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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表情扭曲了。
“什么东方名侦探,听都没听说过”他低吼道,垂下了细剑。
段非拙露出胜利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z了。
白发警夜人丢下他,头也不回地朝黑暗中走去。段非拙爬起来,抓起z的大衣,小跑着追上他。
每当他接近z时,z就会加快脚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段非拙明白z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和他说话,便干脆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然而当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一定程度时,z又放缓了速度。
走了一阵,z忽然停了下来。
段非拙以为他终于愿意跟自己交流了,急忙兴冲冲地奔上前。
“所以,你”他开口。
z扭开脸“我不知道市区在哪儿。”
“啊”段非拙迷茫。
“我找不到路了。”z用冷硬的语气说。
最后还是段非拙把z领回了阿伯丁市区。
其实在郊野中,只需要朝远方望一眼,就能凭借灯光找到城市的方向。但z看不见,在地下的旅途完全扰乱了他的方向感。对于自己必须依靠段非拙才能找到路这件事,z看上去气不打一处来。
当他们好不容易用两条腿走回斯通诊所门口,那儿已经围了一大群警察。路过那儿的码头工人看见了倒地不起、浑身鲜血的斯通医生,便惊恐万状地报了警。
z向当地警察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告诉他们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就是斯通医生的儿子,他利用下水道四处移动。医生包庇了凶手,却反被疯狂的儿子所伤。而凶手亚历山大斯通最终又死于遗体修复师邓肯麦克莱恩之手。
当然了,他没提什么神像,什么恶犬附身。那些事不该让普通人知晓。
警察们听罢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尤其是当他们找到亚历山大斯通的尸体后。虽然那尸体已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但只要经过法医的解剖,就能看出他的脊椎并未受损亚历山大斯通号称残疾瘫痪,验尸报告则清楚表明他在说谎。
斯通医生已被火速送到最近的医院了。等他能开口说话,想必就会向警方交代自己的罪行吧。
警方还搜查邓肯的棺材铺。当然,那儿已经人去楼空。邓肯不可能再回来自投罗网了。
至于下水道的食尸鬼段非拙本以为它们失去了饲主,会开始疯狂袭击进入下水道的人,然而在下水道中探索的警察却连一个食尸鬼也没遇上。它们或许躲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或许追随它们的主人一道离开了阿伯丁。
第二天,阿伯丁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用特大号字体登出了爆炸性新闻北方的开膛手杰克落网。食腐秃鹫般的记者已经连夜找到了新闻素材,撰写出了文章,就连段非拙都要感慨他们下笔动作之快。
新闻中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亚历山大斯通是何等丧心病狂,斯通医生又是如何替他儿子瞒天过海。细节之“丰富”,段非拙觉得记者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当然了,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提z和段非拙的名字,只含糊地提了一句“苏格兰场派遣的专员在案件破获过程中的少许帮助协助”。不知是警方下了缄口令,还是记者想把功劳从伦敦警察手中抢过来,才故意把事实一笔带过。
今后好几个星期,记者们都可以靠这个案件混饭吃了。段非拙甚至可以想到接下来几天的新闻标题名校毕业生为何走上犯罪之路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变态杀手是如何养成的亚历山大斯通不为人知的童年、一个被家庭所毒害的青年亚历山大斯通的血泪心酸史
从古至今,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也有些事情从未改变。
斯通诊所中那几尊印度神像被z没收了。段非拙本来还想,要是z不记得这回事儿,他或许可以偷偷地把它们收进秘境交易行他可不是贪图财富,而是它们太危险了,还是保存在交易行中比较安全。
但是,保存在警夜人的证物室中,或许更为安全。
连带其他一些没有秘术功能的物品也被z以“检测”的名义收走。他把它们全部装在一口箱子中,运回伦敦。
自打斯通医生落网那天起,z就再没跟段非拙说过一句话。他好像当段非拙不存在似的。两个人同处一室时,往往各干各的。z不开口,段非拙也不敢吱声。
周五那天,z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启程返回伦敦。
他们定了上午10点的车票。段非拙那天起了个大早,换上那件葬礼上穿的衣服,对z说“我去一趟墓园。咱们车站见。”
z别开头,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段非拙拎起行李,先行离开。去墓园的路上,他顺手买了束花。墓园附近有不少卖花女,随时准备为扫墓的人花束。
他不知道露丝喜欢什么花,就每种各买了几朵,总归有一种符合露丝的心意。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一排排墓碑整齐而沉默地伫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段非拙找到露丝的墓碑,惊讶地发现墓前竟然堆满了花束。他以为自己那束花已经足够豪华了,没想到和它们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背后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段非拙转过身,露丝的父亲罗伯茨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他也带了一朵花。
“切斯特医生”一大早在这儿遇见熟人,罗伯茨先生很是讶异。
“我就要回伦敦了,过来看看露丝。”段非拙说着将花束放进那一堆鲜花中,“这么多花是谁送的”
“各种各样的人,阿伯丁的市民。”罗伯茨先生低头望着墓碑上的文字,“很多人过来献花,死者遇害的地方也摆满了花束。我都不认识那些献花的人。”他顿了顿,抬起头问,“他们没有忘记她,对吗”
段非拙颔首。
罗伯茨先生一瘸一拐地走到墓碑前,艰难地弯曲一边的膝盖。段非拙想帮他一把,却被他坚定地推开了。他蹲下来,将手中的鲜花放进花堆中。
“我记得您想装机械义肢。”段非拙说,“我帮您买一条吧。我认为的那位警探也装了机械义肢,我可以跟他打听是在哪儿装的。”
“您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忙了,医生,我不能再接受您的好意了。我虽然没了一条腿,但我还有双手,还有家人,我可以自己赚钱。”罗伯茨先生有些哽咽,“虽然报纸上提都没提,但我知道是您抓住了凶手,给我的露丝报了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不远处的教堂响起了整点的钟声。该是去车站的时候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您要是想报答我,”段非拙说,罗伯茨先生做洗耳恭听状,“今后就好好生活吧。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段非拙抵达阿伯丁车站时,距离发车只剩五分钟。
他提着行李,慌慌张张朝月台奔去。周围的旅客都已经涌上火车,月台上满是送行的人。每一扇车窗中都有人在招手。
段非拙找到他的车厢,刚想上车,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z拨开人群朝他走来。
难道说,z没有提前上车,而是一直在月台上等他
z目不斜视地从段非拙身边走过,登上火车。他在车门口站住,转身朝段非拙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叫他快点儿跟上。
段非拙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步履轻快地跳上火车。
他们找了间无人的包厢坐下。甫一坐定,火车便轰隆隆地驶动了。
人满为患的月台迅速朝后方退去。火车离开了阿伯丁市区,驶入绿意盎然的郊野中。
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段非拙回忆起了他们来到阿伯丁的那趟旅程。明明才过了几天,他却觉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之间的气氛可比现在融洽得多。z不厌其烦地对他讲述猩红盛宴覆灭的始末。而现在嘛
就算拿两尊冰雕放在包厢里,可能温度都会比现在温暖得多。
段非拙觉得他应该说点儿什么,可又怕自己说话会惹z生气。他给z添的堵已经够多了。
他左思右想,试探道“我在墓园遇见露丝的父亲了,你知道他断了一条腿。如果他想装机械义肢,呃,你有推荐的吗”
z手肘搭在窗台上,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没有。”他冷冷说。
“那你的义肢是在哪儿装的”
“这不是普通的义肢。里面镌刻了秘术符文,性能比普通义肢高出数倍。”z顿了顿,压低声音,“制作这义肢的人已经不在了。”
段非拙会意地点头“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工匠。”
z倏地转向他,深红的双眸暴射出愤怒的光芒。
“她是一个可恨的秘术师”z低吼。他搭在窗台上的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段非拙吓了一跳。他以为之前自己救了邓肯时,z大发雷霆就是愤怒的极限了。但是和z现在的怒气相比,当时他的愤怒简直就像是和风细雨。
这才是z真正的愤怒。仿佛一座火山正在他体内喷发,炽热的岩浆要将周围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吞没。
段非拙往后缩了缩,要不是包厢门关着,他恨不得当场夺路而逃。
片刻之后,z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次。从他身上迸射而出的怒气逐渐压抑了下来。
“我不该朝你发火的。这事与你无关。”他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段非拙抱紧自己的肩膀,努力把自己缩小。“呃,我也有错,我不该随便乱打听”
“这件事异常案件调查科的人都心知肚明,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z转向窗外。玻璃倒映出他的面容,红宝石般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哀戚的神色。
“你觉得我今年多大了”z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段非拙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z的年龄和他的机械义肢有关系吗
但是z从不说废话。他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有他的目的。
段非拙细细端详着z。他的年轻的确像一个谜。因为一头白发,他看起来可能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段非拙推测他大概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不过这一点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能推测出来,z就没必要专门问了。因此他的实际年龄或许比外表大得多。
段非拙试探地问“三十”
z不动声色“再猜。”
段非拙又问“四十”
z摇头“再猜。”
段非拙豁出去了“一万零八十六岁”
z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显然被逗乐了,但他很快又板起脸,假装自己并没有开心。
“你听说过克里米亚战争吧”z问。
段非拙自然知道。那是1853年至1856年间,英国、法国、土耳其联军与沙皇俄国在克里米亚爆发的战争。
“南丁格尔女士成名的那场战争,对吧”
正是在那场战争中,南丁格尔女士主动请缨担任战地护士。她的科学护理挽救了无数士兵的生命,被人们视作提灯的女神,民族的英雄。她创立了护理事业,从那时起,护士才逐渐成为一种受人尊敬的职业。
身为医学生的段非拙对于战争并不感兴趣,但对于医疗事业的发展可谓耳熟能详。
听到“南丁格尔”这个名字,z的痛苦又增加了几分。
“我参加过那场战争。”他低声说。
段非拙开始炫耀自己眼睛大。
如今已经是1893年了,即使z参战时只有20岁,现在也该60了。可他看上去顶多只有60岁的一半啊他是吃了唐僧肉还是喝了不老泉
像是觉察到了段非拙的惊愕,z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28岁,是陆军少校。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当时照护我的就是南丁格尔女士和她的护士团。”
段非拙猛然想起,他初来伦敦时和z一起拜访律师林恩先生家,林恩先生的女儿路易莎曾提起南丁格尔女士到她们学校演讲。当时的z就露出极为古怪的神情。
原来z根本早就结识了南丁格尔女士,在战场上。
“我当时伤得太重,四肢残废,双目失明,几乎是苟延残喘。所有人都觉得我活不了几天了。甚至有战友私下讨论要不要给我一个痛快。”
说起这段痛苦的往昔时,z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波澜。
“我父亲也是个军官。他希望我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看到我变成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残废,他当然极度失望。这时有一名护士悄悄找到他,说她有个办法,或许能让我再度站起来。”
段非拙盯着z的红眼睛,低声问“难道那护士是个秘术师”
z颔首。
“她用了治愈秘术就像色诺芬用过的那种”
“治愈秘术无法治疗我那样的重伤。治愈秘术的原理是加速细胞的再生,它只能治疗那些有可能愈合的伤口。断掉的肢体永远没办法长回来。”z垂下双眸,“那个护士用的是另外一种秘术。她把我的身体彻底改造了。”
“什么叫彻底改造”段非拙问。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词儿,但他太好奇了。
“就是把所有能用机械替代的器官全部用机械代替。”z冷冷地说,“双手,双腿,脊椎,甚至还有一部分内脏。人类的心脏没办法承受这种负担,于是她干脆把我的心脏也换成了机械,由一块以太结晶驱动。以太结晶蕴含着极其丰富的能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我的衰老比普通人缓慢得多。”
段非拙瞠目结舌,同时遍体发寒。
虽说他早已习惯这个世界中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但z的经历仍然算得上其中最匪夷所思的。
简直像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内容。
“这种改造能让人活下来”段非拙惊讶。
z唇角一扬,像在讽刺“你觉得我这样还算是活着吗”
从结果上来说,这番改造的确让z重新站起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比以前更敏捷,更强大。一个大活人被改造成这样还能算是人类吗
简直像一个忒休斯之船悖论。假如不停地替换一艘船上的零件,当所有的零件都被换过一次后,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假如将换下来的零件再组装成一艘船,它和那艘全面翻新的船谁才是原本的船
忒休斯悖论放到人类身上呢段非拙不敢继续往下思考了。再思考似乎就会触及到人类绝不可以碰触的禁忌领域。
“这就是你厌恶秘术师的原因”段非拙声音沙哑。
“没错。”z笑得越发残酷,“如果她是为了拯救我而把我变成这样,我倒也不会责怪她。可她不是。她只是想试验她发明的新秘术,恰好遇上了我这么个绝佳的试验品。”
“那个护士后来这样了”
“不知道。她逃跑了。我后来加入警夜人,一直在追捕她。可她销声匿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说完,z再度转向窗外,沉默了。
包厢陷入寂静,只能听见火车轧过铁轨的隆隆声响。
段非拙想说几句话宽慰z,可他说不出来。不论说什么,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难道他几句话就能抚平z这么多年来的伤痛吗根本像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高高在上地施舍怜悯。
过了好一会儿,z开口“是不是吓到你了”
“什么”段非拙倏地抬起头。
“你好像很讨厌看到我的身体。每次我洗澡的时候你都会逃跑。你觉得我的样子很恐怖吗”
段非拙哑口无言。他意识到z好像对他产生了某种天大的误会。
“不、不是的”他叫起来。
“你不用给我面子。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z的语气有些自暴自弃。
“我不是因为那个”段非拙窘迫地说。不只为何,他的耳朵忽然变得好烫。“你身上有很多疤痕,确实有些可怕,但是我我不敢看你洗澡是因为那个不礼貌”
z似乎觉得他的答案很滑稽。“你不用说了。”
“真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段非拙提高声音,“我不讨厌你,一点儿也不讨厌,我”
他的声带仿佛变成了卡壳的机器,怎么也运转不起来了。
最后他只能讷讷地望着z“我希望你能知道,我”
z微微一动,一缕白发垂落肩膀。
“我知道了。”
窗外,春季的原野郁郁葱葱、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漫天乌云,洒在两个人脸上。
火车抵达了国王十字车站。望着车站的玻璃穹顶,段非拙由衷产生了一种回家的喜悦。
下了车,他在月台上遇见了两个意外的人。
其中一个是色诺芬。这黑发黄眸的男子倚在柱子上,吹着口哨,一脸梦游似的表情,好像他是无意中走到这儿来的。
“老大”看见z和段非拙,他懒洋洋地摇了摇手,“想不到你们竟然活着回来了”
z嘴角抽搐“怎么不希望我活着回来”
“哪有,我由衷地表示喜悦”
色诺芬嘴上这么说,但z一转头,段非拙就听见他小声嘀咕“可恶,居然毫发无损,我又输钱了。”
这家伙怎么天天拿别人打赌啊
z转过身,面向段非拙“我和色诺芬待会儿要去拿托运的货物,就不送你了。”
他说的货物指的是从斯通医生那儿没收的东西。
段非拙都想和他告别了,然而话还没说出口,z忽然语出惊人
“从下周一起,你来异常案件调查科上班。”
“嘎”段非拙发出介于人和橡皮鸭子之间的声音。
z像是没听见他的怪声,继续淡定地说“你还不算正式成员。一周来上个三天班没问题吧”
问题大得很啊
色诺芬笑嘻嘻地火上浇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因为你表现得很出色,所以我们打算提前录用你啦”
“不是说你们只录用年满二十一周岁的人吗”段非拙抓狂。
“哎呀,事急从权嘛。我们现在这么缺人手,雇佣童工就雇佣童工咯。”色诺芬摊开手。
段非拙的冷汗一瞬间就浸透了衣服“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啊”
“当个普通文员还需要什么准备你是不会写字还是怎样我们又不是让你白打工。付工资的好吧”
不好段非拙内心惨叫。他才不要去苏格兰场呢他才不稀罕警夜人的工资呢他要回家,他一辈子都不要走出家门了救命啊
然而z哪里管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俊美无俦的脸上像是写了“那就这么定了”一行字似的。
“明天早上九点,苏格兰场见。”他嘴唇一弧,向段非拙伸出手。
望着那只手,段非拙欲哭无泪。
他很想拒绝,可拒绝需要光明正大的理由,他哪来的理由呢总不能直接告诉z“对不起,干不来,因为我是你们的死对头秘境交易行的主人”吧
对一般人而言,能去苏格兰场当文员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他要是拒绝就太可疑了。
他只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握住z的手。
z摇了摇他的手,接着猛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段非拙一个趔趄,撞进了z的怀里。
白发警夜人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接着一把推开他,若无其事地和色诺芬走向货运车厢。
段非拙呆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搞什么啊z是在是在捉弄他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当他们离开,石中剑才敢开口“完了,小子,完了。你有什么遗言吗我建议你早点立遗嘱,挑好棺材、墓地和墓志铭。我听说有些人会在别人的墓碑上乱刻墓志铭,所以还是早点儿决定比较好。”
“你闭嘴”段非拙仰望天空,眼含热泪。
段非拙在法兰切丝广场49号下了车,挥别林恩先生,接着拎起行李登上楼梯。
到了家门口,他正要掏钥匙,门却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撞向他胸口,宛如一只愤怒的小鸟,差点儿把段非拙的内脏都给撞到位移。
“主人,欢迎回来”
阿尔穿着围裙,兴高采烈地说。
石中剑忽然冒出来一句“一回家就有个小男孩身穿女仆装啊不是,男仆装迎接你,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微妙呢。”
段非拙翻了个白眼,将行李箱和外套一一递给阿尔,至于石中剑,他直接把它丢向柜子。石中剑滋儿哇乱叫。
“我读过报纸了,主人报纸上说阿伯丁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了虽然报纸上没提您的名字,但我知道您一定居功至伟”
阿尔一边挂起外套,一边向段非拙投去崇拜的眼神。
“那些记者不会把您的名字写下来的,他们只想把功劳记在本地警察头上。就像雷斯垂德每次都要抢福尔摩斯的功劳”
段非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沙发,一头栽倒在上面。
“我也没做什么”
他一直觉得,阿伯丁连环杀人案还没有完全终结。邓肯麦克莱恩仍然不知去向。必须等他也落网,案子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您太谦虚了”阿尔喊道,“真可惜我不像华生医生那么妙笔生花,否则我一定会把您的事迹记录下来,告诉全世界您有多么伟大”
段非拙把脑袋埋在沙发靠垫中“你要真那么干,警夜人明天就该带着银手镯来找我了”
“警夜人算什么主人您岂会害怕他们”阿尔对自己的主人充满了谜之自信,或者说,他过于高估了主人的实力。
“哈哈,是啊。”段非拙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从下周一开始,我每周要去苏格兰场坐三天班。”
他以为阿尔会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然而少年却用越发崇拜的语气说“主人,您成功打入警夜人内部了”
“嘎”
“您已经完全取得他们的信任了,是不是”少年双眼发光,“真不愧是主人,居然将警夜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您是不是要以上班为借口,探查警夜人内部的情况我听说他们把秘术师关在苏格兰场的地牢里您要去劫狱吗”
段非拙发出了仿佛来自地狱的。为什么阿尔的想象唯独在这一层面能如此跃进什么探查内部情况,什么劫狱他不被关进监狱就谢天谢地了
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愁得头都快秃了,阿尔却兴高采烈,像只小鸟似的在家里飞来飞去,为段非拙端上红茶和饼干。
“为了庆祝您成功潜入苏格兰场,我一定要做一顿好吃的主人,您想吃什么”
“后悔药。”段非拙绝望地回答。
第二天是周六,秘境交易行定期营业的日子。
玛德琳克里沃特小姐已经养成了定期来交易行逛逛的习惯。今天博伊勒夫人要做实验,没空陪她,她便一个人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独自光临交易行。虽然已经来过许多回,但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她最近又看中了一幅托勒密天体图,那是古时候炼金术士所留下的暗号图,据说只要解开其中的暗号,就能学会高深的炼金术。
可玛德琳囊中羞涩,根本买不起它。恐怕得攒钱攒个一两年,她才出得起那价格。前提是,这一两年时间里,无人捷足先登。
玛德琳敏锐地发现,交易行主人今天十分没精打采。
虽然自打他继承交易行以来,交易行总共也没开张过几次,但在顾客们的印象中,交易行主人向来活力十足。他不但风趣幽默或者说阴阳怪气,还充满了奇思妙想,带来了盲盒、抽卡、ssr等前所未有的新奇概念。
原本顾客们来到交易行,只不过是为了看看上架了何种新货,与其他秘术师交流交流奥秘哲学。可不知不觉间,交易行每次开门他们都充满了期待期待交易行主人又整出了什么新活。
但这一回,不止玛德琳,其他客人也能明显看出交易行主人垂头丧气。
他枯坐在柜台后,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空洞的目光仿佛看透了虚空。他是在烦恼什么吗还是在思索常人所参不透的深奥问题
负责招待客人的是他那个少年助手。但他的聪明伶俐和交易行主人根本无法同日而语。顾客们问起某件物品的来历、功用时,少年往往要抓耳挠腮好一阵才能想起答案,有时甚至还得跑去请教他的主人。
“主人,有位客人想买水晶灵摆,该怎么办”少年助手凑到交易行主人身边,小声问道。
交易行主人长长叹了口气,一挥手,墙上的展示柜便开始自动移动,将放着灵摆的展示柜挪到顾客面前。
“那边不全都是吗让他们自己挑去。”他心不在焉地说。
少年助手为难地挠挠头,跑回去招呼客人了。留下交易行主人一个人继续对着虚空发呆。
“交易行主人这是怎么了”几个客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玛德琳在交易行中见过他们多次,也算得上是熟面孔了,便也凑了上去。
“他今天的确很不对劲。”玛德琳拿出女人八卦闲聊的劲头,“难道是在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
“或许吧。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阿伯丁连环杀人案”
“当然听说了那可是最近街头巷尾热议的新闻呐报纸上说凶手是一个医生的儿子,但警察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哼,搞不好是警察根本没抓到人,随便找了个替死鬼。”
“我姨妈就住在阿伯丁,她说那个凶手很不一般。他原本摔成了残废,但不知为何又恢复了健康。难道,凶手和我们一样,也是秘术师”
“报纸上说,苏格兰场也协助了破案。该不会这个苏格兰场,指的是警夜人”
“如果是警夜人,那凶手死亡就可以理解了。警夜人不是向来都对秘术师下死手吗能活着被他们关进监狱的反而是少数呢”
“可恶,警夜人又害死了一位我们的同胞兄弟警夜人,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吵死了。你在这里喊打喊杀有什么用有本事去苏格兰场门口喊啊”
“但是那秘术师自己也有不对之处吧他不是杀人了吗”
“就算他杀了人,也该接受审判,而不是被警夜人杀死”
他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连段非拙都听见了。
客人们哪里知道,被他们议论的“警夜人”,就坐在他们身边
段非拙听着他们越来越离谱却微妙地命中了事实的讨论,欲哭无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当初只不过是想去阿伯丁参加葬礼,顺便替露丝报仇雪恨啊他明明没想当警夜人啊
似乎他越是不想做掺合什么事,事情就越是找上门。
他这到底是什么体质啊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客人们注意到了段非拙投来的视线。他们纷纷望向交易行主人,惊讶得发现他的眼睛中竟然闪着隐约的泪光
“天呐,我莫不是看错了吧”玛德琳惊讶地低语,“交易行主人在哭什么呢莫非是在为我们那位惨死的弟兄默哀”
“他可真是性情中人啊”另一个客人感动道。
“他情绪那么低落,想必也是因为听说了阿伯丁杀人案吧”
“性情中人啊”
段非拙的眼泪登时更闪耀了。
周一。
苏格兰场。
段非拙带着打工人特有的死气沉沉的表情,穿过阴暗的走廊,前往异常案件调查科的办公室。
总觉得每往那个方向走一步,就往自己的坟墓走了一步呢
异常案件调查科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很安静,但同时又很吵闹,因为走廊尽头就是通往地牢的入口。囚禁在那里面的囚犯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嚎叫,扰人清幽。但这种时不时的惨叫反而更衬托出了这一楼层的安静。
然而今天的走廊却根本和“安静”搭不上边。向来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竟站了足足三个人多么的拥挤
段非拙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这三个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就是艾奇逊小姐。
她是警夜人的文员,代号a,异常案件调查科最勤奋的职员,每天第一个来上班,最后一个回家,段非拙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直接住在办公室里的。
另外两人都是头一回见面。其中一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头发剃得像士兵一样短,手背上纹着花体字母r。另外一个则是一名头发雪白的老妇人。她看上去就像和蔼可亲的邻家婆婆,但邻家婆婆可不会出现在异常案件调查科。
那三个人注意到了段非拙。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为什么大家要拄在走廊上难道这是某种警夜人早间仪式吗就像学生每周一要开全校大会、听校长发表又臭又长的讲话一样
最后是艾奇逊小姐打破了沉默。
“早上好,切斯特先生。”她声如银铃。
“呃,早上好,艾奇逊小姐。”段非拙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向另外那两个人。
“他们也是警夜人。”艾奇逊小姐介绍,“r先生和q女士。他们是搭档。之前他们为了追捕一名秘术师,在外出差了很长一段时间,前不久才返回伦敦。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艾奇逊小姐又转向她的两名同事“这位就是老大提起过的利奥切斯特先生,我们的准成员。”
r先生咧嘴一笑,握住段非拙的双手。他的手无比粗糙,布满老茧。
“很荣幸认识你,切斯特先生。老大提到你的时候可是赞不绝口呢。他说你在阿伯丁一案中表现得极其出色,所以破例录用你了。今天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段非拙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对我评价太高了,我宁可他别破例”
“真是个谦虚的年轻人。”q女士笑眯眯地在他脸上亲了两口,“警夜人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输入了。真高兴被录用的是这么一位优秀的青年。”
r女士若是得知她面前的“优秀青年”就是警夜人的头号死对头,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们为什么要站在走廊上”段非拙问。
艾奇逊小姐竖起食指,做出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办公室。
“没人带钥匙吗”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r先生似乎很想收回他那句“一表人才”的评价。
“秘书官阁下来了。”艾奇逊小姐对段非拙耳语,“老大昨天把阿伯丁那案件写成报告递了上去,今天一早秘书官就风风火火找来了。”
“秘书官是谁”段非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
“科林卡特,女王陛下的私人秘书之一。异常案件调查科虽然名义上是苏格兰场的一个部门,但实际上直接向女王陛下负责,秘书官卡特就是女王和警夜人之间的联络人。”
段非拙瞠目结舌。警夜人背后的靠山居然是女王陛下那位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王难怪他们敢在全英国横着走
即使隔着门板,段非拙也能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所知的一切都已经写在报告里了。您不妨再回去读一遍。”这是z冷淡却含有怒意的声音。
“我读过很多遍了,警司。”这个声音很陌生,想来就是秘书官卡特,油腔滑调,带着一股子官腔,“我想问的是,您就这么把那个邓肯麦克莱恩放走了您堂堂警夜人的首领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逃之夭夭”
卡特故意将“眼睁睁”三个字念得很重。
z嗤笑一声“您不必对我冷嘲热讽。我说了,他是跳上火车逃走的。我又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火车会在那时经过。我是人,追不上火车,那还真是抱歉。请您务必代替我向女王陛下谢罪。”
“他有可能是猩红盛宴在逃的最后一名成员”卡特提高声音,门板都被他震得直颤,“而且他跳上的那列火车还是开往伦敦的,他现在有可能已经置身于这座城市中了伦敦世界之都女王陛下的眼皮底下”
“我已经让阿伯丁警方发布了他的通缉令。现在伦敦各处应该也已经开始张贴了吧”
卡特大吼“通缉令管什么用如果他是秘术师,改变形貌还不是易如反掌必须尽快逮捕那家伙。当年开膛手杰克弄出来的乱子还不够大吗女王陛下吩咐了,伦敦绝不能再出现一次开膛手杰克事件”
门外的三名警夜人皱起眉。
“卡特那小子又把女王的名号搬出来当枪使了。”r先生啐了一口,“鬼知道女王究竟有没有对他下过那种命令。”
段非拙看得出他们三个对堂堂秘书官阁下都没什么好感。
“那么,”z拖长声音,“您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
卡特低声笑了“我倒真想出一个办法。开膛手杰克因为吞吃了许多异能者的血肉,自己也拥有了异能。他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得多,尤其是嗅觉。为什么不让他当一回猎犬,替我们揪出他那个东躲西藏的同伙呢”
碰的一声巨响。大概是z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门外的四个人同时缩起脖子。
“恕我无法苟同。”z恶狠狠地说,“同样的问题五年前警夜人内部就讨论过了,结论是做不到。第一,要让开膛手杰克凭嗅觉寻找某个人,至少需要那个人的一件随身物品,但我们没有。第二,开膛手杰克已经疯了。让他当猎犬,就必须对他施展精神控制类的幻术。那样做太危险了。一旦他挣脱幻术的束缚,后果不堪设想。我绝不能冒这种险。”
“但是,这样做理论上是可行的,对不对”卡特不甘示弱。
“那又怎样”z反问。
“五年前你们没有那个人的随身物品,可现在不是有了吗”卡特说,“至于开膛手杰克,我就不信警夜人的秘术师如此无能,竟控制不住他。”
“让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去抓捕另一个杀人狂”z冷冷说,“你以为这是驱虎吞狼,实际上是引狼入室。我拒绝。”
“恐怕您没有资格拒绝。”卡特语气傲慢。
“哦女王陛下又吩咐了什么吗”z讽刺道,“陛下亲口下令,要把开膛手杰克放出来”
“陛下没有那么说。但陛下给了我更大的权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现在不止色诺芬,另外三个人也一起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想听清卡特到底要做什么。
“您瞧这是什么哦,我忘记您失明了。”卡特阴阳怪气,“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念给您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鉴于英国各地近日所发生之特殊案件,兹任命科林卡特爵士也就是本人担任苏格兰场异常案件调查科临时特派员。苏格兰场各部门需尽力配合其行动,为其最大限度之帮助,不得以任何借口延误、推脱。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
门外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才听见z不情不愿地、咬着牙回应“我知道了。”
“那么,还请您带我去一趟地牢,见一见那个开膛手杰克。”
“好。希望您胆量够大,别被他吓着。”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打开。z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表情阴沉。
跟在他后面出门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正直而立之年,身材高大,体格结实,一头棕发,留着时髦的胡子。他朝四个人虚伪地欠了欠身,目光在段非拙身上额外停留了几秒。
“这位年轻人就是您在报告中提起的那个新人”卡特问。
z回过头。当他注意到段非拙时,阴沉的神色稍微开朗了一些,仿佛一丝阳光穿透了乌云。
“没错。”
卡特打量着段非拙“警夜人已经很久没录用过新人了。我记得你们的标准一直很严格。这位先生肯定有某些过人之处吧。”
“您说对了。”z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卡特笑了笑,不置可否。
“您还去不去地牢了”z催促。
“这就去。”卡特朝段非拙行了个注目礼,转身跟上z。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后,走廊上的四个人才松了口气。
“所以我们现在要听那个小白脸”r双臂环抱,粗声粗气地问。
“恐怕是的。”q女士叹气。
艾奇逊小姐最先走进办公室,返回她的工位上,好像她是从那儿长出来的一样。
段非拙却站在走廊上没动。他凝视着走廊尽头的黑暗。那儿隐藏着一道门,只有警夜人才能打开。它通往地牢,里面关押着被警夜人逮捕的秘术师们,以及和秘术师案件有关的嫌犯。
他记得裴里拉庄园事件过后,他曾来过一次苏格兰场。就在那天他得知了露丝的死讯。但也同样是在那天,z给他看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鸦片馆“薄荷叶”门前,“梅丽莎小姐”搀扶着庄园管家郝特。
另外一张则是在一家餐厅中,“梅丽莎小姐”正和一名男子面对面共饮。
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秘书官科林卡特。
他既是女王的秘书,也是科技进步委员会的要员之一。
那个致力于开发以太结晶、推广空行艇技术的组织,一直被z怀疑是裴里拉庄园事件的幕后黑手。他们的目的就是巧取豪夺庄园的地皮,好控制住地下的以太结晶矿。
而卡特现在拿到了女王的谕令,可以对警夜人指手画脚。
“秘书官科林卡特”段非拙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你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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