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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z的手臂环抱住的时候,一种安心感油然而生。段非拙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这个姿势有什么怪异之处。
按理说他是不应该安心的。他是秘境交易行的主人,警夜人的头号大敌,而这里是专门关押秘术师的地牢。他踏足此处,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对。
“里面关了多少人”段非拙小心翼翼地问。
“活着的有三十九个。”z漫不经心地回答。
段非拙觉得他的措辞有些奇怪。“怎么难道还有死了的”他问。死人还有必要关起来吗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疑惑,z微微扬起唇角。
“死人当然需要关起来。”他轻描淡写地说。
段非拙记起了裴里拉庄园中的亡灵们。假如秘术师死后也会变成亡灵,那么幽禁他们似乎也合情合理了。
只是那些秘术师不但活着的时候要被终身,死后也不得超生,未免也太凄惨了。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伫立着一扇扇厚重的铁门。
当一行人从门前走过时,门后不是传来吼叫,就是响起“砰砰”的撞门声。然而不论囚犯怎么撞,门都岿然不动。
段非拙又往z怀里缩了缩,现在他几乎是挂在z身上了。z的表情泰然自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到了某一扇门前,q女士停下了脚步。
色诺芬又走上前,一边念诵咒语一边打开门锁。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的房间比段非拙想象中的大上许多,横竖三米见方,作为囚室,算得上宽敞豪华。
囚室的地板和天花板上各自画着一个法阵。段非拙依据他粗浅的秘法几何学知识,判断那两个法阵是两两相对的嵌套法阵,用来禁锢或束缚某个东西。
法阵中央跪坐着一名男子。他低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枯槁的双手戴着沉重的枷锁,铁链钉在墙壁上。
那就是开膛手杰克段非拙端详着男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嘛。
听见开门的声音,男子陡然抬起头。
蓬乱的头发和胡须几乎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他的双眼。
那双眼睛是如此幽邃,如此黑暗,仿佛一口古井,井中却透出一股致命的危险,像是随时会有鬼怪从深渊中爬出来。
他的眼睛疯狂地转动着,有时候两只眼球甚至望向了不同的方向,就像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球一样。
突然,他的眼球停止了转动,接着猛然一轮,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他用力嗅了嗅,品味着空气中的某种气味。
“有个新人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每一颗牙都像鲨鱼的牙齿一样尖锐,“我闻到了鲜活特有的芬芳是个年轻人。警夜人又有新人加入了吗太好了,成天都是老太婆老头子来拜访我,气味简直令人作呕。现在总算有些美妙的气息了。”
被他称作“老太婆”的q女士扬起眉毛,不置一词。
“走近些,年轻人。”开膛手杰克边说话,便发出嘻嘻的笑声,“让我闻闻你的味道。多么甜美,多么芬芳你闻到了吗,z警探这里唯有你的嗅觉最接近我,你是不是也嗅到他身上那股青春甘甜的气息要不然你怎么会搂着他不放手”
色诺芬瞄了一眼段非拙和他的上司,眼神中透出一股审度的态度。
段非拙看看z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忽然感到一阵尴尬。像是某种私密的、只应该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被人曝光了似的。他想挣开z的手臂,z却环得更紧了些。
“我爱搂着谁就搂着谁。关你屁事。”z冷冷说。
开膛手杰克笑得越发灿烂“我好想品尝一下那位年轻人的滋味呀如果咬破他的心脏,那喷溅的鲜血肯定比美酒还要香醇。你品尝过吗,z警探我建议你有机会一定要尝一次,只要尝过一次,你就不可能忘记那滋味”
“谢了。我尝不出味道。”z转向q女士,“开始吧。”
q女士步履蹒跚地走到开膛手杰克背后。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雪白的绳索,打了个活结,将绳索套在开膛手杰克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开膛手杰克沙哑地说,“你们想把我变成猎犬,替你们去找人。可以,请便,我迫不及待要从这地方出去了。如果你们以为一个小小的法术就能制得住我,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q女士闭上眼睛,低声念诵起咒语。一股红色的烟雾从她掌中弥散开来,缠绕上那条白色的绳索。
不,那不是红色的烟雾,而是一个个红色的符文。它们从绳索末端一路向开膛手杰克延伸,一眨眼的功夫,整条绳索都变成了血红色,散发着属于秘术物品的独特光辉。
开膛手杰克拼命摇晃脑袋,似乎想挣脱绳索,可他越是挣扎,绳索就缠得越紧。
他仰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其他囚室中的囚犯听见了他的咆哮,也跟着尖叫起来。
q女士牵着绳索,喝道“住口”
咆哮声瞬间消失在了开膛手杰克的嗓子眼儿里。
“起来。”老妇人又说。
开膛手杰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z比了个手势。色诺芬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法阵,来到开膛手杰克面前,为他打开镣铐。
这个曾经令整个伦敦闻风丧胆的连环杀手,如今被那条秘术绳索所压制,乖巧得就如同q女士的一条小狗。
z松开段非拙,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谨慎而缓慢地打开。手帕中央包裹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碎片,尖端沾染着血红色。
他托着手帕,将金属碎片呈到开膛手杰克的鼻子底下。
q女士命令道“闻一闻,孩子,你能闻到他的味道对吗”
开膛手杰克深深吸了几口气,动作活似一条真正的猎犬。
“你认识这味道吗”q女士问。
杀手沉思了一会儿,缓慢地点头。
段非拙身旁的z忽然动了动。他听见z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许多。
q女士用教育小朋友般和蔼客气的语气说“你能找到他的,对不对带我找到这血迹的主人吧”
开膛手杰克迈开沉重的步伐。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犀利了,深邃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z指了指牢房外“带他从地道走。”
q女士牵着开膛手杰克,遛狗似的走出牢房,沿着那条幽深的走廊继续往深处前进。r先生信步跟了上去。他和q女士是搭档,这种任务自然要随行。
“色诺芬。”z呼唤属下的名字。
黑发黄眸的警夜人摇身一变,化作乌鸦,扑扇着翅膀飞向r先生,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去哪儿出口不是在走廊另外一边吗”段非拙小声问。
“那边有条秘密地道,通往苏格兰场之外。”z说,“大白天的,不方便让那家伙出现在街头。先让他从密道离开。”
“他们三个人没问题吗”段非拙有些担忧。
“他们的任务只是寻找邓肯麦克莱恩,找到人之后自然会回报。到时候我们再去支援。”
开膛手杰克和警夜人们的身影很快被走廊彼端的黑暗所吞没。那个凶狠的连环杀手已被q女士的秘术控制住了,还有r先生和色诺芬从旁援助,应该不会有麻烦吧段非拙心想。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当开膛手杰克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似乎隐约看见杀手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中透出了一丝阴冷的光。
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我们回去吧。”z说。
艾奇逊小姐和段非拙跟着他们的上司,离开地牢,返回地面。艾奇逊小姐也取出一把和色诺芬同款的钥匙,锁上了地牢大门。
“老大,你听见刚才开膛手杰克说的了吗”向来沉默寡言的打字员小姐冷不丁地开口,“q女士问他认不认识邓肯麦克莱恩的气味,他说认识。”
段非拙也注意到了开膛手杰克的那句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猜测,“邓肯麦克莱恩果然就是猩红盛宴的最后一名成员”
“很有可能。”z沉声说,“想来他们也不会通过别的渠道认识了。”
“开膛手杰克会不会搞错了”
“他处于q女士的秘术牵制之下,不能对我们说谎。”z解释道,“我给他闻的那块碎片是我刀刃的碎片,沾有邓肯麦克莱恩的血迹。怎么想都不会搞错。”
段非拙沉吟“但是邓肯麦克莱恩说,他并不是猩红盛宴的成员。”
z不屑地嗤了一声“秘术师谎话连篇不是很正常吗”
段非拙很想为秘术师这个群体辩解几句,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谎话连篇。z那么护着他,他却至今都在欺骗z
一念及此,他心底就涌出一股无名的苦涩。
他们回到办公室。劳模小姐立刻扑回了办公桌前,继续她的工作。她如此勤奋,异常案件调查科却还没开始内卷,这个怪现象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林恩小姐怎么样”z忽然问。
“昨天把她送到美丽盖亚的疗养院了。”段非拙答道,“那儿似乎真能治疗以太病,我看见一些病人的病情都有所好转。”
“那就好。”z作思索状,“我一直以为美丽盖亚是个哗众取宠的组织,没想到他们还真有点儿本事。”
段非拙好奇地望向z“你怎么忽然间这么关心林恩小姐”
z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风徐来,扬起他银白的长发。
“因为你关心她,所以我才关心。”他柔声说。
段非拙的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这天下班后,段非拙直接没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美丽盖亚疗养院,探望路易莎。
现在是允许探病的时间,病房里聚着不少人,几乎每张病床都围着两三个家属。
林恩夫妇自然坐在路易莎床前。一见段非拙,他们同时面露喜色。
“快来瞧瞧路易莎已经能说话了”林恩先生兴奋地说,他那轻快的表情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没想到美丽盖亚的治疗这么有效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该把路易莎送到这儿来”
段非拙走到病床前。路易莎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微微歪着头。林恩先生低声唤她的名字,说“孩子,醒醒,快开是谁来了”
路易莎的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了。她的眼睛还对不上焦,只是虚弱地朝段非拙所在的地方瞄了一眼。但她已经认出了来者,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
“切斯特先生”
听见她开口说话,段非拙也大吃一惊。昨天这时候,路易莎还昏迷不醒呢,没想到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好这么多了
“你感觉还好吗,林恩小姐”段非拙轻声问。
“谢谢关心”路易莎呢喃,“您送我的娃娃屋我还保存着”
“什么娃娃屋”段非拙一头雾水。
林恩夫妇却立刻领会了女儿的意思。
“她怕不是把你错认成你叔叔了。”林恩夫人含笑,“路易莎小时候过生日,你叔叔送过她一个很豪华的娃娃屋。这孩子可是爱不释手呢,每次见到你叔叔都要感谢他。你们叔侄俩长得挺像。路易莎现在还有些神志不清,大概看错了。”
段非拙无奈地笑了。既然这么像,那初次见面时路易莎为何还会误认为z才是“利奥切斯特”难道在女人眼里,z的美貌真就那么光辉夺目,能让周围的人自动黯然失色
疗养院的护士推着小车走进病房。
“该吃药了。”她朗声说。
她依次走到病床前,从小车上拿起药瓶,倒出几枚药丸,让病人和着水服下。确认第一名病人吞下药丸后,护士才走向第二名病人。
当她走到路易莎床前,却没有倒出药丸,而是取出一枚针剂,挽起路易莎的衣袖为她注射。
“路易莎现在还太虚弱了,吃不下药。”林恩先生见段非拙面带疑虑,主动为他解释,“等她能自己吃东西了,就可以给她服药了。”
护士将药物全部推进路易莎的手臂里,然后推着小车走向下一个病人。
段非拙盯着路易莎手臂上的针孔,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劲。
那护士为路易莎注射的药物,分明散发着秘术物品独特的微光。
难道美丽盖亚所谓的“治疗以太病的方法”,其实是一种秘术
美丽盖亚内部,隐藏着秘术师
不无可能。若是常规医疗手段就可以治愈以太病,那么普通医院也能做到,病人就不必特地前来美丽盖亚疗养院了。
而美丽盖亚对治疗以太病的手段讳莫如深,绝不透露给外人,也是害怕秘术师身份暴露,从而引来警夜人
假如美丽盖亚单纯使用秘术治病救人,段非拙倒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己就是秘术师,也见过治愈伤口的秘术。若是奥秘哲学能用来救济苍生,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路易莎的胳膊上,除了针孔之外,还有两个小小的孔洞。
那不是针孔,更像是尖牙的咬痕。
简直像被人咬了一口
美丽盖亚到底在施行什么可疑的疗法
段非拙凝视着路易莎的手臂。他可以看见物品上残留的记忆,现在他想试试能否通过路易莎的随身物品,看看她到底接受了怎样的治疗。
路易莎搬进疗养院还不过一天,仍旧穿着昨天的衣服。很快,段非拙眼前就浮现出了淡淡的影像。
路易莎被一群人抬出了病房。
路易莎躺在地板上。
一个姿容美丽的女人抬起路易莎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段非拙一个激灵,影像消失了。
那个姿容美丽的女人,正是美丽盖亚的理事长伊万杰琳
既然这世界上存在亡灵、食尸鬼和魔法,那会不会也存在吸血鬼
她所在的房间密不透光,她的皮肤苍白到毫无血色,完全符合吸血鬼的设定
想到这一层,段非拙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那位理事长会不会利用疗养院为幌子,暗中吸食人血
不把它背后盘根错节的秘密弄个水落石出,段非拙实在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无辜的路易莎送进了火坑。
“林恩先生,林恩夫人,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段非拙起身说。
“当然,你去忙你的吧。”林恩夫妇宽容地原谅了他的提前退场。
段非拙朝他们笑了笑,欠身行了个礼,接着快速离开病房。
只有一个办法能弄清楚美丽盖亚背后的秘密,那就是
“你怎么又要用幻形叶啦”
法兰切丝广场49号,段非拙家中。
他刚刚进入秘境交易行,又揪下来一片幻形叶。见他如此浪费贵重的商品,石中剑心疼得直嚷嚷。
“又没吃你家大米。”段非拙赏了它一记白眼。
夜色已深,阿尔被打发回家了。段非拙耐心地等时钟走到十二点,方才背上石中剑出门。
他叫了一辆夜间出租马车,直奔白教堂去。一听说他要去全伦敦治安最差的地区,车夫立马不乐意了。段非拙多给他塞了一英镑,他才闭嘴乖乖赶车。
到了白教堂区,段非拙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疗养院。
夜间的白教堂区一点儿也不比白天冷清。夜幕下生活的人们只有当太阳落山后才会苏醒过来,开始一天的生活。穿着暴露的特殊职业女性游走街头,朝每个路过的男人抛媚眼。裹得密不透风的男人则徘徊在阴影中,等待识货的买家上前攀谈生意。
段非拙将幻形叶含进嘴里。樟脑丸混肥皂的味道霎时间充斥了他的口腔。总觉得幻形叶这玩意儿的出场频率快和隐形衣差不多了。不过那位疤头小巫师若是每次夜游都要吃一片幻形叶,他违反校规的次数可能会大大减少。
那些原本朝他搔首弄姿的女子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去拉拢别的潜在顾客,就像段非拙忽然从她们眼前消失了一样。
借着幻形叶的庇护,段非拙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栋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建筑。
疗养院大门紧锁,守门人坐在值班室中打瞌睡。段非拙抬头望着高耸的铁门,低声问“石中剑,你能帮我爬过去吗”
“小菜一碟。把你的身体交给我。”石中剑自信满满。
段非拙握住剑柄,让石中剑控制他的身体。
他单手抓住铁门,纵身一跃,便轻松跃上门顶,轻巧落地。
铁门发出“哐当”一声。值班室中的守门人动了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段非拙急忙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在幻形叶的保护之下,只要他不做出太夸张的动作,别人就发现不了他。
守门人打了个呵欠,又闭上眼睛。
段非拙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向疗养院主楼。
夜间的疗养院安静得如同坟墓。段非拙本以为会有护士巡夜,可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摸进路易莎的病房,同时低头暗自请求女士们的原谅。他是为了弄清美丽盖亚背后的秘密而来的,但这种行为实在有点儿像变态跟踪狂
路易莎躺在病床上,睡得十分安稳,呼吸均匀,和之前发病时判若两人。她手臂上的红色纹路似乎又变淡了一些,但那两个牙印似的孔洞却没有消失。
段非拙走近另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患者。她身上的红色纹路比路易莎更淡,几乎已经变成了粉红色。但段非拙抬起她的手腕时,同样发现了牙印孔洞。
正当他准备检查第三个病人时,走廊上突然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段非拙急忙退到病房角落,捂住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有好几个人正在走动。段非拙暗暗祈祷他们是去另外一间病房的,然而他的祈祷落空了脚步在这间病房门口停了下来。
大门幽幽打开了,没发出一丝声响。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美丽盖亚的理事长伊万杰琳布莱克。
她背后跟着四名男女。宣讲师安妮霍尔也在其中。
伊万杰琳理事长巡视着病房,目光从段非拙身上一扫而过,显然没发现他。这证明幻形叶的庇护仍然有效。
段非拙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理事长便盯住了路易莎。
“把那姑娘抬走。”她吩咐道,语气冷漠而高傲。
她的四名手下一拥而上,将路易莎抬了起来。
旁边的一名病人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睛。伊万杰琳朝她打了个响指,她脑袋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段非拙吓得差点儿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伊万杰琳果然是个秘术师
他们将路易莎抬出病房,登上楼梯。段非拙急忙跟了过去。凭借幻形叶的效力,即使他尾随在后,一行人也全然没发现他。
他们登上顶楼,进入理事长办公室。
这地方白天时就漆黑一片,段非拙以为晚上更应该伸手不见五指。可他错了。此刻办公室内灯火通明但照明的却不是电灯或油灯,而是一捧捧悬浮在空中的蓝色鬼火。
四名手下将路易莎放在地板上,接着掀开了办公桌前方的地毯。
地毯下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他们将路易莎挪到法阵中央,接着沉默地散开,各自站在法阵的一角。
伊万杰琳理事长信步走进法阵中。
她在路易莎脑袋边跪下,双手按住少女的太阳穴。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救赎这可怜的女人。”
四名手下齐声念诵“救赎她,我们的主人。”
伊万杰琳又说“让她免于黑暗,免于困顿。让她恢复常性,重返人间。”
四名手下又齐声道“救赎她,我们的主人。”
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段非拙目瞪口呆。
伊万杰琳抬起路易莎的胳膊,拇指摩挲着那两个牙印似的孔洞。
“我来净化你,我的孩子。”
说完,她张开嘴,露出一对尖锐的獠牙。
就在她准备咬住路易莎的胳膊时,一把锈剑突然从虚空中刺出,剑尖上还插着一块怪异的石头。
段非拙挥舞石中剑,欺近伊万杰琳面前。
伊万杰琳一惊,松开了路易莎的手,接着腾空跃起,仿佛没有体重似的,朝后方飘去。
他那四名手下亦是大吃一惊。宣讲师安妮霍尔的表情最是精彩。
“是你”她惊呼,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救命恩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袭击她们的理事长,“谁派你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段非拙将石中剑横在身前。四个人意识到那把剑并非凡物,一时间都不敢靠近。
“我还要问你们呢。”段非拙冷冷说,“打着治疗以太病的旗号吸食人血,你们有什么目的”
一名美丽盖亚成员高声说“少跟他废话大家一起上”
四个人振作精神,同时扑向段非拙。
却只见剑光一闪,当四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通通倒在地上。
段非拙看也不看他们,转而面向另一边。
办公室尽头,伊万杰琳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中,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她现在不再那么美丽了。獠牙伸出嘴唇,破坏了她的美貌。曾经白皙的皮肤泛起了青色,修长的十指则化作利爪。这个曾在段非拙心中排行世界美貌值第二的女人,此刻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伊万杰琳厉声问,“警夜人吗”
段非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办法回答。他的确算是警夜人的一员,然而他今天却不是以警夜人的身份来到这里。
“我只是一介平平无奇的秘术师。”他昂首答道,“路易莎小姐是我的朋友,我绝不允许你们伤害她”
他举起石中剑,随时准备格挡伊万杰琳的攻击。
“你不是警夜人”伊万杰琳语气犹豫。
“你听不懂人话吗”段非拙有些不耐烦。
伊万杰琳徐徐落地,宛如一片轻盈的羽毛。
她的四个手下呻吟着爬起来,想从背后偷袭段非拙。但石中剑早已觉察到了他们的企图,段非拙在它的操控下绷紧肌肉,一旦他们展开攻击,他可以立刻反击。
伊万杰琳对她的手下们举起一只手。
“住手。”她说。
四个手下面色骇然。“理事长,他攻击了我们啊”
段非拙也大感莫名其妙。难道这女人不,女怪物,要和他单挑
“既然您也是秘术师,那这就是一场误会了。”
说着,伊万杰琳的相貌发生了变化。她的皮肤逐渐变回白色,獠牙也缩回嘴唇中。骇人的利爪慢慢消失,恢复成一双纤纤素手。她再度变回了美貌女子的模样。
段非拙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干啥和解还是她想施展美人计先说好,美人计对他可是不管用的。他见识过世上最美的美人,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你不是要吸路易莎小姐的血”段非拙问。
“我的确要吸血。”伊万杰琳平静地说,“但我是为了拯救她。”
“我只听说过放血疗法,还从没听说过吸血疗法。”
遇事不决先放血是西方中世纪的经典治疗手段。万病皆可放血。有些医生会使用水蛭吸血,但医生亲自去吸血的,段非拙还是第一次听说。
躺在地上的路易莎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紧闭着眼睛,柳眉微蹙,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能让我为她治疗吗”伊万杰琳问。
让这个女人吸路易莎的血
段非拙很想回答“不能”,但路易莎痛苦的模样让他心软了。经过伊万杰琳的“治疗”,她的病症的确好转了许多。这证明吸血疗法是有效的。
他用石中剑指着伊万杰琳,谨慎地说“你要是胆敢加害她,我就立刻把你的脑袋削下来。”
“我要是想加害她,她现在早就躺在坟墓里了。”伊万杰琳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
她走到路易莎身边,撩起裙子跪了下来。路易莎抽搐了一下,双唇微启,低声梦呓“祂从天穹坠落”
伊万杰琳打断她“不要说了,孩子,祂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抬起路易莎的手臂,伸出獠牙,一口咬住。
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伊万杰琳喉头一滚,将血液全部吞下。
段非拙感到一阵生理不适。不过话说回来,他还吃过骨灰拌饭,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随着鲜血被伊万杰琳一口口吞下,路易莎的神色平静了下来。她不再梦呓,眉头也不再紧蹙,恢复成了安谧的睡颜。
伊万杰琳抬起头,擦去唇角的血迹。
“现在您相信了吧”她说,“我真的只是为了治疗这位小姐。以太病唯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根治。”
“通过吸血”段非拙难以置信。
伊万杰琳颔首。“以太病的病因,实际上是以太结晶中的一种物质进入了人体内,污染了人的血液。这种物质对我是无效的。因此我会定期吸取病人的血液,稀释他们体内的有害物质。当那物质被完全清除,他们自然也就康复了。”
“就像血液透析一样”段非拙下意识说。
伊万杰琳困惑地望着他,不明白血液透析的意思。这时代还没发明透析机呢,她当然不理解这个概念。
“我的意思是,”段非拙努力打圆场,“为什么那种物质对你无效而且专家们不是都说,以太结晶是纯粹能量的结晶吗它怎么会含有有害物质”
“这就说来话长了”伊万杰琳对四名手下使了个眼色,“你们先把这位小姐抬回去吧。”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动,像是生怕他们一走,段非拙就会立刻加害他们亲爱的理事长。
“还发什么愣”伊万杰琳提高声调,语气严厉。
四名手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抬起路易莎,离开办公室。
段非拙很想追上去,亲眼确认他们将路易莎送回了病房,可他又害怕自己一走,伊万杰琳就会立刻人间蒸发,今后再也找不见她了。
他踌躇了半天,最后决定留下来。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他控制住了美丽盖亚的理事长,想来美丽盖亚的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呢。”他用石中剑指着伊万杰琳,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伊万杰琳朝地毯做了个手势。它像获得了生命似的,自动滚回原位,覆盖了地板上的法阵。
“您既然也是秘术师,那您肯定知道先行者们的故事吧”她走到窗前,拨开窗帘。
月光洒在她身上,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光明,反而使她的身姿更加幽暗。她周围如同笼罩着某种肉眼不可见的气场,会自动吸收周围的光亮。
段非拙搜肠刮肚地回想着他学过的那点儿可怜的奥秘哲学知识。
“先行者是最强大的秘术师,最接近奥秘之人。”他说,“古往今来有资格称得上先行者的秘术师只有八人,其中已知四人已死,两人继续攀升,只有两人还存活。”
当初在苏格兰场,色诺芬也考过他同样的问题。
“不错。看来您的确是一位资深的学者,不是什么虚张声势之辈。”伊万杰琳笑了笑,“先行者们的力量无比强大,堪称神明。在历史上的某些时代,祂们的确以神明而为人所知。譬如第三先行者十字路口的保护人,祂就曾被称为死亡女神赫卡忒,受到无数人的敬拜尊崇。”
“这和您吸血有什么关系您好像扯远了。”段非拙冷漠地凝视着她。
伊万杰琳捻起自己的一束头发,陷入深思。
“在远古时代,我们一族曾是某位先行者的使徒。我们侍奉祂,将祂当作神灵顶礼膜拜。祂就是第二先行者,最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光之大君。”
段非拙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不论是约瑟夫叔叔留给他的笔记,还是警夜人给他的教科书,抑或是从叶芝那儿买来的课本,都没完整记录过八个先行者的名字。他所知道的先行者,就只有目前存活的两人炼金术的始祖赫尔墨斯,以及十字路口的女神赫卡忒。
至于其余六人,尤其是死去的那四个先行者,好像完全消失在了历史记载中。不知是现今的秘术师以及忘记了祂们的故事,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敢记下祂们的名讳。
“您没听说过光之大君的名字,是吧”伊万杰琳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是我孤陋寡闻。”段非拙咕哝。
“不。现如今的秘术师几乎都忘却祂了。人们不敢提起祂,不愿提起祂,渐渐的,祂的名字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只有我们一族仍然记得。”
“因为你们是光之大君的使徒”
伊万杰琳的笑容更悲伤了。“我的祖先侍奉光之大君,相信祂是所有先行者中最强大、最杰出的。正如祂的名号,祂像太阳一般光辉万丈,无比高洁,无比正义。但也正因为如此,祂忍受不了世间的污浊。于是祂做了一个决定祂要毁灭这旧世界,再造一个新世界。”
段非拙目瞪口呆。这什么鲁路修剧情啊光之大君这么中二的吗
“你听了也倍感惊讶是不是”伊万杰琳误解了段非拙惊讶的原因。
“呃算是吧”段非拙支支吾吾,“但祂最后没成功,对不对”
“正是。其他先行者不同意光之大君的想法,便联手对抗祂。但光之大君实在过于强大,身边还有支持祂的盟友,即使其他先行者联手也不是祂的对手。这时候,我的祖先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伊万杰琳拉上窗帘,回头凝视段非拙的眼睛。
“他们背叛了光之大君,将祂的秘密告诉了其他先行者。于是,其他先行者击败了光之大君,让祂从天穹的最高处坠落,一直坠落到地底的最深处。我的祖先也因此受到了光之大君的诅咒。我们失去了光明的宠幸,只能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人们称我们为暗夜一族。”
“就是吸血鬼。”段非拙脱口而出。
“也可以这么说吧。”伊万杰琳耸耸肩。
“但这和以太病有什么关系”
“您以为以太结晶究竟是什么东西”伊万杰琳狡黠地一笑。
“纯粹能量的”
不对。段非拙停了下来。
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根本没有以太结晶这种物质。那条世界线中,工业革命的能源是煤炭,工业时代也不存在满天飞的空行艇和替代的机械义肢。
两个世界的差异之所以如此之大,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存在以太结晶。
假如以太结晶是纯粹能量的结晶,为什么他原本的世界没有发现这种物质
“那您说以太结晶是什么”段非拙问。
伊万杰琳道“您知道,能量这种东西,既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或是从一种状态转变为另一种状态。”
“能量守恒原理。”段非拙说。这是连初中生都知道的常识。
“您可以想想,光之大君那样强大的先行者陨落后,他所拥有的庞大能量去哪儿了呢”
段非拙瞪着天花板“应该是散逸到空气里就像人死后身体的热量散逸到周围”
等等。光之大君虽说是接近神的存在,但说到底也是秘术师。
秘术师死后不一定会尘归尘、土归土,不是吗还有可能化作亡灵,永远徘徊在世间,就像历代裴里拉勋爵夫人,就像警夜人地牢中那些被永世束缚的死者。
那么光之大君死后,祂的能量去哪儿了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浮现在了段非拙脑海中。
“难道说”他忽然觉得嗓子干涩,很难发出声音,“那些能量变成了”
“以太结晶。”伊万杰琳赞许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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