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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 鬼吏消瘦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鹤栖寒面前，六神无主“大人，王上说不见你”它又弥补“但王上说你可以在幽都里随意转转, 直到记忆恢复。”
它一边说，一边害怕地看着鹤栖寒, 生怕知道如此秘密被灭了口。
鹤栖寒了然看来他失去了记忆, 在旧识的鬼王这里，倒算是一个负面因素。
鬼吏颤颤巍巍地递过一个锦囊, 说里面盛着鹤栖寒恢复记忆的契机, 是鬼王让它转交。鹤栖寒伸手取下，轻轻道了声谢, 循着感觉朝着幽都内部走去。
他想出去找徒弟, 但现在一切都不明朗，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幽都宛如一片混沌的荒漠, 分不清来路归途。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才出现一片城镇。鹤栖寒迈入镇中，周遭死寂无声，却仿佛于暗处生出了无数只窥探的眼睛，都戒备着他, 忌惮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不敢靠近。
鹤栖寒止步在一家客栈前。他曾试图离开这里, 但无论如何行走，都绕不开这座诡异的客栈。
客栈门前, 酒旗无风自动，上面黑黝黝的字符，是污血凝成的痕迹。
鹤栖寒收回视线，走入了客栈。
像所有话本写的那样, 客栈里有一位美貌的老板娘，唇珠染上了笑意，朝着鹤栖寒询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昏黄的灯火，照亮了鹤栖寒一身白衣。他微微回以笑意“不花钱，只打听些消息可行”
老板娘摆弄着自己苍白而尖锐的指甲，拉长了声音“不花钱，便打出去。”
鹤栖寒“可惜了，我身无长物。”
老板娘托着腮看他“可你总不能白住。你是生魂，让我吸一口就当抵了一晚上房费如何不然等到了晚上，幽都可是会吃人。”
“吃人”
老板娘笑吟吟“人鬼都吃，见什么吃什么。前些年霜雪龙吟出世，震塌了半个幽都，也让幽都禁地的禁制产生了裂缝。魂使收服了霜雪龙吟，才堪堪制住了裂缝。只是那裂缝没到夜晚就会降临，全靠屋中的阵法庇佑。你这么脆弱的生魂，裂缝一口能吞几十个。”
魂使收服了霜雪龙吟鹤栖寒陡然想到了自称霜雪龙吟之主的沈浊。无论如何，霜雪龙吟的来历他得弄清楚。
老板娘想挑起面前人的恐慌，可鹤栖寒面色不改，只问“可若我在天黑之前出了幽都，不就不会有这种危险”
老板娘笑得眉眼弯弯“出去幽都向来只进不出。要想出去，得去幽都的边缘，在弱水里把魂魄分成千千万万份。千千万万的魂丝，被弱水一冲就散了，怎么可能安然出去若没有完整的魂魄，出了弱水便要被业火烧尽。你是完整的生魂，才能避开业火。与其想着出去，倒不如多想想该怎么在幽都谋生。这里的鬼都吃人不吐骨头，你最好找个靠山，也免得受苦。”
她似有若无地暗示着“不过，你若是还不交房费，我只能先将你赶出去，亲眼看看裂缝的模样了。”
果不其然，出幽都的路十分艰险。鹤栖寒心中还算平静，也不打算去喂那奇怪的裂缝，更不打算顺遂老板娘的意。他轻轻颔首“这便交了。我已有道侣，怕是难以与你分享神魂。”
老板娘挑眉“你都进了冥府，还想着人间的爱人说不准他早已背信弃诺，左拥右抱了。”
鹤栖寒垂眸“他不会。”如果他会，那鹤栖寒就算拼着掀了弱水，也会出去找沈浊算账。
他从怀中取出方才鬼吏给的锦囊，无辜道“我只有这锦囊，不知道够几日的饭钱”
老板娘的面色凝滞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鹤栖寒，在锦囊上鬼王的威势下，说不出一个字来。
鹤栖寒轻轻摇首“看来连一晚都不够。那我只能先欠着，待明日为你打些好东西来，补上今日的债务。”
他出乎意料地轻车熟路，从老板娘身侧的柜子上取下了房门的钥匙，捏着锦囊离开。
老板娘紧紧皱着眉头，良久，她轻轻哼笑了一声。
说什么明天再付，不过是想要赊账的借口。
真小气。
过了一段时间，鹤栖寒从老板娘面前经过，朝客栈外面去。
老板娘抬了抬眼皮“已经快傍晚了。”
幽都没有晨昏之分，这人别出去就回不来了。
一袭白衣泰然自若“来得及。”
鹤栖寒往幽都边缘去。心念几动，便已经抵达弱水边缘。
弱水黑黝黝一片，从中传来鬼魂的恸哭。都是些曾经想要从弱水中淌过的鬼魂，随着水流散了，永远地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鹤栖寒俯下身去，寻找弱水流动的轨迹。黑发从肩头滑落，飘在半空，在漆黑的弱水之中照出模糊的阴影。
耳边传来轻微的一声“不要碰。”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
鹤栖寒抬起眸子，与他对视。他从那少年的眼中读出了对自己的熟悉。
“你回来了。”少年有些愣怔，又像是有些感动，“我还记得你收服下了霜雪龙吟，坠入了禁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鹤栖寒看了他几眼，记忆仍一片空白，只得遗憾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你确定你那时见到收服霜雪龙吟的人是我么”
少年离他有十步左右，走近了些，轻轻颔首“确实是你。那时幽都一片混乱，很多本该投胎的魂魄逃了出来，想趁乱度过弱水，但没一个过得去，碰到弱水便魂飞魄散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我濒死时，遇见了你镇压霜雪龙吟。弱水受到波动，留下了我一条性命。这么久，我一直想找到你，想对你亲口说一声感谢。虽然你不记得我，但你确确实实地救了我。”
少年轻轻地笑“你既然选择了安静，不想记起那些事情，我就不多打扰你了。只是弱水这些年又强盛了许多，还请你多加小心。”
少年的身形转瞬即逝。
鹤栖寒觉着自己的面色有些僵硬。他仿佛还不适合做一个被道谢的角色，可内心无意感到了宽慰的。
听见霜雪龙吟时，一股轻微的战栗从尾椎升起，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不该遗忘的事情。
弱水之中暗流涌动，鹤栖寒用指尖触碰，捞出几缕魂丝，掌心却被腐蚀得微红。他等了许久，都没找到解决之法。
时间不早了，鹤栖寒还没有去幽都禁地一探的想法，沉默着起身，安步当车地回了客栈。
他将魂丝递给老板娘“弱水之中捞出的魂丝，或许稀罕。”
老板娘笑得眉眼弯弯，指尖轻挑，从鹤栖寒掌心取走了魂丝“确实稀罕，我果然没看错你。不过客官，你出去一趟，这脸色可有些不对劲，当心中了什么术法。”
鹤栖寒轻轻摇首，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老板娘又提醒了他一句“晚上裂缝打开时会很吵，我这里有上好的隔音法器，需不需要买一个”
鹤栖寒听见了她的话，却没能理解，身子自顾自走进了房间。
他的状态确实很不妙，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异变的来由。
究竟是为什么
脊背贴在床柱上，铜镜之中映出鹤栖寒不断下滑的身形。
指腹触及柔软的腰封，鹤栖寒轻扯了一瞬，意识回神，发觉了自己的狼狈。
从脊骨而生的热意，磨化了骨头，蒸的人浑身酸疼无力，连收起腿的力气都没有。双腿无力地压在地上，却合该被谁抱起，与谁相融。
耳旁传来嗡鸣，分不清是外面的裂缝开了，还是他已经昏到耳鸣。
由内而外的热度，烧得周身暖意融融，却更显得空寂。
鹤栖寒气喘吁吁，仰着头，一点点抵着床柱起身，想至少先回到床上。却随手一掀打翻了灯火，室内顿时一片黑暗，连铜镜之中的景象也看不见。
铜镜坠落在地，映衬着外面禁地中传来的绕梁之声，像是被这声音掩盖了羞耻，鹤栖寒喘息声渐重。
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沈浊。
从很小一个，待他拘谨，到慢慢长大，想欺师灭祖一幕幕都闪过了。鹤栖寒没记住多少，只记住自己想见他。
太想见他了。
想被他抱在怀里。
太要命了。
他趴在床上，阖上眼睛，连睫毛都沾了热度，磨人得不可思议。
发觉沉睡的法术不管用，他深深叹了口气，本想自虐般地，拼着损伤身子，让意识陷入沉睡。
可忽然想起，徒弟不喜欢他自伤。
奇怪这个认知，是从哪里得来的。鹤栖寒没有力气思索，放弃了自伤的法子，在浓黑的夜色之中睁开眼睛，任由蚀骨的热意顺着身体的每一寸蔓延。
难捱的折磨折腾了一夜，直到将近卯时，才渐渐平息。
鹤栖寒没敢在不知底细的地方睡去，身子有了些力气，便爬起来打坐调息。
调息几个时辰后，他仍旧浑身酸痛，懒洋洋得宛如大病未愈。
这隐患有些大了。
或许沈浊知道些内情。可那孩子应当不会这么快找来幽都。
鹤栖寒倚在床头，忽然觉得腰下一硌，微微欠身，指尖挑出一只被汗水浸湿了的锦囊。
鬼王给的锦囊，据说可以帮他恢复记忆
鹤栖寒感觉得到那人没安好心，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他随手将锦囊拨下床榻。
锦囊不轻，落地却无声音。
面前似是起了一阵风，鹤栖寒抬眼去看，却对上了一把横在他面前微微震颤的霜雪龙吟，剑柄稳稳接住了下坠的锦囊。
比起霜雪龙吟，鹤栖寒的脸色看起来更像冰雪。
他哑声问“沈浊来了”
“师尊。”耳边传来沈浊略带疲倦的声音，想来徒弟一路以来也吃了不少苦。
鹤栖寒听见沈浊的声音，阖上双眼，轻轻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可惜了。”
徒弟不知道，方才错过了什么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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