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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时雨离开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病房。
病房的门口徘徊着咒灵，这些咒灵的等级很低，被甚尔所驯养过，维持着最基本的警戒作用。
甚尔不知是怎样做到的，他在病房外设下了原本只有咒术师们才能使用的“帐”，这也就是一切违和感的来源。
整个病房密不透风。
人类无法接近这里，咒术师无法击败禅院甚尔。
在那个幽灵少年成为地缚灵之后，这个幽灵变得再也无法走出这个房间。而甚尔并不是地缚灵，可他所有的爱意和牵挂都在这里，那如同束缚着他的锁链，牵动着他的心。
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
禅院甚尔的人生已经烂透了，他浑浑噩噩地生活着，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他不再期待明日，不再期待他人的认同，只是有一天算一天地存活着。
而在有了恋人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明日从那一刻开始有了意义。
但这也并非完全是好事。
他作为人类而存在的那一部分，永远被寄托在了这位少年的身上。他会变成什么他会成为活在人类之中的怪物吗他会成为一个普通人吗他会把自己伪装起来，憎恨着全世界吗
也许这些都有可能。
濒临疯狂之际，他看到了自己的地缚灵恋人。
孔时雨在走之前忽然想到如果甚尔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是代表着一件事。
甚尔大约已经知道属于他，属于明光院净的结局了。孔时雨看到了房间内的那个幽灵少年，他身上属于亡者的光芒已经强烈到无法遮掩，属于他的奇迹，也许即将走到尽头。
诡异的病房中，甚尔拥抱着熟睡的恋人，焦躁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明光院净睡着的时候无意识躲在了他的怀里，黑发散乱，纤瘦的手臂裸露在外，和面前的男人是指交缠，不曾分开。
甚尔低头亲他。
他的吻不算温柔，熟睡中的少年因他粗暴的动作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呜咽，半梦半醒之间，他求饶般吐舌头。
这就只是个吻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未来仍旧很残酷，但如果此刻他还拥抱着自己的恋人，仍旧能够像这样亲吻他，听到他撒娇似的呜咽和呢喃，那便足够了。
甚尔拥抱着自己的恋人，合上了眼睛。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他在短暂的三个小时里睡了一觉。甚尔看到又蝴蝶在他的梦里略过，蝴蝶在他的嘴角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引着他向着梦境更深处走去。
蝴蝶通体金色，翅膀扇动的时候金色的粉末散开，落在空气中。整个梦都失去了色彩，昏暗无比，唯有这只蝴蝶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甚尔停下来时，蝴蝶也停了下来。蝴蝶宛如在催促甚尔一般，绕着他飞了一圈，亲昵无比。
甚尔发出了轻快的笑声，他说“你和你的主人一样笨。”
物似主人形，不外如是。
蝴蝶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它没有自我意识，在主人的灵力之下，催促着甚尔继续朝前走。
于是甚尔在他的引导下，终于看到了那个梦。
昏暗的病房内，人世的罅隙似乎变了一个模样。窗沿和床头柜之间的缝隙中，窗户和窗帘构成的黑暗死角中，置物架和墙壁的缝隙里。
一切黑暗之处，都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明光院净穿着纯白的病号服，他赤着脚，蜷缩在房间的最中央。像是有三味线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一声像是浸透了亡灵们的哀嚎和哭泣。
只是这音色总也不成调子，反反复复所弹奏的就唯有残破的几声罢了。这几声里也满是属于亡者的痛楚，声声略三途川的风景。
好像有个女人在问他“你这样，会堕入外道的哦，你会如我这般，永生永世在三途川中受苦。”
明光院净蜷缩着身体，他慢慢说“甚尔没有我就不行，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会很辛苦的吧”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属于活人的生机了。他面前的怪物从缝隙中探出了身体，随着她的动作，猩红的三途川河水流淌了出来。
怪物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片刻后，她又收回了手，拨动了几下三味线。
她喃喃道“你不明白人类究竟是多么复杂的生物，你一定会后悔的。”
从她手中的乐器中，穿出了宛如悲鸣一般的声音。少年并没有听他的话，他慢慢站起身来，望着窗外。
今夜的月光照耀着他们。
明光院净说“那样也没有关系。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所以拜托您，就算成为咒灵也好，成为妖怪也无所谓，堕入外道也没有关系。我想继续陪伴在他的身边。”
怪物冷冷地说“人世艰险也无妨”
明光院净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他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仿佛看不到面前的妖怪，也看不到周围躲藏在缝隙中看着他的诡异生物一样。
他笃定道“人世艰险也无妨。”
怪物发出了宛如人类女人般的笑声，她拨动三味线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尽管那张怪异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了，可是从他的嗓音中，仍旧能够听出她的难以置信来。
她急切道“即便你留在人类世界中，也无法长久。堕入外道之后，你就会变得无法长久离开三途川，你所期待的永远相守就只是不可能实现的梦而已。”
诡异的气氛仍旧在继续着。
明光院净的胸口正慢慢出现一个空洞。他痛苦极了，心脏被剖开的痛楚让他无法继续将这段对话继续下去了，他的痛呼声越来越低，最后变得几不可闻。
可在最后，他仍然抓着自己身上延伸出来的锁链，将锁链的另一端扣在了窗台边缘。纯白的窗帘被晚风所拂动，有一瞬间，少年的表情被完全遮挡住了，探究不到他内心的半点波动。
他成为了地缚灵。
怪物在此刻也沉默了下来。她望着面前的少年，仿佛在很多年前，她也曾如这般，笃信过人类，笃信过爱情。
可到头来，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幻影。
少年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在成为地缚灵的时候，痛苦将他淹没。可相似的痛苦，从他进入这间医院以来，他就已经感受过了无数次。
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靠近死亡。漫长的折磨之中，唯有绝望在这具身体中蔓延。
急诊室中，医生们仍旧在抢救着他的躯壳。可是明光院净知道，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喃喃道“我真的很讨厌人类。”
他的声音像是在哭泣一样。
走马灯一般的场景之中，甚尔听到了这一句话。一切场景隔着一层水幕，甚尔伸手想要拥抱自己的恋人，但他什么也无法做到，只能看着这个少年脸上的绝望愈发浓厚。
而即将堕入外道的少年声音里的哭腔越发浓厚，他说“我这样肮脏的人类，只是因为舍不得甚尔，就甚至做了这样的事情，犯下这样大的错。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冰冷的空气之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一步比一步更靠近无可救药的堕落深渊中，三途川之中，妖怪们正在痛苦的挣扎着，永无轮回，永远遭受着折磨。
他的未来也会是这样。
明光院净望着面前的怪物，他一字一顿说“我讨厌人类，我讨厌身为人类的自己。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就连病痛都无法战胜的自己。”
于是在这一刻，禅院甚尔终于明白了明光院净的那一句话。毫无保留爱着他的恋人在死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仍旧残留着对于人类的恐惧。
那并非是对他人的恐惧。
在这一刻，他拥抱不到面前的人。
禅院甚尔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过去的记忆罢了，是明光院净自己也完全忘却的部分。可他人就想要亲吻面前的人，想要抚平他的一切哀伤。
明光院净一字一顿地对怪物说“我讨厌身为人类的自己，讨厌极了。”
语言在那一刻拥有的力量，他身上慢慢流淌出了光辉，那是他成功变成地缚灵的征兆。于是站在他面前的怪物发出了冷冷的笑声，仍旧是人类女人的声音，她的三味线中也仿佛掺杂了属于冥界的哀嚎。
怪物认真说“你一定会后悔的，人类没有永恒的爱意，他们是反复无常的生物。你会遭到背叛，你所付出的一切都会被他弃若敝屣。到了那个时候，你这可笑的爱，人就能够坚定如同现在吗”
明光院净望着面前的怪物。
好像是在对怪物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甚尔一定害怕极了，我不能让他等太久。如果说之前都是他在保护我的话，那么唯独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想守护着他。”
怪物发出了无奈的叹息，她说“背离正道，步入歧途，此为外道。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讨厌身为人类的自己，你明明已经背离人世正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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