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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丝夫人呆呆地望着白手织成的巨幕。
一个又一个影子浮现出来。那是许许多多的女人,有的穿着轮状皱领,手里攥着折扇;有的长发挽成耸立的高髻,装饰着过量的发饰;有的戴着浮夸的蕾丝羽毛帽,碎花连衣裙无风而摇摆
她们是肖像画中的历代勋爵夫人。她们死去已久,却比肖像画还要鲜活美丽。
“让开。不要阻拦我们。”
忽然,白手巨幕的缝隙间射入一丝金色的亮光。像是害怕那光芒一样,白手如海水退潮一般缩了回去,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段非拙高举着风灯,灯火熊熊,猛烈之势前所未有。他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光是举着这盏灯就几乎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快带大家逃出去”z怒吼。
色诺芬用文明杖一指被白手缠成蚕茧状的郝特,他身上的束缚骤然解开。他又指向正和白手搏斗的裴里拉勋爵,勋爵一脚踹向一只白手,它却忽然消失了,勋爵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蹲。
“听见了吗大家快点儿往外逃”色诺芬的语气唯恐天下不乱。
众人争先恐后冲向大门,踏过满地的肖像画,在画布上留下数不清的脚印。郝特第一个冲到门前,但大门紧锁,不论他怎么捶都不肯打开。
“让开”
众人如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出一条道。段非拙高举石中剑,斜劈一剑。
他那把锈剑怎么可能劈开沉重的木门呢就在大家满腹疑惑与绝望的时候,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四分五裂。
人们蜂拥而出。郝特跑在最前头,头发都被风吹乱了。裴里拉勋爵抱着梅丽莎,埋头冲出来。老勋爵夫人被色诺芬拖了出来,脸上布满泪水。
白手如洪流般涌向他们,但刚刚触及他们的衣角,段非拙便举着风灯冲上来,用灯光逼退白手。
巴尼瘦小的身影被白手托着,像是乘着海浪一样,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你不该来的。”男孩淡淡地说,“你们所有人都不该来。今夜是朔月,是夫人们力量最强的一天。她们本来要在今夜制裁郝特和那个人,为此还特意将宅邸中的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你们闯进来了。如果没有你们,郝特现在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你们为什么要干扰夫人的计划”
段非拙和男孩四目相对。“郝特是活人,自有活人的法律去制裁他。你们这样和动用私刑有什么区别”
“夫人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守护这片土地。”巴尼的语气有些悲伤,“有时候正义并不总是会及时到来。”
段非拙高举风灯“别过来”
巴尼毫不退缩“那光芒会灼伤我。但我不怕痛。”
段非拙皱眉“那你怕什么”
男孩微微一笑“正义得不到伸张。”
说完,男孩俯冲向段非拙。
段非拙下意识地挥舞石中剑。剑锋划过男孩的身体,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巴尼伸出手,与此同时,段非拙也举起了风灯。
啪。风灯玻璃碎裂,火焰腾空而起。
烈火包围了他们。
段非拙用自身的火焰点亮了这盏灯,现在它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地上散落的画布被烧得焦黑蜷曲,勋爵们和夫人们消失在熊熊大火中。
段非拙也定定地望着烈焰,一切声音都从他耳际消失了。燃烧的裴里拉庄园变成了燃烧的切斯特诊所,浓烟滚滚升上天空,男男女女惨叫着在街头奔走。有人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即将崩塌的诊所中拖出来。
我爸爸还在里面
放弃吧孩子,他已经死了。
“利奥利奥波德切斯特”
一只手凶猛地摇晃他的肩膀。声音又回来了。段非拙眨了眨眼睛,将幻象从自己脑中挥去。
那是谁的记忆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利奥波德切斯特的记忆吗在他穿越而来之前,目睹自家诊所被烈火吞没、父亲葬身火海的利奥波德切斯特
摇晃他肩膀的是z。白发警夜人一把扛起他,穿过满地狼藉的门厅,纵身一跃,跳出破碎的门洞。
那些逃出宅邸的人瘫倒在草坪上,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
漆黑的天空被映成了红色,火星随风狂舞,每一扇窗户都喷出火舌。
熊熊燃烧的烈火犹如扭曲的人体,她们在尖叫,她们在狂笑,她们在高歌。一切枷锁和牢笼都在这一刹那分崩离析,燃烧殆尽。
远处传来喊叫声,原来是附近村庄的居民瞧见火势,纷纷赶来帮忙。男人扛着担架,女人拎着水桶,孩子抱着用布条做成的纱布。段非拙还认出了苜蓿旅店的老板娘,她抱着一只大木桶,肩上还裹着湿布。
可他们一见火势就明白,如此猛烈的火势,光靠人力恐怕难以扑灭,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它自行燃烧殆尽,或是老天爷开眼,降下一场大雨,浇灭熊熊烈火。
好在庄园主人平安无事。伊迪丝夫人虽然面色苍白,但尚且能保持一贯的高贵仪态。裴里拉勋爵抱着未婚妻梅丽莎小姐瑟瑟发抖。管家郝特则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在庆幸什么。
所有人站在庄园草坪上,望着被火焰包围的宅邸。有些人在低声哭泣,有些人在默默祈祷,还有人因为逃过一劫而喜形于色。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伊迪丝夫人凝视着烈火,轻声说,“就像三十年前那样,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她自嘲地笑了笑,“倒也好,省了一笔拆除费。”
“恐怕还没有结束,夫人。”段非拙走上前,他筋疲力尽,好像烈焰一并将他的内在也燃烧殆尽了似的。
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下。z一把扶住他,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他朝z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白发警夜人撇了撇嘴角,什么也没说。
段非拙继续对伊迪丝夫人道“郝特不是一个人犯案。他还有一个同谋,或者说,幕后主使。”
老夫人按着胸口,强作镇定,盯着段非拙“是谁他在这里吗”
段非拙点点头,目光扫视众人,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最终停在了裴里拉勋爵身上。
“我”勋爵指着自己,“你疯啦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
段非拙摇了摇手指“不是你。是你怀里那位小姐。”
勋爵看了看怀中楚楚可怜的梅丽莎小姐。“哈你说梅丽莎和郝特是同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清楚梅丽莎的身份”
段非拙哼了一声“刚才那些亡灵并不是想伤害您,勋爵,而是想抓住梅丽莎小姐。辛尼亚警探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郝特和一个青年在鸦片馆的门口。那个青年我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现在见到梅丽莎小姐,我终于想起来了。”
段非拙一边说,z一边取出他那张照片,递给裴里拉勋爵。勋爵一看照片就簌簌地发起抖来。
“梅丽莎小姐和照片中的青年极为相似。小姐,他是你的兄弟吗你的兄弟怎么会在鸦片馆这种地方工作你真的是公爵小姐吗”
梅丽莎小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方才还像一朵柔弱的花儿,此刻却浑身长出荆棘刺,就连对她一往情深的裴里拉勋爵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倒退了一步。
勋爵还是第一次见到梅丽莎露出这种表情。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没了解过这个女人。
色诺芬忽然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所有人都朝他投去不满的眼神。
“抱歉,抱歉。”色诺芬笑得前仰后合,“哎呀,老大,咱们的这位新人可真了不得,竟然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能招募到他,苏格兰场真是赚大发了呀”
他转向勋爵和伊迪丝夫人,“我们两个前来贵宝地,除了调查郝特之外,还肩负另一项更为重要和艰巨的任务。此任务事关尊贵的梅里霍恩公爵,他秘密地向苏格兰场报案,声称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人冒充他的千金四处招摇撞骗,给公爵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所以,我能否请教一下勋爵,”他微微欠身,带着讽刺的笑,“您和梅丽莎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呢”
那是去年的事了。
当时阿尔伯特米德洛刚从去世的父亲手中继承裴里拉勋爵的封号,为了家族产业四处奔走。
他的家族从前是显赫的地方贵族,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逐渐家道中落。人们都说他父亲没有经营产业的才能。裴里拉勋爵决定改变这一状况。至少,他要让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不至于像那些跟不上时代的贫穷贵族一样过得穷困潦倒。
那天他刚在伦敦见过一位生意伙伴,正要回府邸时,经过一处贫困的街区,撞见了一幕惊人的画面一位衣着高贵、花容月貌的淑女正被几个流氓纠缠。
这场面立刻激发了他内在的骑士精神。他赶走流氓,救下淑女。他本想护送这位迷途的小姐回家,小姐却高傲地扬起脑袋“我不回家请送我去最近的济贫院”
这可吓坏了裴里拉勋爵,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位小姐谈吐不俗,举止高雅,肯定是上流人家的女儿,为何想去济贫院呢
在他的追问下,小姐坦白原来她正在离家出走中。
她的父亲逼迫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四十岁、身体还有残疾的老男人,只为缔结一桩政治盟约,她可是受过新时代熏陶的女性,怎能允许自己的婚姻大事被父母操办于是她毅然离家出走,打算学那些独立新女性,依靠自己过活。她听闻济贫院会安排孤苦无依的妇女去工作,便天真地要到济贫院去。
这位小姐的精神打动了勋爵,可她天真幼稚的想法又让勋爵感到好笑。她显然不知道济贫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恐怕还以为它和贵族女校差不多呢。
面对这么个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姑娘,勋爵的骑士精神越发熊熊燃烧。他暗自决定当这位小姐的护花使者,便把她送到了姨妈家中暂住。
小姐自称梅丽莎门塔,却坚持不肯说自己的父亲是谁,姓氏也明显是瞎编的。但勋爵自有办法调查她的身世。某天勋爵前来拜访时,“无意中”拾获了小姐的家书,信封上的地址竟然是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的府邸
梅丽莎小姐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管家的女儿,绝不是公爵的千金。她恳求勋爵千万别去联系梅里霍恩府,否则她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这显然又是一个拙劣的谎言。管家的女儿怎会有她这样的优雅风范一介管家又哪有权力闯进其他贵族家里抓人
勋爵立刻派遣自己的管家郝特去梅里霍恩府邸打听,管家回报说,公爵的小女儿的确跟一个老头订了婚,而梅里霍恩府的管家根本没有女儿。
勋爵几度旁敲侧击地询问梅丽莎是否和梅里霍恩公爵有关系,她都矢口否认,并央求勋爵千万别把她的事告诉公爵。
若是她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公爵千金,还四处张扬自己的身份,裴里拉勋爵或许会有所怀疑。他也听说过有些骗子喜欢冒充名人实施诈骗。
但梅丽莎小姐非但不承认自己是公爵小姐,还千方百计地撇清自己和梅里霍恩公爵的关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下裴里拉勋爵再不疑有他,认定梅丽莎小姐就是公爵那离家出走的任性的女儿。
当然了,他还没傻到冲进梅里霍恩公爵府,当面质问公爵是否有此事。女儿逃婚在贵族社会可是一桩不得了的丑闻,揭公爵的短、跟他交恶有什么好处吗再说了,公爵一旦得知梅丽莎暂住的地方,肯定会二话不说跑来要人的。
裴里拉勋爵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娘。她的美貌、优雅和温柔让他神魂颠倒。
那时裴里拉勋爵身边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比如屋顶无缘无故塌了下来,差点儿把他砸死,又比如起居室着火,差点儿把他烧死。梅丽莎听说了这些惨祸,温柔地安慰和鼓励勋爵。他简直把这位姑娘当成了下凡拯救世人的天使了。
他发誓一定要和梅丽莎小姐缔结良缘。这不仅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家族的事业。那时老勋爵过世不久,裴里拉庄园的经营遇上了一些麻烦。若能和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结为亲家,经济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他正式向梅丽莎小姐表达了爱意,将她带回老家,介绍给母亲和亲朋好友。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的婚事将近了。没想到
“哎呀,真是经典的骗局。”色诺芬耸耸肩,“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引导你把她和公爵联系起来,可你一旦问起,她又做出一副糟糕,我被拆穿了的样子,让你认定她的否认其实是在撒谎。不得不说,这位小姐的演技着实高明,若去当个演员,没准早就功成名就了呢。”
裴里拉勋爵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恋人“梅丽莎,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你你就是公爵小姐,对吗”
梅丽莎小姐冷漠地拂开他的手,朝色诺芬讽刺一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从没说过自己是梅里霍恩公爵的女儿。如果有人误以为我是,那全然是他们误解了。”
裴里拉勋爵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要不是色诺芬及时撑住他,他恐怕会当场倒下。
“不,梅丽莎”他嗫喏道。
“我既没有声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也没有靠公爵小姐的名头去骗取钱财。难道你们要把一个没有说谎的人抓起来吗”梅丽莎小姐扬起唇角,讽刺一笑。
段非拙冷笑“您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假冒公爵小姐,给裴里拉勋爵来个仙人跳,而是用更隐秘、更高深的手段,获取更大的利益。”
他低头瞅了一眼管家郝特,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蔫了,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从一开始你就买通了郝特,跟他串通一气了。当初勋爵之所以能遇上你,是因为郝特故意将马车赶到那个街区。后来勋爵派郝特去梅里霍恩公爵府打探消息,他也故意输送了假情报。目的就是让勋爵死心塌地地相信梅丽莎小姐是公爵的女儿。”
梅丽莎小姐仍然保持着大理石雕塑般冷漠的神情,可她的身体本能反应出卖了她,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郝特先生无意中发现,裴里拉庄园的地下或许藏着以太结晶。为了探明事实,他便着手在庄园附近挖掘探索。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年半之前,他的秘密行动暴露了,一个村里的男孩意外发现了挖掘现场。于是,郝特先生杀人灭口,将男孩的尸体拖进橡树林中埋葬。那个消失无踪的男孩叫作巴尼。”
烈焰仍在燃烧。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出来,将郝特从地上揪起来。
“是真的吗,郝特是你杀了我儿子”
“我的巴尼,我可怜的巴尼”
如梦初醒的村民们急忙将巴尼的父母拉开,防止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郝特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巴尼的母亲嚎啕大哭,她的丈夫恶狠狠地瞪着管家,似乎想用眼神勒断他的脖子。
“当然了,那时候老勋爵还健在,以他的精明,不可能发现不了你们的阴谋。幸好你们不缺耐心。你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老勋爵撒手人寰的那天。新任裴里拉勋爵阿尔伯特米德洛年轻鲁莽,比他父亲好骗得多,于是你们将他定为目标,正式开始了整个计划。”
段非拙目不转睛地盯着梅丽莎小姐,挑衅地朝她微笑。
“这个计划一共分为三步第一步,让裴里拉勋爵误以为梅丽莎小姐是公爵千金,和她订婚。第二步,在橡树庄园中装神弄鬼,让裴里拉勋爵害怕这个地方,恨不得早日将这土地早日脱手。第三步,由梅丽莎小姐出面,说服裴里拉勋爵低价卖掉庄园的土地。当然,买家也是梅丽莎小姐的同伙。只要合同一签,梅丽莎小姐就能全身而退,由于她并没有假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一切都是裴里拉勋爵的误解,所以法律也无法制裁她。这就是她的全部计划。”
裴里拉勋爵呜咽起来“那我遭遇的几次杀身之祸,难道并不是幽灵所为”
“当然不是。三十年前裴里拉庄园曾重建过,所有材料都是从外地购买的,不存在什么幽灵。您遭遇的三次惨祸,第一次是您险些在起居室中被烧死,我想是郝特做了手脚吧。第二次在浴缸差点儿被淹死,当然也是郝特所为。第三次屋顶坍塌,自然也是郝特的杰作。
“那次屋顶坍塌后,老夫人下令修缮,但必须从外地购买材料。贪心的郝特直接盗伐了橡树林,节省下来的资金都被他私吞了。但他没想到,来自橡树林的木材上寄宿着亡灵。
而那次装修的边角料被苜蓿旅馆的老板捡走,做成了一把椅子。结果也将某一代勋爵夫人的亡灵带回了旅馆中。
“难怪我们一说要卖掉庄园,梅丽莎就贴心地介绍了她的舅舅。”老夫人伊迪丝讥讽地说。
裴里拉勋爵不断摇头,仍然无法接受事实。
“可是假如梅丽莎的目的真的是低价购买土地,那她为何要阻拦拆除宅邸呢要知道,房子连带土地一起卖,可是会贵很多呀”
“很简单,”段非拙耸耸肩,“她害怕宅邸拆除过程中有人无意间发现地下的矿藏呗。”
梅丽莎小姐十指绞紧,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一派胡言。”她语气强硬,“勋爵说他想卖掉庄园,我便介绍了自己的亲戚。我们诚心跟勋爵做生意,至于价格,我们还在商量呢,不存在欺骗行为。至于什么以太结晶,我一概不知。”
段非拙走到她面前,无言地注视着她。梅丽莎小姐勇敢地迎上段非拙的视线,像是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做贼心虚。
她颈上那条精美华贵的蛋白石颈圈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那不是秘术物品所散发的光芒,只是普通反光罢了。但段非拙却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您能否将这条颈圈解下来”
梅丽莎小姐露出狼狈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段非拙歪了歪头,出神地说,“您真是女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面容娇美的少女。
裴里拉勋爵整个人都像是冻结了,要是有人敲他一下,他没准会哗啦啦地变成一地碎冰块。
老勋爵夫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哪怕她面对真正的鬼魂时,表情也没这么精彩。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梅丽莎小姐本人则神情冷漠,嘴唇几乎抿成一条刀锋。
“梅丽莎这不是真的”勋爵的声音带着哭腔,“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梅丽莎小姐没有看他,一味凝视着燃烧的宅邸,纤秀玉手缓缓移动到自己颈边,解下了蛋白石颈圈,露出下面的喉结。
“啊勋爵勋爵昏过去了”
梅丽莎小姐,不应该说是“梅丽莎先生”,冷冷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说话时,声音是不折不扣的男声。
周围人再度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段非拙耸耸肩“我只是觉得这条颈圈有点问题。”
z走上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串手铐,扣在梅丽莎的手腕上。
“你因涉嫌诈骗罪和谋杀罪被逮捕了,梅丽莎小姐。”z讥诮地加重了“小姐”二字的读音。
梅丽莎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运气真糟糕,不是吗”
“不,小姐。”段非拙说,“恶行曝光并不是因为你运气差,而是天理昭彰。”
色诺芬也解下自己的手铐,扣住了管家郝特。众人适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由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所以郝特差点儿被遗忘了。
老管家垂头丧气,完全丧失了贵族管家的傲气与自负,同他身旁即使枷锁在身也依旧冷傲美艳的梅丽莎形成鲜明对比。
巴尼的父母又冲上来,对郝特拳打脚踢。其他村民如梦初醒,也纷纷朝这个利令智昏、杀害幼童的瘾君子吐口水。比起遥远又陌生的幕后主谋,他们对熟悉的庄园管家的仇恨更为强烈。
“杀人偿命,郝特一命还一命”
“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巴尼”
郝特快要被巴尼的父母掐死了。他的脸涨成了深红色,求助地望向两位警夜人。
z走上前,强硬地推开了这对伤心欲绝夫妻。
“别拦我你是警察我也不怕我哪怕坐牢也要宰了这个狗杂种”
巴尼的父亲目眦欲裂,一拳挥向z的面门。z只稍稍抬起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架住了他的拳头。
膀大腰圆的农民瞪圆了双眼,完全不明白这个白发警探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刚才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z冷冷说,“但是下不为例。”
说完,他挥开巴尼父亲的手。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们。”色诺芬解下背上那个沾满泥土的白色包裹。
“这是我从橡树林里挖出来的。把他带回去好好安葬吧。”
巴尼的父母怔怔地望着打开的白色包裹。散开的白布中赫然包裹着一具小小的尸骨。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巴尼的母亲终于出了声。她发出一声悠长而惨烈的哀嚎,扑倒在白布上。
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段非拙望着那对痛不欲生的夫妇,心想。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段非拙忽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在他的脑袋撞上地面之前,他就失去了意识。
轰动全国的“裴里拉庄园事件”,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大火烧毁了裴里拉勋爵的宅邸。曾经显赫一时的裴里拉庄园,如今只剩焦黑的骨架,历代勋爵的黑暗秘密,也一并化作灰烬。
“但据可靠消息,裴里拉庄园地下发现大量以太结晶矿藏。裴里拉勋爵有意兴建一座采矿场,目前已有多家银行与投资商对此表示出浓厚兴趣。”
段非拙放下报纸,望着围在病床旁的叶芝和阿尔。
“总算有好消息了,不是吗”
段非拙昏倒后,被立刻送到镇上的诊所。经过一番诊断,医生判断他是劳累过度,外加受了太多刺激。他建议段非拙卧床休息。段非拙便在诊所住了几天院。
每天叶芝和阿尔都会来探望他,给他带当天最新的报纸。裴里拉庄园事件已经不胫而走,成了各大报纸连续几天的热议话题。
不过这些报纸都不约而同地报道庄园火灾是一场意外事故,提也没提郝特和“梅丽莎先生”的名字。不知是记者们没挖到这则爆炸性新闻,还是真相被人压下来了。
他们从裴里拉庄园的废墟中把风灯抢救出来了,虽然它还能点燃,但显然卖不出去了。
“真抱歉,阿尔,这盏灯我是替你母亲保管的,我却把它弄坏了。”段非拙郁闷地说。
“没关系,主人。”阿尔乐呵呵地说,“反正我妈妈本就打算把它送给您。”
叶芝说“切斯特先生,今后不用这盏灯或许更好。这盏灯的燃料是一个人内心的火焰,你之所以昏倒,正是因为消耗了太多精力。若是不及时停止,你甚至会有性命之虞。”
段非拙立刻发誓他今后再也不用了。风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秘境交易行,放在最靠近天花板的展示柜里。
但是石中剑没被他们拿回来。
“你昏倒之后,那把剑就被警夜人捡走了。”阿尔说,“他们觉得那把剑或许具有什么特殊能力,至今都没还回来。”
段非拙惴惴不安。色诺芬第一次光临他家时就见过石中剑,当时段非拙谎称那是他叔叔留下的古董剑。他们会不会发现石中剑是一把会说话的魔法剑他要怎么解释自己会随身携带一把魔法剑呢万一石中剑泄露了他的身份呢
住院后的第四天恰逢五朔节,叶芝和阿尔开开心心过节去了,段非拙却只能郁闷地待在病房中。
他听着窗外飘来的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村民们将在五朔节这天举办各式各样的庆祝活动,通宵达旦地聚会,载歌载舞,畅饮美酒。孩子们戴着花环,手拉手去山上折树枝。村里最美貌的姑娘将被选为五朔节女皇,代表森林女神,赐予丰收。
段非拙趴在窗台上,叹了口气。
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张俊美到不似人类的面孔。
段非拙惊叫一声,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你没事吧”z低头问道。
温暖的熏风吹乱他的银发,他不耐烦地将凌乱的刘海拨开。
段非拙扶着窗台爬起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和色诺芬已经回伦敦了。”
“我们订了下午的火车票。”z说,“你身体如何了”
“我觉得已经康复了,但是医生说明天才能出院。可今天就是五朔节”
说实话,他还挺想见识见识五朔节的。
段非拙看着z,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如果我偷偷跑出去,不告诉医生,你会为我保密的对吗”
z说“想都别想。”
段非拙撅起嘴。
z问“你从裴里拉庄园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握着一把剑”
段非拙噎住了。他思索了半天,期期艾艾说“那个那是我叔叔的遗物,我原本想把它那个卖给裴里拉勋爵。”
z说“那把剑有可能附有秘术,我必须带回苏格兰场做检测。”
段非拙忙说“但那是我的东西啊”
“警夜人可以随时没收和秘术有关的东西。”
什么霸王条款听都没听说过段非拙腹诽。
他现在只能祈祷石中剑安全通过苏格兰场的检测,要不然不列颠神话中的第一神剑可能就要变成一堆废铁了。
z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伦敦”
段非拙无力地说“这得看叶芝先生的意思。”
段非拙立刻换了个话题“对了,我还没谢谢你。”
“什么”z一愣。
“我昏倒在橡树林里的时候,听说是你不顾勋爵的禁令,闯进林子里把我救出来的。”段非拙顿了顿,忽然觉得脸上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灼,“我还没谢谢你呢。”
z身上的怒气陡然之间烟消云散了。他又恢复了平时冷漠疏离的态度,平淡地说“那没什么。”
他红宝石般的眸子转向一旁,定定望着病房一角的床。段非拙不明白床有什么好看的。
一群小孩手拉着手从医院旁路过,每个人都戴着花环,手里挥舞着树枝。他们又叫又笑,从z旁边冲过去,留下一股淡淡的花香。
段非拙渴慕地嗅了嗅春天的气息。“说真的,z,我就溜出去玩一小会儿,你就当没看见吧。”
“不行。”z很严厉,“躺回你床上去。”
段非拙怀疑如果他不从命,z就会翻窗进屋强行把他按回去,因此只好服从地躺回床上,拿起那份他已经读过无数遍的报纸,假装自己没读过,再从头看一遍。
窗前银白色的人影消失了。段非拙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把报纸读了一遍,已经无聊到开始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时,窗前又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段非拙眯起眼睛“z,你怎么又回来了”
z冲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段非拙放下报纸,赤脚踩着地板,走到窗前。
z又做了个手势,让他低下头。
段非拙不明所以,只好照办。
他低下头,盯着窗台上的灰尘。
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那原来是一顶花环。
“谢谢”
他惊喜地抬起头,却发现z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花环编得很差劲,与其说是花环,不如说是“若干根草叶扭曲地纠缠在了一起,其间硬塞进去了几朵快要枯萎的花”。可段非拙觉得,这大概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是秘境交易行主人,他的交易行内储存着全世界最稀罕、最新奇的宝物。可它们即使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这只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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