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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人都没动。
陆秧秧想起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盖打开着的铁盒子, 把铁盒拿到耳边听了听,随着里面敲镲声点了几下头。
然后
吧嗒。
盖上了盒盖。
这下,沙地上的人终于动了。
如同大梦初醒。
这才是陆秧秧今日完整的计划。
在她劈海扬起水幕、掷出彩砂的瞬间, 那阵平地卷起的风沙就将所有人都带进了咒画里。
只不过, 各家掌门进入的, 是晏鹭词和阿蓝所绘的大殿图。晏鹭词将那幅咒画的掌控权交给了方为止, 由方为止左右。
而其余这些人进入的, 是陆秧秧画的海图。
但她的画工, 知道的人都知道,实在是惨不忍睹,根本就不是临时勤能补拙能救的。
所以在他们进入的那张咒画中,只有一片画上了几道波纹的海和一地金黄的勉强能算是沙的沙。
他们所见所闻的一切,靠的都是在风起沙扬的刹那、陆秧秧打开的这只铁盒子。
前些天,她对着铁盒子日日改进, 终于用敲镲的音律编织出了一个浩瀚的、能把所有人都装在里面、与真实无异的幻境。
幻境之中,无人能够操盘,所有的选择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
因此, 虽然幻境是假,但除了幻境本身,所有的一切又都是真的。
“我不是死了吗”
望峰门年长的少年摸着自己有力跳动的心,不可置信。他还记得, 就在不久前, 他为了救下师弟而抱住了海兽,用爆裂符与其同归于尽。
“师兄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被他救下的师弟扑了上来, 将他紧紧抱住。
他一向胆小怯懦,看到可怕的海兽黑潮,害怕到手抖着没办法用出一张符。
但在亲眼目睹师兄的牺牲后, 为了守护比他更小的弟子,他含泪却又坚毅地站到了最前方,传承着师兄的信念,用出了一张又一张厉害的符,战死到了最后一刻。
“我的胳膊回来了”
另一处,一名霸气山庄的女弟子热泪盈眶。
幻境中,她的两臂均被海兽撕扯吞食,但在幻境消失前,她仍面无惧色,浑身浴血,用牙咬住刀柄,英勇地给了海兽致命的一击。
“我还活着”
“快清点人数”
“师叔我们都还活着”
“不是做梦是真的一个不少,我们真的都还活着”
人世间所有的悲欢,都在幻境消失、众人醒来的这个瞬间,于每一处角落爆发出来。
欢悦自然来自那些已经战死或大难不死的英雄们。
他们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大笑着嬉闹,每一个都沉浸在死而复生的激动之中。
而悲,则属于那些临阵脱逃、甚至做出了用同门抵挡身体的不耻之徒。
他们畏缩着躲闪着周围人或谴责、或不屑的目光,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其中面色最为沉重的,就是宋赐了。
有几个早死的弟子想要靠近宋赐,被身边亲近的人一把拉住“他不是宋赋他是宋赐我们都被骗了”
接下来,根本不用陆秧秧多说一句话。
宋赐多年伪装的野心,海兽上岸虐杀的惨剧,刚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弟子们望向他的目光如同千万把锋利的尖刀,恨不得下一秒便将他剐得尸骨无存。
宋赐脸色虽差,但竟还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他仍托着腹前的花,用腹声沉稳地对弟子说话。
“方才,你们所有人都在突然间陷入了沉睡,醒来后就对我刀剑相向,是不是被设计看到了什么”
“宋赐。”
事到如今,陆秧秧已经完全不在意他的挑拨了。
“画皮可是我西南山谷的东西。不知道你用了它也就罢了,如今我知道了,难道会没有办法将它从你脸上扒下来吗”
她语气轻快,却在说到话末时如鹰般雷厉冲出,毫无前兆,抬手抓向宋赐的脸皮
宋赐疾步避开,没有被抓到正脸,但被陆秧秧指尖碰到的地方却仍破出了几道爪痕,露出了里面更加青白病态的皮肤。
“宋赋的这张面皮只有这一张,如今被我抓坏了,修也修不好,你还想冒充他的身份,难道是日后打算学着程恩,终日躲在黑斗篷下面吗”
陆秧秧嘴上这样说着,但行动却丝毫未停,猛虎擒兔般冲向宋赐,几次就用术法将他脸上宋赋的人皮撕烂。
一对一地打起来,宋赐全然不是陆秧秧的对手。
他使出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毒花刺藤,最多不过绊住陆秧秧一时半刻,随后,她便又会杀到他的面前。
不多时,宋赐的假面彻底被撕开,露出他那张青白如死尸般的脸。他只能使出保命的杀手锏,种出了一片疯长着的、刀斧难入、水火不侵的坚硬铁刀木,将自己完全护在其中,暂时地拦住了陆秧秧。
那是藏药岛的至宝,一向保管在岛主手中,只有当藏药岛陷入危难之时才可以拿出,传闻曾在大灾大难时保护过整个岛屿。
陆秧秧站在无数颗紧密高耸、树冠交叠、如同堡垒的黑褐木柱外,看不到里面宋赐的一丝身影。
“陆姑娘。”
宋赐知道身份败露无疑,干脆用回了自己的声音,向陆秧秧挑明“你仔细想想,你我之间,其实并无仇怨,何必敌对至此”
他诱导“我与晏家有恩怨、与众多玄门有恩怨,但唯独同西南山谷没有。十三年前,是宋赋等人害了你西南山谷,而我亲手将宋赋杀了,将他虐杀至死,拆骨剥皮,也算是为你报了仇。”
“这话你该早说。你若是一开始就坦诚相告,我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现在你身份暴露、野心尽现、还一脸输相,谁还会站在你那一方啊”
陆秧秧边说,边拖着黑斧,开始在铁刀木林外慢慢地转着。
她的样子越不紧不慢,便越容易令人心中发毛。
宋赐摸不清她的想法,视线半分不错地跟随着陆秧秧。
“如今也不晚。只要杀了晏自闲、毁掉镇海符,我便可以将海兽召唤上岸。它们的威力你已经见识过了,到时,你便可以用西南山谷的御兽和驭尸让它们为你所用。彼时,西南山谷不必再因十三年前壮丁的耗损而畏惧玄门正道,也不必再盘踞蜷缩在西南那处憋屈的小地方”
他的话极为攻心。
“西南山谷衰败的这些年,你们所有人都在夹着尾巴,你身为谷主,恐怕更是成日都在担惊受怕,怕玄门正道一旦知晓就会攻入谷中,把你们尽数消灭连乔作为谷主时的精彩与肆意,你是半分都没有体验过吧”
“听着诱人。但你的为人,我可信不过。而且”
陆秧秧站立原地,目光看着树木的深处。
“身家全无地被逐出藏药岛,落入那般境地,你竟还能靠着自己酿成海祸。十三年前海祸不成,你又能隐忍至今,披着宋赋的皮不露一丝破绽这里面的每一桩都绝非常人所能做到。这样的敌人,一旦不铲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忽然,真心且毫不吝啬夸着宋赐的陆秧秧弯下了腰。
“比如现在”
她向着地面伸出手,指尖立即蹿上了一条透明的小蛇,小蛇的齿间叼着一颗桃核大小的木种,嘴被撑得巨大。
陆秧秧取下木种,将它朝着宋赐转了转。
“你是不是在等这个呢”
宋赐那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镇定终于不复存在。
陆秧秧认真道“我刚才就说了,我很瞧得起你,不敢轻视你一点。所以,在看不到你的身影后,我立马就放出了小蛇,让它到沙地下面看看。果然,它就在地下发现了这个。”
陆秧秧捏着木种的手指开始用力,让木种在宋赐的眼前一点点开裂。
“说来也巧,我对这东西很熟,千年古藤的种子嘛,一但生根发芽,就会把你卷着带入地下逃命,到时候再想抓到你,就很困难了。”
终于,木种咔嚓碎裂。
宋赐逃命的路消失了。
他同她说话,便是想要分散她注意力,等古藤长成、在地下四通八达后方便逃跑。
可她转来转去,抱的又何尝不是跟他同样的心思
“还有,谁说我们西南山谷跟你没有恩怨”
至此,陆秧秧终于休息好了。
要展开着巨幅的咒画,又要维持铁盒子中的敲镲声不出现一丝的波动与停滞,她的灵力与心神消耗巨大。
因此,从关上铁盒子开始,陆秧秧就力竭得厉害,头晕目眩,险些都没能站稳。
但晏鹭词就在她的身后,她要想安稳地将他护住,就绝不能露出一点倦意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对宋赐主动挑衅,攻势凶猛不停,看着强悍,但其实没有动一点真格。
而现在,她总算恢复了力气。
白色的昙花图腾在脚底徐徐荡开,狂烈的飓风卷起,汹涌地将她包裹其间,风声猎猎,震得铁刀木冠都开始轻颤。
很快,飓风开始收缩成团
它在急剧变小,之中蕴含的力量却愈发恢弘
最后,那团可怕到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要目光触碰就能震碎人心神的寒光,尽数凝聚到了她黑斧的斧刃之上。
所有人都胆寒地避开了视线。
整座海域,除了海水击撞,再闻不见丁点声响。
陆秧秧握紧手中黑斧。
“我西南山谷南峰峰主,十九年前为了救我,身中海鼠毒,这些年来,饱受其苦。”
她抬起黑斧。
“我不在乎什么大义,天下苍生同我也没有干系,但你造成的海祸,伤害到了我重要的亲人,就这一条,就足够我杀了你。”
今天,她可不是来谈判的。
她是来
报仇的
眼前的树木一颗颗飞出,黑斧斧刃的寒光离他越来越近,宋赐知道自己一定逃不掉了。
最后的刹那,他问出了他死前最心不甘的问题。
他的话,在呼啸的风声中凌乱地刮进了陆秧秧的耳朵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提前铺下这样大的一套局,将他算计到毫无回转的境地,必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有异。
可他真的想不通啊。
他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让自己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下一秒,陆秧秧的黑斧从他的头顶径直劈下
斧尖落地时,震天撼地的威力瞬间在沙中辟出了巨大的深坑,沙石激飞数米,如同海啸山崩
“因为阿桃。”
在铺天的沙石下,陆秧秧看着宋赐从头至脚被劈成两半的尸体,轻喘着直起了身,回答了他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藏药岛秘境中,阿桃曾同她说过,她在宋赋的身上做了手脚,如果宋赋想要对她或河川、陆珣不利,不等他动手,他就会先遭到反噬,绝对翻腾不出风浪。
就是因为这一段话,才让陆秧秧对宋赋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也正是因为这个并不确定且无法说出口的怀疑,陆秧秧才坚持铺下了那道咒画的陷阱。
她根本没有想到他就是宋赐,也没有想到,她耳朵上的白骨耳珠会在宋赐的攻击下失效。
如果她没有提前布下那一道咒画,她说不准就真的死了。
冥冥之中,阿桃仍旧守护了她和晏鹭词。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 立里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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