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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老光棍们似受惊的耗子四处乱窜, 还未跑出去,就已被持刀侍卫与官兵顷刻拿下。挣扎中本就难以蔽体的衣衫更是垮至脚下,松垮腐朽的身体露于人前, 令人作呕。
“冤枉啊,我等未行坏事啊”
“我们是尊张官媒之命前来啊”
张官媒已被一个官兵似小鸡仔一般提在手里, 头上的红帽踩在脚下, 红袍散乱,凭着求生本能, 拿出最后的胆子嘶声大喊“大人, 下官按礼部要求行事,下官冤枉”
府尹大人一步跨出, 厉声爆喝“全都押回大牢,连夜审问,一个不得放过。”
张官媒惊得魂飞魄散。
钦差就在眼前,衙门要连夜审问, 府尹大人必定要嫉恶如仇, 不留半分情面, 是要拿自己垫他的官威啊。到时候几十板子打下来,她哪里有老命在。
她慌忙中往人群里看, 瞧见躲在树身后一个灰麻襦裙的少妇时, 连忙大喊“大人, 是她,是她谎称陶家姑娘要逃脱官配,引得下官中计。大人, 是她陷害我”
陶巧芬转头就跑。
还未跑出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住发髻,她连呼喊都未来得及, 已“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再过两息,就被绑成螃蟹一般,嘴里塞上破布,被一小队官兵押着,和张官媒、老光棍们一起跌跌撞撞先往城里而去。
周遭渐渐安静下来,钦差看着府尹大人,连连冷笑,“未成想青州府官媒如此厉害,本官若未瞧见便罢了,可既然撞在眼前希望李大人有所解释,本官写奏折时也好做参考。”
李大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将陶蓁不知骂了多少回。
他当她仅仅是用当年陶夫子与他的师徒之情绑架他,虽说算强逼,可为了不影响钦差大人对他的观感,便是来一趟也无碍。未成想她胆大如斯,哪里是让他来主婚,分明是利用自己来压制官媒。
自钦差突至青州府,他陪着四处巡视,谨小慎微,唯恐一丁点儿瑕疵被当成把柄。现在好的很,这么大的篓子被捅出来。
那些前来闹事的老光棍汉衣不蔽体,哪里是丢他们的脸,那是丢整个青州府衙门的脸呀
他几乎能想象,钦差的一封奏折报上去,那些谏官跟随弹劾的奏折必将如雪花般往皇帝手里送。虽说官媒隶属礼部,只在各州府衙门里挂个虚职。可旁人利用此事来压制他,哪里会管那么多。
钦州府府尹这个位子多少政敌盯着,随时准备将他拉下马他再不敢想,忙同钦差拱手道“下官,下官”
“钦差大人误会,今日之事,恰恰是李师兄同民女共同策划”陶蓁的声音虽轻却稳,没有一丝丝迟疑,“李师兄心中苦官媒多日,方以民女婚事为饵,诱官媒前来,好当场拿获。”
她盈盈而拜,一双妙目看向李大人“师兄果然好计策”
她的已经送到这里了,接不接得住,就看这位师兄了。
钦差转首“哦大人竟全都知晓”
“对对,本当此乃小事,并未专程向大人禀告,是下官疏忽”李大人的后背已被汗打湿,极快的瞟陶蓁一眼,抬手邀请钦差,“大人,我们里面说”
桃树华冠如盖。
树下两个小小马扎上,坐着两个位高权重的大人。
李大人做官多年,本已沉稳如斯,万事都在掌控之间,未曾想却被陶蓁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接过这女娃递过来的,想要扭转乾坤“下官明知官媒受礼部直管,难受衙门辖制,且也按律法行事。可下官乃一府之父母官,怎能眼睁睁看着年轻女子受此”
他抹着额上浮汗,瞥向一旁的陶蓁。
陶蓁只得接过话茬“民女守孝结束,去感谢师兄这些年的暗中看顾、并请他当亲事的主婚人时,师兄得知民女将满二十,大名已上了官媒强配的名册,便借助民女的亲事定下此计,诱使官媒上门拘人逼婚,好拿其罪,以儆效尤。”
“便是如此,”李大人抹去额头浮汗,“一切都是计划。”
钦差听闻,这才抬眼去看陶蓁,“你便是陶尚书的孙女”
“是。”
“如此说来,你却有勇有谋、一切以大局为重了”
“不敢,民女愚钝,一切都靠李师兄提点。包括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以为民女主婚为暗号通知他前来拿人,也都是李师兄的主意。”
钦差看看眼前两张格外深明大义的嘴脸,终于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并发出了赞美“李大人做的好。本官自京城出发一路前来,已多次听闻官媒在民间的声誉极差,常有逼人致死之事,可到底未曾亲见。今日得见,方知民间之苦并非夸大其词。本官今夜就发出奏折,向皇上禀告此事。”
李大人在内心暗暗长吁一口气,再看看陶蓁,只觉着这位师妹也算是有些急智,不愧是陶家之人。如今转危为安,甚至算功劳一件,对她的暗恨也已消失。
官媒的话题结束,钦差站起身往这贫寒院中打量,全然未瞧出要举办亲事的痕迹,不由问道“今日的婚事”
陶蓁被自己这亲事逼得数次要撞墙,今日既已忽悠来两位高官,哪里能放脱机会,立刻道“民女确然要成亲。家父曾托梦于我,为我所择婚期便在今日。父命为大,断不可挪,还请李师兄照常主婚。”
李大人听她提及陶夫子,回想起当年师徒之情,到底心有唏嘘,“那便委屈师妹,准备成婚吧。”
夜色已至,五柳村的热闹却更甚白日。
村民的唢呐声数次吹得跑调,引得众人发笑,反而显得越发热闹。
各家各户已翻出冬日的红纸灯笼,将破损处将就的糊了糊,送进了陶家老宅。数枝长短不一的蜡烛在红灯笼里被点燃,悬于树下、墙边和檐下,将夜色照喜庆极了。
陶家宅院大开,村民们从院外挤进来,要沾一沾两位高官共同主婚的荣耀。
桃树下,一对新人并未穿喜服,身上衣裳倒各自鲜亮。
新娘的衣裳出自肖家阿婆之手,本是做来谢她曾经“扶一把”的恩情,正正好昨日才收了针线。用色是与年轻女子皆适用的湛蓝、粉紫缀一点朱红,与姑娘唇上的胭脂十分匹配,显得她分外娇俏。
新郎的衣裳却是从身量差不离的村民家中临时买来,因非专门定制,并非完全合身。
可这张脸和身段摆在这里,他不说话的时候,无论穿什么,都自有其风流倜傥在。
主仪已进展到了尾声。
“本官问你,你可真心愿意入赘陶家,从此冠妻姓、成为陶家人”
“本官再问你,入赘后,你可愿处处以陶家为先,上敬先人,下敬主母,每日三更睡、四更起,甘为陶家开枝散叶、做牛做马”
“本官又问你,如若事犯七出,为主母所不喜,你可自甘出门,心无一丝怨言”
因陶蓁提前叮嘱过数回,阿井记得清楚,李大人每问出一个问题,他都能极大声的回以三个字“我愿意”
世人皆推崇婉约内敛,常人便是内心里有十二万分的喜欢,面上也要做出点谦虚色,说出个“将就”、“勉强”、“马马虎虎”,哪里有这般唯恐世人不知去拼命强调的。
围观村民皆被引得阵阵发笑。
李大人却笑不出。
按照陶蓁不久前的悄声相求,“如此事急从权、不敢耽搁大人的时间”他原本问过这三个问题,只需执笔在婚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就当是礼成。
可这是他过去四十多年来人生第一次当主婚人,主的便是如此别扭的仪式。天地父母皆不拜,新人不穿喜服,新娘不盖红盖头就只问几个问题亲事就能成,怎能这般儿戏
他忖了忖,执笔在婚书上落下笔墨之时,自行加了一道环节“押新郎、新娘入洞房”
周遭哗然,人潮蜂拥,裹挟着一对新人往檐下去。
不过须臾,两个人就被塞进了贴着红双喜的卧房中,房门“咚”的一声,已被人从外头关住。
热闹声一波接一波,能听出远处里正大人已前来邀请诸位大人入席,也能听出窗外头已有人准备听墙角。
“听说新郎是个傻子,你们猜他懂不懂”有人悄声问。
“什么懂不懂啊要他懂什么啊”有单纯小孩乱入,跟着凑热闹。
“去去去,小孩子都捂着耳朵躲远。”
一阵孩童不满的埋怨声后,外头又重新恢复了窃窃私语。
“我觉着懂,那傻子没有傻到底。”
“我也觉着懂,猫猫狗狗也不见得多聪明,一窝一窝生个没停”
陶蓁听到此时,不由板了脸。正要脱一只绣鞋去发雌威,想到乡亲父老们才帮了她,她不好出面,便瞥一眼阿井,“他们说话难听,你去替我教训他们。”
他其实完全听不懂外头人到此在说什么懂不懂,也分辨不出难听在什么地方。可既然娘子说难听,那就一定难听。
他四顾去寻烧火棍,想起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又想去寻一口盛满开水的锅,也不知在哪里。
陶蓁毫不客气递给他一只新绣鞋,自己站去了窗户边,悄悄做口型
“一。”
“二。”
“三”
糊了新纸的窗扇“哗”的被推开,傻叫花冲着窗外大吼一声,提着鞋扬手便打。
外头人“哗啦”一声散开,嘻嘻哈哈的去了。
张三混在其中,听不到什么想听的,便想先去寻些吃食果腹。
刚刚出了大门,便见这五柳村的里正忧心忡忡往前行。里正瞧见他时,赶紧拦住他,“我家驴呢”
张三这才想起来还有驴,忙将他一早带来的小叫花寻来问过,方知丐帮的叫花子早已将驴送回来,“就系在村口的柳树下吃草。”
里正急着去牵驴,却又住了脚,问张三“听蓁姐儿说你同衙门的人相熟,你可知该如何给这些官老爷备饭好几百人,要是吃流水席,给我们日我们也备不齐啊”
这题张三不会,可他知道有人会。
外头转了一圈,他便寻来了衙门负责采买的李管事。
今日他按照陶蓁的叮嘱去衙门寻乔文书,未曾遇上那位文书,可却遇上了李管事。
能将衙门那一团乱麻的内务数年如一日处好的,都是人精。李管事今日要负责钦差回城的接风饭,钦差何时回城,到了何处,这些消息自然有人提前送回。
府尹大人的行踪,他比乔文书知道详细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李管事的人精也不止于精通内务,对官场之事门清。他从张三短短数语里便嗅出了此事对府尹大人官位的威胁,又从这威胁里提前感受到了自己挽救大人官位后的光明未来。
这等好事千万不能让给旁人,得自己亲自出马。两匹马牵出,他便带着张三一路狂奔。
如今自家府尹已认可了自己的功劳,在主持完婚事后,寻个偏僻处将他大大夸奖了一番。
官位再往上进一位,机会大大的。
李管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十分明智的将这功劳安在了陶蓁头上。
若不是她搞出这么档子事,这立功的机会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今日是陶家姑娘的成亲日,投桃报李,他至少不能让这婚事在自己手上出岔子。
他也出去转悠了一圈,寻来钦差随行队伍里专门负责日常衣食住行的另外一位管事。
两位管事这般那般合计出个结论,向里正道“父母官在外,哪能占用民脂民膏。分出两个灶,一个灶留给随行官兵,他们都带着口粮,自去烧火做饭。另一个灶,为几位大人做些家常便饭便可。”
里正得了这么一句话,像是更明白了,又仿佛更糊涂了。
官兵那些好办,可五柳村除了曾经当过尚书的陶家老太爷之外,何曾有过大官前来。他们说要吃家常便饭,可他也不能真的就去做便饭呀。
可今日亲事来得陡,没有提前准备吃食,便是现去城里买,天已黑,城里各铺子大多已关门,哪里能买得到。
他思来想去,不由叹口气“驴留不得咯”
一旁的张三敏感的听出了话中意,连忙问“可是要杀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你杀了驴,能否给我们几个丐帮弟兄留条腿儿”
里正本就舍不得自家从小养起来的驴,闻言不由“呸”了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它驼过你,你忘啦”转身愤愤去牵驴。
张三被骂得无趣,揉了揉自己的伤腿,“可它连续摔了四五回,回回倒在我腿上,我还不能借它的腿以形补形”
院中新房里,在村里的妇人们的各种催促下,陶蓁成功喝下交杯酒。
酒意有些上头,刺的她立刻红了脸。
阿井倒是意外的有些酒量,没有任何反应。见她脸红,却忙体贴问“娘子可热”伸手便要去解她领口。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怒瞪他一眼。
周围媳妇和婆子们却一阵挤眉弄眼,频频交换眼风。
肖阿婆从她手中接回酒杯“虽说事情仓促,可不该省的还是不能省。女人啊,一辈子就这一回。”
肖阿婆说罢,还是对那个傻子极不放心,特意问他“娶了我们蓁姐儿,可高兴”
阿井自然是高兴的,有了娘子,她就不赶他走,他怎能不高兴。
可他却不能说自己高兴,他先去看陶蓁,见她依然微有愠怒,便垂了脑袋,“娘子不高兴。娘子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肖阿婆不由笑道“你们听听,他倒是维护蓁姐儿的很。”
正说着,外头一阵娃儿的哭声由远及近而来,门从外推开,小满先通传“肖阿叔要杀驴啦”
继而里正的孙女儿哭啼啼进来,抱着她太奶奶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驴儿好惨,公公要杀驴,他是大坏蛋”
庄户人家,凡是与种田相关的牲口最最珍贵,关系到一家人的口粮。平日都是好生的养着,谁敢杀牲口,那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肖阿婆不由着了急“他四十几的人了,这是昏了头要干啥”
将将骂出来,再一想,便又明白了自家儿子的苦衷。
这个时间,家中缺肉少菜的,又要将大官伺候好。这些官平日什么没吃过,到了乡下,不图最贵,却是想吃个稀奇。
对庄户人来说,最稀奇的、自己也极少吃到的,可不就是平日舍不得杀的牲口。
她实在心疼自家驴,嘴上却道“一头驴而已,杀就杀了。以后让你爹再买一头”
小孙女本是来搬救兵,听闻这话,“哇”的高声大哭。
房中已经一团乱,还有人来火上浇油。
张三站在窗外,将脑袋探进去“不急着洞房吧要不急,求姑奶奶先打发两口吃的吧,叫花子也禁不住饿啊”
此时外头天色已大黑,可暑气依然极盛,蝉鸣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吵的热火朝天。
不仅仅是蝉,田里的青蛙也在跟着咕呱。
“不能杀驴。”她道。
“不杀驴,哪来肉吃天又热,村里各家都没存多少。”肖阿婆道。
“我有法子,”她向张三勾勾手,“我看你今日腿脚有些不方便,进田、爬树你成吗”
张三听她如此说,已知定然与吃食相关,连忙道“我们丐帮来了不止我一人,我纵是不成,他们个顶个”
陶蓁点点头,略略凑过去,低语一阵。张三只听了前几句,便倏地长大了嘴“蝉青蛙这日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陶蓁板了脸“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让旁人去,等做好了你别馋。”
张三一咬牙,“去,要多少给你寻多少”
陶蓁转头看向阿井,“走吧,准备烧火吧。”
夜,热闹还在延续。
远处打谷场上,在村民相帮下,近两百兵士们在自己生火做饭。
五柳村里正家的后厨里,陶蓁已换上做饭时穿戴的罩衣,卷起衣袖,想着还做些什么。
村里能拿的出手的食材已放在宽大的砧板上。
一只母鸡,已经开膛拔毛,因还未到开始增膘的秋日,瘦巴巴没多少肉。
再是平常菜蔬,肖阿婶刚刚做过了一茬,兑了七八个家常菜,已经指挥自家儿子送去了堂屋。堂屋那里支着个圆桌,招待着七八位品级高的大官。
肖阿婶站在后厨门口探探脑袋,又支起耳朵听一听,发愁道“也不见划拳敬酒,这是没吃高兴啊”
她回过头来看陶蓁“咋办不若你将你那面鱼儿再做一回”
这种场合,面鱼儿自然不成。
陶蓁再看看眼前的菜蔬,心里有了打算。
那就再添三道大菜白斩鸡、水煮田鸡、干煸金蝉吧。
堂屋里,作为村里“官位”最高的里正,在饭局上相陪几位在朝廷里“官位”最高的大人们,本是所应当。
可一桌七八位大官就近在眼前,官位最低正六品,最高正三品,他这阵仗他哪里见过呀。
一着急,他就想劝吃劝喝。
“吃,大人们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吃。”
每当他劝一回,大官们素质极高的给了面子,执筷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不拘什么菜送进口中,也就只夹这一次,便放下了筷子。
里正顷刻间就急得上了火,要出去催菜,被府尹大人拦住“不用着急,慢慢来。我等过去几日忙着赶路,正好就缺这么个坐在一处说话的机会。不是为吃而来。”
里正心想,这么大的官怎地当着人面撒谎呢这明明都有人肚子咕咕咕叫,咋还说不饿呢。
饭桌上,有官员问道“今日这桩亲事,我怎地越看越不对劲那新郎初初看极其英俊,可若细看,好像又有些”
有人附和“没错,有些呆愣。”
众人便将目光全都盯上主婚人李大人。
李大人内心里呜咽一声,我就是个上了陶师妹的当、被赶鸭子上架的那只鸭,我哪里知道什么内情啊。
好在里正主动将话茬接过去“说来蓁姐儿可怜,曾经怎么说也是陶尚书的孙女儿,却和一个傻子成了亲,真真是委屈了她。”
众人震惊“竟真的是傻子”
又各自扭了头,再次盯上了李大人。
李大人简直想暴走。与我何干你们为何要这般看我
他后悔一时着急未将这桩亲事的内情多问几句,此时只得尽力找补“确然委屈了陶师妹,可陶夫子与师娘早已仙逝,家中无人替她拿主意这门亲事,我当初也劝过她”
刚说到此时,钦差大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
众人目光全都聚到了钦差脸上。
钦差喝下一杯农家自酿的薄酒,“要说陶姑娘为何执意与一个傻子成亲,不得不提起当年的陶尚书”
他的神识渐渐陷入到回忆中“本官当年考中后的第一份官职,是进入翰林院,为先皇誊抄折子。那一年,户部、礼部与大寺联合上折子,奏请圣上修改律法,将女子二十五岁未嫁人便要入罪的条款修改,以刺激人口增长。经过层层商议,这个年龄最终改到二十岁”
众人吃惊“陶尚书辞官,是与此事相关”
钦差并不立刻回答,只继续道“当时也有官员反对,先皇为表坚决,将当时正好二十岁的一位公主出嫁。皇家如此,旁人还有何好说,此条款也便顺利修改。当时的陶尚书有一独女,自小体弱多病。陶尚书夫妇二人为照顾独女,舍不得将她早早嫁人,一耽搁正正好耽搁到了二十,被礼部尚书亲自上门逼婚。那独女本就体弱,一来二去的折腾,还未等成亲就已去了。”
“原来,这便是陶尚书辞官而去的原因”
钦差点点头,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二十几年前一次科考,当时的状元年仅十八岁,却才情惊艳,震惊天下。在琼林宴上,先皇破格,当场就许了他官位。谁知他哈哈大笑,竟然辞官不做,甩袖离去。众人此时才知,这才子竟是当年陶尚书辞官后才生的儿子,也便是陶姑娘的父亲。”
李大人彻底震惊“陶夫子曾中过状元怎地我不知整个青州府都不知”
钦差道“那是因为他自十四岁上考中秀才开始,便用的是化名,借的是其他州府的学籍。那时他不忿自己长姐死的不值,从十来岁上就密谋着耍弄皇家。先皇憋屈,可当年到底愧对陶家,只能眼睁睁任其离去。”
他说罢,叹息道“陶家两世皆是如此人才,却不能为朝廷所用,真是天下之大损失。你们听听这二人行事之作风,再想一想如今这位陶姑娘,是不是如出一辙陶姑娘嫁给一个傻子,只怕已经绝了产子的心思。她之所以选中一个傻子,那依旧是陶家对朝廷的无声对抗绝不为朝廷增加人口啊”
一时席面上雅雀无声,众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直到肖家大郎接连端上了三盘新菜色,众人这才道“都是个人造化”
这个话题终于结束,桌上香气喷鼻。平日吃叼了嘴的官员们本就饥肠辘辘,被这香味勾得更是食指大动。
二话不说,闷头便吃。
那鸡肉众人是识得的,嫩而不柴,一块块码的整齐,下面用豆芽打底,上面淋着红彤彤的红油,夹一块在口中,又麻又辣又香,完全停不下筷子。
另一盘却陌生,一锅红油里泡着什么肉,一小段一小段,与鸡是不同的嫩法,是另外一种好吃。
最后一道菜,是被油煎成金黄的一粒粒肉粒,说是虾,不见虾头与腿脚;说是瘦肉切成的颗粒,却一粒粒自有其完整纤维,且口感也与曾经吃过的任何一种肉完全不同。
三种菜色份量十足,光看着都满足。
有人抽空问了一嘴“除了这盘是鸡肉,旁的竟看不出来。到底什么,怎会如此好吃”
里正看他儿子。
他儿子面露尴尬。
那陶阿井的媳妇儿虽未告诉他究竟是什么肉,可他去厨下等着端菜时,分明瞧见陶阿井一只手拿着蚕茧,另一只手拿着个剪子。
剪子咔嚓一声,地上便要落一颗蚕茧的脑袋。
再咔嚓一声,又落下蚕茧的小爪爪。
而伙房门口还蹲着个叫花子,也拿着个剪子。
咔嚓一声,地上落下一个青蛙脑袋。
再咔嚓一声,又落下青蛙的小爪爪。
如此瞒天过海,等做成一盘菜,谁都看不出究竟是何物。
他要不看,铁定和这些官员一般馋的不成。
可他知道了,他哪里还能吃得下去。
他正要想着如何混过去,门口忽然进来个侍卫,向钦差禀告“外头来了个婆子,抱着个小娃,想求大人为娃儿取个名字。”
钦差忍着馋虫擦了油嘴,“带进来,这是百姓信任我们,信任我们就是信任朝廷。”
婆子带着娃儿进来,钦差抚了抚娃儿的脑袋,亲切的取个名字,打发婆子离去。
转回头吃了两口,外头侍卫又进来禀告“又来了个老爹,为他孙儿求名。”
钦差擦了油嘴,“带进来”
一时里正家的院落热闹的像集市,钦差将自己平生所学都使出来,堪堪应付完一波村民。
待转回头时,瞧见桌上黄金肉粒已空盘,红油里的什么肉也下去一大截,连忙持筷子瞅准盯稳抢了一块肉在手,还未塞进嘴里,院里又响起了急促脚步声。
钦差心中烦恼怎么如此多的娃儿五柳村的年轻男女没有旁的事,怎地整日就想着生生生
他烦恼的放下筷子,将将摆出个体贴民意的微笑来,门口袭来浓浓酒意,一个老头扑通一声跪在门槛旁,“求大人做主,我家两亩地契,被骗子骗走啦”
他把手里的假银票往前一伸,打了个酒嗝,续道“他们用假银票骗走我家两亩上等地,求大人做主啊”
钦差未动,里正已拦住了那老头“陶大你家当年分家得到的上等田,十五年前就被你堵钱输光,现下哪里还有上等田”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野味有风险,食用需谨慎。
实在不好意思,又晚了。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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