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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城的地板是一种金属的晦暝色,像是打磨光滑的青铜器,漫射的哑光。
这样的地面,横七竖八散落着机甲人的肢体,显得冷峻,少了几分死亡的残酷。
被拆卸开的机甲人肢体间,有几张相似的脸。
安安静静,睁着黑色琉璃寒冰晶石做的眼睛,大约因为失去了相当于灵魂的机甲核,每一双眼睛都显得茫然放空。
那些和南宫無生得一样的脸,死亡一样散落在地面,真的坠落尘埃,茫然无神后,反而越发显出俊美无尘、皎洁清冷。
是无辜脆弱,死亡的美丽。
啪,又一只胳膊掉在地上。
一只手按着陆号的肩膀,另一只手从他的心口缓缓退出,张开的手里躺着一枚流光溢彩的青色碎玉。
拿到了机甲核,那只按着陆号肩膀的手松开。
陆号于是也倾斜倒在机甲堆里。
睁着眼睛的侧脸砸在地上,眉睫触到地上,沾染一点尘绒。
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
从始至终,被掏出机甲核的时候,也没有试图挣扎过。
一地毫无生机的机甲人,都不曾反抗过。
因为,这么做的那个人,不是别人。
站在机甲尸堆里,唯一的活人,沐青弋,他含笑垂眸看着手中掏出的最后一颗机甲核。
这颗碎玉和之前的几颗拼在一起,就是一整块玉佩,是,天命印鉴。
只是,这块天命印鉴,还差最后一角。
沐青弋愉快地笑着,对身边唯一还站着的肆号说“好友,我们走吧。”
肆号的脸上没有任何神彩,就像一个普通的机甲人,闻言亦步亦趋。
只是脚下被一个机甲人的残肢绊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对上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
沐青弋苦恼地蹙了一下眉,笑着说“啊,差点把他们忘了。这么放着似乎也不太好,对了,天机城是怎么处理废弃的机甲人的”
肆号仍旧看着脚下那张茫然无神的脸,也不知道失去机甲核没有灵魂的他,是否还能认出来,这是壹号、弎号、伍号还是柒号
应该不是壹号,壹号是第一个被拆的,那时候沐青弋不熟练,壹号的整个脑袋都被摘下来了,直接掉进了焚炉里。
也不是玖号,玖号不在这里。
肆号的视线没有收回,温顺地回答“丢进焚炉,由焚炉拆卸分类,重新成为原材料。”
这本也是他们的宿命,在那之前,副城主墨千擎带他们来这里,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只是,沐青弋来了,对他们伸出手,将已经掉下去的他们拉了上来。
然后
沐青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少年的天真烂漫,清澈得像阳光照彻的蓝色海水“啊,这样啊,那就辛苦好友你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吧。”
肆号没有任何停顿“是。”
机甲人没有心,心脏的地方是一枚机甲核。
因为这颗核,他们曾经不懂自己和人的区别。
现在没了这颗核,肆号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不明白了。
他将同伴的肢体,一个一个,放进焚炉里,看着他们坠落,消失在岩浆里。
岩浆浸没整张脸,直到消失的那一刻,那一双双眼睛也是睁着的。
而肆号也,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
“你们,在做什么”
千红野本要离开,这个阵法本也能带他离开天机城。
但是现在,阵法在最后一刻被南宫無那一剑定住了,连同阵法符咒传送时空的能力一起被定住。
千红野没能离开天机城,从阵法里掉了出来,出现在天机城最高处的塔楼上。
那是用来销毁天机城所有机甲人的焚炉。
千红野微微狼狈,脸上却还是向来的雍容从容。
直到他看见满地七零八落的机甲人,还有被扔进焚炉被岩浆吞噬的天下第一武器的脸。
沐青弋看到他骤然出现在这里,无辜睁大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和鼻子“你才是,为什么在这里干什么”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千红野没有笑,低低压抑的声音冰冷危险。
狂风彻底垂落他的兜帽,灰白发丝飞扬,那张生着纹络的脸,俊美雍容,此刻却苍白寒戾如同魔魅。
沐青弋被吓一跳,瞪圆眼睛蹙眉看向肆号,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好友,问你呢。告诉他吧。”
肆号没有感情起伏,一板一眼回答“奉命,焚毁天下第一武器残次品。”
沐青弋蹙着眉,乖乖地补充“你没说奉谁的命。”
千红野面无表情,仿佛失神望着焚炉,手指缓缓握紧“不必说了。”
沐青弋挑眉,好像很无辜不解。
肆号仍旧冷静顺从,完全遵从程序设定“奉,城主千红野的命,由副城主墨千擎启动销毁。”
沐青弋蹙眉,像是被冤枉委屈似的,却又像是没心没肺地笑了“原来是你自己的命令啊,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千红野冷漠,喃喃说“我是下了销毁的指令,但,谁让你们这么对他们的”
沐青弋眉眼茫然疑惑“这样是指这些吗”
他瞥一眼一地的机甲残肢,像是无辜不解像是漫不经心“有区别吗不在上面分肢,丢下去了还是要被斩碎分尸的。反正是机甲人而已,而且还是被抛弃的次品。还是说,难道你后悔了因为,缺打手了吗没关系,经过工序,变回原材料,又可以重新制造出新的。十号、十一号一百号一千号。”
这都是千红野之前对墨千擎说得话。
但现在由另一个人说来。
“闭上你的嘴”千红野斜睨看去,“是你,沐青弋,纯血鲛人心。来得好,虽然用不着复活谁了,但这颗心用来做机甲人倒是极好。”
被他金白的眼睛冷冷看着的沐青弋,像是害怕一样闭嘴乖乖后退,躲在肆号身后。
“好友,这个疯子真可怕,你要保护我啊。”
他明明蹙眉,眉眼忧虑惊惶,但那张脸本身的天真纯洁无辜少年,却总像是像是没心没肺笑着的。
没错,千红野看到,在肆号身后露出半张脸的沐青弋,嘴唇微张,上半张脸蹙眉忧虑,下半张脸的确是在笑着。
他笑着,然后一把将挡在他面前的肆号提了起来,悬于焚炉上方。
挑眉无辜不解地望着千红野。
千红野睁大眼睛,苍白得毫无血色“住手”
沐青弋唇角弯弯,少年纯洁无辜的眼眸也弯弯,懒洋洋地笑着对他说“啊,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不满意的赝品,千城主不是说,自己想要复活的一直都只是真正的南宫無,而不是天下第一武器吗一个机甲人而已,天机城销毁的机甲何止千万,那不是天机城的弟子从小就学会做的第一件事吗”
说着,他笑得浑身颤抖,手中的机甲人于是摇摇欲坠。
千红野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眼里只有沐青弋手中悬垂,毫无反抗,等待被销毁命运的肆号。
不顾一切地向着肆号扑去。
肆号的修罗面具,因为沐青弋的动作抖落,掉下焚炉。
他静静地望着昔日的主人,记忆里的主人从来雍容强大,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兜帽下那张脸上,唇角总是扬着笑容的弧度,意味深长,温柔神秘,金白细长的眼眸,看着他的眼神总是若有所思,总是不满意的。
谁也不知道,他想要的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到底是怎样的。
那个人从未有一刻,是眼前这样惊慌睁大眼,这样狼狈,咬紧牙关。
他从来坐在轮椅上,运筹帷幄。
从来是他们听到召唤走向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是那个人不顾一切奔向自己,朝自己伸出手。
肆号一直是所有机甲人里最普通的,他也一直清楚,自己是弎号不满意的产物。
伍号比他更符合主人所想,但伍号也不是主人想要。
因此,早就接受了,如果只有一个机甲人是天下第一武器,可以留下,一定不会是他的心理准备。
他曾设想过自己被销毁的那一天。
有一个人说自己是朋友,对他伸出手,拉他上来,已经是他所想的最好的幻想。
所谓幻想,就是,人类所谓的美好的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被不可能的好友,拉上来,又再一次毫不在意推下去,肆号没有任何怨悔,就只是觉得,果然如此。
他的主人千红野,会在他被销毁的时候,惊慌苍白,不顾一切奔向他。
是,肆号,是所有机甲人,连幻想也不会想到的,不可能。
但是
沐青弋笑得颤抖,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地松开了手。
“啊,”他蹙眉,笑着瞥着坠落下去的肆号,说,“有点重,抓不住了啊。”
坠落进焚炉,烈焰高高喷涌而起,天境视野缩小成一个不断远去的圆形的井口。
在那方天宇里,蓝袍红锦衣的千红野的身影,像是一只凶戾的鹤鸟,不管不顾穿过整个火焰的围剿,飞扑而言,不顾一切朝他伸出了手。
岩浆的火光比阳光暴虐,千红野苍白的皮肤上,肉眼可见出现黑色的纹络,最靠近红色锦衣下的手臂,苍白脆弱,被火焰灼热出现伤痕。
但那只手,没有任何退缩,牢牢抓住了肆号的手。
然后,翻飞的红锦蓝袍,将整个机甲人自下而上抱在了怀里,用自己整个身体尽量护着那个机甲人,一人一机甲,直直砸进焚炉滚滚岩浆之中,被吞没。
沐青弋蹙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眉眼讶然委屈地望着焚炉的井口,然后他叹口气,无辜地说“看来他好像是觉得,自己比起真人来,最喜欢的原来是机甲人啊。”
说完,沐青弋就否认了,他扶着额头,后退避开岩浆的炽热,喃喃道“不,应该说,他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执著真正的南宫無,而是执著着自己心中的幻想,这幻想以南宫無的样子呈现,误导了他。我没说错吧”
从阵法里走出来,便看到千红野奔向肆号,一同坠落焚炉岩浆。
南宫無扛着剑,抬眉望向沐青弋,微微歪头,然后毫不犹豫一剑挥去。
沐青弋脚下急急闪避,瞬间便是千丈之外。
只见,那一剑下去,整个焚炉被劈裂,岩浆被剑气冻在那里,只得顺着炉体蜿蜒而下。
里面却除了黑色的铁水,什么都没有剩下。
站在千丈外,天机城城主府高处的沐青弋,扇了扇烟尘,蹙眉委屈地说“师尊,你砍炉子前都不提醒我的吗万一我受伤了,师尊多心疼啊。”
南宫無扛着剑,站在倾斜毫无立足之地的塔炉顶,敛眸平平地看着他“啊,我不心疼,你随便死。”
沐青弋听了,简直要委屈哭了,扁着嘴,少年天真纯洁的脸,水汪汪的眼睛狗狗一样,咬唇蹙眉“师尊,你不爱我了吗”
南宫無歪头,无动于衷,闻言还是忍不住笑了“我为什么要爱混沌妖神你是,向来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吗”
沐青弋双手手背遮着眼睛,委屈忍哭的样子,闻言,仿佛强忍啜泣放下手,蹙眉疑惑地望着南宫無,但是,未语就忍不住先笑了“谁说我是混沌了我明明是你心爱的鱼鱼,是傻白甜四弟子,南音仙阁的少阁主沐青弋。师尊你真的忍心不要我了吗”
南宫無看着他破罐子破摔,天真无辜的笑容,他没有笑,眉眼烦恹,语气平平“什么时候是沐青弋的一开始就是,还是中途掉包”
沐青弋笑着,露出洁白的虎牙,一脸少年气的天真明朗“啊,这个啊,你猜。”
南宫無扛着剑,敛眸挑眉“我不猜,要是后者,我打你时候就留点手,怎么也能做个水煮鱼片。要是前者,就只能做鱼丸了。”
沐青弋气鼓鼓地扁着嘴,蹙眉委屈,控诉道“师尊就没想过,我还能抢救、感化一下吗”
南宫無闻言,也诧异蹙眉,疑惑道“你第一天挨我的揍吗”
沐青弋垂眸,自下而上望着他,更委屈地扁着嘴,眨着乖乖的眼睛“现在是我,混沌已经走了,师尊。”
“哦。”南宫無说,然后一剑划去,“真遗憾,我不信呢。”
沐青弋抵着势如破竹的剑尖,维持着半寸的距离,不断在空中后退。
直到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整个天机城空中城堡不断被剑气炸裂。
沐青弋垂眸看了眼,对上南宫無心无旁骛的眼睛,懒洋洋地笑了,然后,忽然停住了脚步。
南宫無的剑势也停下了。
抵着沐青弋的心口。
沐青弋笑得没心没肺,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怎么停手了,师尊”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混沌满不在乎、模仿南宫無式的无辜笑容,还有属于以往沐青弋的少年乖巧澄澈、天真无忧,毫无设防的纯然信任。
南宫無的脸上毫无表情,语气平平“你这是输了以后耍无赖吗”
沐青弋张开嘴低低笑着,抬头扯着嘴角,挑眉,用南宫無气别人的蹙眉无辜表情对着南宫無“啊,你以为你赢了”
南宫無的脸上水洗一样干净,墨发绯衣,肌肤如雪,那张脸一旦没有表情,便如昆仑山雪化身的神明,冰玉拟作的虚像,毫无烟火气“你还有后招”
沐青弋低低喟叹一声,张开手臂,仰头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像是思索“唔,看上去好像是我败了。天下第一武器尽数销毁,天机城城主身死,天机城沦为废墟,看上去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南音仙阁一战。没有天机城开战,修真界掀不起战乱,没有战乱,就没有办法将整个修真界拖进大地狱里。哎呀,这么一说,看上去好像第二战真的也是我败了呢。”
沐青弋点了点头,看着南宫無说,好像已经认了输。
但他神情自若、放松,虽然没有一点笑意,也没有丝毫隐诈、狡黠,一片坦然的样子。
越是如此,就越不是一个败者该有的样子。
南宫無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有后招”
如果说第一遍是诘问,第二遍就是肯定。
沐青弋平静坦诚的面容,终于隐隐变了,唇角掀起一个隐秘地笑容,蓝色的眼睛自下而上专注地望着南宫無,挑逗一样挑眉笑道“帝君,看来不太擅长玩游戏啊,都第二局了,怎么可能还只看着一处地方我们的游戏,战局可是整个修真界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无法站直。
随着混沌猖狂恣意的笑声,仿佛天崩地裂,烟尘四起。
整个天机城分崩离析,无数修士溃逃而散。
帝君仔细看好了哈哈哈哈
烟尘四起的天空,云层之上,慢慢浮现几幅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鱼鱼,你们觉得他什么时候是混沌的,一开始就是,还是被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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