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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可川辽县的秋天,却总比其他地方要早来些。七月未至, 便有寒风瑟瑟。
立秋刚至,寒意便迅速席卷了这里, 清晨的窗户上都染上了霜花,本就少见的鸟儿更是准备往温暖的南方迁徙, 再不留恋这片贫瘠的土地,以至于人们再难听得鸟儿欢快地歌唱, 只有躲在草丛里的蝉依旧带着聒噪的蝉鸣,从夏季吵闹到秋季。
“咳咳。”
徐覃端坐在书案前,认真地批阅公文,刘海半遮着脸,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一片昏暗, 虽是白天,可书房里却紧紧关着窗户, 阳光拼命想从窗户间的空隙中挤进来, 却被挡得严严实实,最后只能徒然地放弃,以至于这书房里都显得阴森森的,阴暗而寒冷,只有书案上的一盏油灯努力发光发亮,试图照亮这里,可它微弱的光芒,却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映照在公文上, 而其余地方,仍是一片昏暗。
徐覃穿着官服,虽是一县之长,身上却无任何装饰,简单朴素,甚至有几分清贫,连身上的官服,看上去也像是穿了几年的。因为经常要去县内各地调研考察,徐覃的鞋子总是磨损得很快,而现在穿着的官靴,已是他难得拿得出手的鞋子了,专门在衙门里穿的,用在升堂时,不过在别人眼里,也是旧得不像话了。
再看这书房,皆是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案卷公文,除此之外,家具寥寥,便只有一榻、一书案与一柜而已,都不是用什么值钱的木头做的,连用的笔墨纸砚,也是便宜得紧。
这屋里,除了书案上放着的一块巴掌大的黑黢黢的石头外,再无任何装饰。
如果这石头也算是装饰的话。
昨日徐覃已将该判的案判完了,今日暂时无人报案,徐覃便开始在抓紧时间批阅公文来。
徐覃在批阅川辽县上个月的收入情况,由于黄金拐枣和长须羊的发展,吸引了大量行商,川辽县的税收可观,上面的数字,早已远远超越牧远府各县城加起来的收入,可徐覃却依然皱起了眉头。
不够,还是不够。
若要养一队可以在戎狄侵略时顽强抵抗的将士,这些收入,依旧入不敷出。
养兵,从来都是一项烧钱的事,虽然川辽县在牧远府中已经是难得发达的地方了,但牧远府本就贫弱,这发达也是相对而已,它在牧远府可以独占鳌头,可若是去了京城、去了曲海省,那依旧是一个贫困的地方,甚至比不上潭县。就算是徐覃,也不可能使它在三年时间内就超越那些和平地区已经发展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地方。
当然,在牧远府,甚至东安省内,川辽县已经是足够富裕了,尤其是与其他依旧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人的其他县城相比。
徐覃的政绩,已经让众人惊叹甚至自愧不如了,毕竟自古以来,从无到有,最为艰难。
可是徐覃却依旧不甚满意。戎狄仍在东边虎视眈眈,想要达到他理想中的军队状态,这些银子,仍是杯水车薪。
“咳咳。”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咳嗽打断了徐覃的思路。
“咳咳、咳咳。”夏末初秋,天气骤然转凉,本就是最容易着凉的时候,徐覃前几日跟着衙役们在街道上巡逻了一晚上,回来就得了风寒。
他的喉咙本就不好,如今更是痛胀难忍。
徐覃慢慢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里面放着一个陶罐。
这是装蜂蜜的罐子,林苏说要多喝蜂蜜雪梨水,对喉咙好。新鲜的雪梨在川辽县这样一个戈壁滩上的县城里不好找,也不好保存,林苏便给徐覃备了雪梨膏,冲泡蜂蜜的时候加进去,就成了蜂蜜雪梨水,有润喉止痛、保护嗓子的功效。不过雪梨膏早就吃完了,只剩下蜂蜜了。
徐覃打开陶罐,看到干干净净的罐底,愣了一下。
原来里面的蜂蜜,也已经吃完了。
徐覃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距离林苏离开,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
这蜂蜜也是林苏送的,他当初送了好几罐,这是最后一罐了。林苏离开的时候耳提令命,威胁徐覃,要在他回来之前将这些蜂蜜和雪梨膏全部吃完,不准因为公务太忙而忘记。
可是如今这些东西都已经吃完了,林苏,依旧没有回来
徐覃默默合上空陶罐,关上了柜子,继续坐到了书案前。
“咳咳。”
徐覃用拳头抵着嘴,努力止住咳嗽,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正是黄金拐枣收获的季节,应该还会有一波商人来到这里黄金拐枣已经打出了名声,市场上的需求量很大,接下来,他还要扩大黄金拐枣的种植地
好在之前新建的“坎儿井”已经投入使用了,可以开垦的土地又变多了不过他还需要派人继续研究,除了黄金拐枣外,还有什么作物适合在这里种植
近来进入川辽县的人增多,巡逻和审查也不能放松,防止戎狄的奸细混进来
监狱也快要满了,又该扩建了
“咳”徐覃正思索着,拿起笔写下自己心中的计划,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来禀告。
“大人,我们在东市抓到两个可疑之人。”
徐覃停了笔,嘶哑着声音道“可疑之人”
“是的,此二人似乎是在探查县内和大人你的消息。”门外的人恭敬又畏惧地站在门外,将这两人的可疑之处一一禀告,最后方道,“另外,此二人中,还有人称自己是您的同乡。”
徐覃一愣,声音粗涩滞胀,他缓缓确认道“我的同乡”
徐覃心中忽然涌上莫名的期待。
“大人、大人”禀告的衙役惊愕地看着快步离开的徐覃,脸上尽是诧异。
“大人,等等,您的帽子忘了”
徐覃步伐匆匆地走进前堂,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背影。
然后他猛地停了下来。
不是
而那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徐覃曾经见过的脸。
原来是靳元良。
徐覃心中叹了口气,掩下像水一样不断涌出的失落感。
“徐、徐兄”靳元良转过身,见到徐覃如此匆匆地赶来,甚至连官帽也没有戴,不免也愣了一下,心中疑惑。但很快他就无法思考了,随着他接触到徐覃的眼睛,靳元良的心脏就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又被扔到冰天雪地一样,开始发颤。
实在是徐覃的眼睛,更加可怕了,黑漆漆一片,隐藏在乌黑的刘海下,遮盖了眼白,毫无感情简直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那阴恻恻的样子,让人见了就心中发惧,恨不得离他三尺远,不愿接近。书童早已瑟瑟发抖地躲在靳元良身后,心中懊悔不已,他之前不该编排这位徐大人的,要是这怪物知道自己编排过他,他会不会来吃了自己,想着想着,书童就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眼泪。
周围的衙役的表情皆是恭敬中带着畏惧,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与徐覃的眼睛对视。
看到众人的反应,徐覃再次低下了头,任由刘海重新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见徐覃终于移开了视线,靳元良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覃接过一片衙役送来的官帽,端正戴好,开始升堂。
当初林苏来时都没有避过,更别说是靳元良了。
举报靳元良身份可疑的,正是那个与他们闲聊过的商贩。
最后的结果,这自然是一个误会。
书童恨恨地瞪着商贩,若非这堂上的徐大人太过可怕,他都要开始破口大骂了。
商贩畏畏缩缩地辩解道“我也不想的县令大人规定,举报奸细有奖励,而要是发现了可疑之人不报告,就要治知情不报之罪”
“我可不想被打板子啊。”商贩苦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升堂结束了,众人退下后,徐覃和靳元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靳元良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他们是同乡,但他与徐覃原本就无甚来往,徐覃又是如此身世和名声,当初他心中,也的的确确对徐覃有所偏见,又担忧万世通与徐覃走近,被其拖累,遭到清流排斥,故而对徐覃更是不喜。
只是当初林道安蒙冤入狱,无人为其伸诉,唯独徐覃,四处为之奔走,不畏惧得罪权贵,遭多番冷遇也未曾放弃,甚至甘愿忍受那些人的羞辱他看在眼里,心中不可谓不动容,隐隐,甚至有几分羡慕。
原来友人之谊,可比金石,可托性命。而反观他自己,却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与自己的友人冷战。
他这才开始反思自己,与万世通重修旧好。他这次帮万世通伸冤游说,很难说没有受到徐覃和林苏的影响。
在外游历了一段时间,见多了世情之后,靳元良便深深地为自己当初的狭隘偏见而感到羞愧。这次途经川辽县,他特意来拜访徐覃,除了想像徐覃请教治县经验外,也隐隐想向徐覃示好。
只是,与徐覃对视之后,他才发现,为何在潭县时众人皆对徐覃唯恐避之不及了。
一看见徐覃的眼睛,靳元良就难以压制自己心中涌起的抗拒和发毛的感觉。
也不知道那林道安是如何忍受的。
更何况,在川辽县逛了一段时间,了解了这里的具体情况后,靳元良对徐覃的一些做法,根本就无法苟同。
书童站在门口,大门紧闭,他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就看到靳元良打开门走了出来,皱眉不展,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书童连忙迎了上去“老爷。”
靳元良叹了口气,冲他摆手道“我们走吧。”
离开县衙后,他们上了马车,慢悠悠地朝城外驶去。
“老爷,你不是说要像那个那位徐大人请教吗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书童疑惑道。
而靳元良只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无所不在的衙役,淡淡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覃回到了书房,想到了靳元良刚刚说过的话。
“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
靳元良说了许多话,而徐覃只是沉默不语。
他来到书架旁,拿起了一本书。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任誉,奸之鼠也”
“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
“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作者有话要说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任誉,奸之鼠也”“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出自商君书。
没错,虽然小徐背的是儒家学说,心中想的却是法家思想。
大家不要对小徐抱有太多期待,小徐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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