了妖毒，而这妖毒最歹毒的地方在于，一旦彻底成了毒人，生机一绝，三魂七魄会尽散，便再无来生可言了。”
魂魄尽散，再无来生
天地火种
莫说天地火种举世难寻，便是寻来了，普通人也根本承受不了。
张凌宵身上的萎靡灰败在这一刻全化作了悲愤痛恨，颤抖着要扶起柳玉茹查看她伤口，楚虞却已看到柳玉茹颈间一抹隐隐暗色，她握住柳玉茹的手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我来吧。”
另一手也托向柳玉茹背部，便就在此时，倚在张凌宵怀中的柳玉茹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张凌宵身体一僵，楚虞手中动作也顿住，看张凌宵一眼，终究还是扶起柳玉茹，看了一眼她后背，轻声道“尊夫人去了，张道友，您节哀，万幸的是，尊夫人并未染上妖毒。”
未成毒人，便还能入轮回。
楚虞默默收回手，张凌宵目光却落在楚虞紧握成拳的右手上，拳心中隐约是一抹血色，只是下一刻再看，那血色也已然消失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虞，楚虞迎上张凌宵的目光，却什么也没说，只缓缓站起，向着柳玉茹遗体微微一躬身，转身向来时处走。
“楚少主”张凌宵叫住她。
楚虞顿住脚步，张凌宵哑声道“我替内子，谢谢你。”
谢什么，谢楚虞那一躬身吗
也就只有张凌宵和楚虞自己知晓罢了。
楚虞侧头，道“张夫人值得敬重，我也没做什么，何须言谢，倒是有一句话想送与张道友，不知张道友可愿一听”
张凌宵点了点头，“楚少主请讲。”
“妻儿之大仇未报，何能轻言生死，您也是修炼了数十年的筑基修士，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与其追随着尊夫人而去，诛尽邪崇岂不更能让尊夫人瞑目泉下”
张凌宵怔在了当场，楚虞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置了尊夫人吧，城外数十里范围虽被清理过，入夜也不会太平。”
说罢也不再多言，转身向队伍中走去。
张凌宵喉头微动，愣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才低下了头，目光定在了妻子的脸上，他抬手一下一下，替柳玉茹将微乱的发理顺，半晌才喃喃道“你喜欢花，我便找一处花开得好的地方安置你，好不好”
自然，无人能再回答他了，他蹒跚起身，将柳玉茹打横抱起，神识向外延伸而出，选了一处景致好的地方，抱着柳玉茹一步步离了这里。
他走得极慢，每行进一步，踏着的都是甜蜜过往。
玉茹，这一世，我便只能陪你走这最后一程了。
你且行慢些，奈何桥头歇一歇，待妖邪诛尽，我便寻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河北也出现龙卷风了，我闷头码字今天才看到消息，河南河北的朋友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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