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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简还是离开了, 她历来如此。看着温柔好说话，实际上比谁都倔强，一旦做好决定, 任谁都改变不了。
明明听懂我的暗示, 却还是避轻就重地安慰我。谁要听梦和现实相反的鬼话，何况我本就没做噩梦，不过是算计，算你会不会舍得留我一人
时清嘉捂面哂笑, 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叶简轻缓的背影渐渐远去, 像掺水的墨画出的墨梅，宣纸瞬间湿软, 慢慢变干。
她一瞬间很想跳下去, 从七楼的阳台上。
如果死掉, 死在姐姐面前，就能永远刻在她心里了吧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吧
捏住栏杆边缘的手青筋鲜明, 绷得发白，时清嘉站一会儿，直到完全看不见墨梅般的背影，她才放声大笑。
声音苍凉，孤独, 死寂, 是崩坏后的废墟。
“时清嘉, 你真是个疯子，神经病。”
她对自己说。
转身进屋，阳光洒在时清嘉身上，在木质地板上投射出颀长的影子，影子另一侧是长方桌、布艺沙发、玻璃茶几、关机的液晶电视
一切都是原来模样, 可她的呼吸声忽然之间异常明显，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格格不入。
叶简的离开，就像黑魔法，抽走了空间里所有的生机。
时清嘉坐到沙发上，学着叶简的模样，上半身窝成一团，赤脚踩着蒲团垫子，拿出手机，跳到聊天页面，手指懒散地戳一戳屏幕。
“她还是一个人去聚餐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备注是“狗头军师”的颓丧头像立即闪动，回她信息。
“人心不可算计，但能无限接近，不要着急。说说吧，缪斯。”
叶简一直很怀疑温兆兆的审美，毕竟喜欢鲜艳色彩、偏爱红配绿的温兆兆，这么多年，审美就没和她重叠过。
所以和她一起做造型很有风险，做造型之前叶简秉持着这样的看法，从工作室出来后，手机屏幕上的倒影佐证了她的观点。
她来的时候，身上的深驼色披肩是时清嘉帮她裹的，严丝合缝，和浪漫休闲的法式长裙本就不搭，但妆容素雅，看起来也不是太奇怪。
现在倒好，偏狭长的眼睛贴上双眼皮贴，成了外双的大圆眼，樱唇涂着艳丽的红色，披散的长发做成蓬松大波浪，造型师甚至给她捋出两缕贴额小碎发。
好看是好看，但放在温柔娴静的叶简身上，太过艳丽张扬，显得十分违和。
那些老同学瞅见我，说不定要问我在哪动的刀子。
叶简叹口气，坐在车后座，用湿巾将口红擦淡了些，又把双眼皮贴取下来，拿出化妆刷补粉。
汪温玉坐在儿童座椅上，新奇地扭着身子观察她，拍手说，“叶阿姨好像电视里的漂亮姐姐，就是那种霹雳碰啦，说话和我们有点不一样的电影”
“真会夸人，我们小宝才是电视里的芭比公主，”叶简收拾好东西，揉揉小宝的头，在车前镜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偏港风，总体还是和谐的。
聚餐的地点定在附近有名的河鲜店，据说是临安最正宗的四川鱼火锅店，河鲜都是空运来的，不设低消，但也承办宴席。店铺在市中心，外观平平无奇，内里的装修古意盎然，很有格调。
包厢按届分，像叶简这种本硕都在临安大学读的，既可以去三楼的研究生包厢，也可以去二楼的包厢。因为和温兆兆同行，叶简就随着她去一块去了二楼。
汪新翰也是临安大学的，比她们高两届，所以不在一个包厢，温兆兆想着自己要和小姐妹撕逼，不能让女儿围观，就让他带着汪温玉找老同学叙旧，自己则雄赳赳气昂昂地挽着叶简走进包厢。
她们来得不算早，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圈同学，也许是时间把人改变得太多，多数人叶简都不认识。
温兆兆却不愧为社交小达人，拉着叶简一路小声和她介绍，一边和人打招呼，大咧咧坐到中央去，轻而易举地取代中心位的女人，成为全场焦点。
叶简不说话，单手托腮，努力做出很凶的表情，好使自己的气质和妆容相和。
“兆兆，你旁边这位是谁，怎么不介绍一下”
身侧的女人躺在沙发上，越过叶简和温兆兆说话，叶简这才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是怀孕了。
“富太太眼神不好啊，”温兆兆微微一笑，“小叶子都认不出来。”
叶简我现在的样子，我妈妈都认不出来吧
“好久不见，嗯”
那人靠近，目光轻佻地上下打量叶简，叶简瞬间认出来她是谁。
怪不得兆兆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原来是赵月如啊。
叶简矜持点头，不着痕迹地远离她一些。
“变化真大，完全认不出了，”赵月如说，“披肩谁给你裹的有对象了”
叶简摇头，态度疏离，“这种问题你问不太合适。”
“变化更大了，这么一说话，”赵月如眯着眼惫懒地躺下来，从包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烟，点着就要放入口中。
“吸烟对胎儿不好。”叶简轻声提醒，“包厢里吸烟，对别人也不好。”
她笑一笑，掐灭香烟，安静坐下来，眉间萦绕着难解的抑郁。
温兆兆嘴巴不停，和人聊得火热，叶简偶尔被cue，也会温声回答。整个包厢，奇异般，只有赵月如那一处是安静的。
她坐了一会儿，菜上桌前，她起身离开，说是要回去养胎，吃不得河鲜辣菜。
弯腰拿包时，她靠近叶简轻声说了几句话，声音太低，背景又嘈杂，叶简没听清铺垫，只记得最后一句话是，“生活真是荒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叶简深以为然。
生活是给自己过的，总是被社会的观念裹挟着走，为了争取而争取，为了快乐而快乐，为了避免而避免。等到尘埃落定，难免有荒诞无趣之感。
“看什么看人都走了，你还看看在她怀孕的份上，我都没怼她，她竟然还先走了。”温兆兆小声吐槽，烫一块雅鱼夹到叶简碗里，“鱼不吃啦叶大美女准备饿着肚子回去吗”
雅鱼鲜嫩，是四川特产的冷水鱼，鱼肉细腻鲜美，在众多河鱼中也算少见的好吃。
喜欢吃鱼的叶简一尝就爱上了，跟着她一起动筷子，不再去想生活的哲学问题。
吃了一波鱼锅后，大家开始喝酒，推杯换盏间话题也放肆起来，从大学时代的八卦谈到娱乐明星、财经时政，转一圈又开始怀念往昔，吐槽起来。
诸如大学的辅导员多么烦人，后来竟然还靠着溜须拍马升迁了；院里的渣男海王祸害一票小姑娘后被外围小妹拴住了；结巴穷学霸经过十年奋斗，摇身一变成为学术大佬了
后来有人喝高了，逮着周围的人开涮八卦，不留神有人提起赵月如，之前热络或畏惧的一群人都换了一副嘴脸，谈起她“混乱”的私生活，一个个竟如数家珍，什么“双向插头”、“拜金女”、“女同性恋”、“豪门弃妇”之类的词张口就来，还要附带一段故事。
讲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们就在案发现场，是枕头、杯子、银行卡一样。
叶简一直不说话，只觉空气稀薄，逐渐窒息。
“生活真是荒唐。”
她喃喃自语，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席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有一面宽大的方形镜子，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喇叭形的灯罩使光线汇成一个光圈，投射在地。
叶简正好站在光圈中央，她望着镜中的港风美人，精致到让她觉得陌生，身上的光束那么温暖明亮，衬得她像生活在圣光下一尘不染的信徒。
然而，她知道，空洞躯壳里，跳动着的，是一颗腐烂生疮的心，再多的光与热，爱与善意也修补不了。
叶简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怪物，弯腰抱膝，在城市的角落里团成一团。裸露的后背上长满细长的触须，长短不一的触须顶端是小而敏感的黑洞，它们在黑暗的城市里四处游荡，探取别人的秘密，吸取他人的痛苦，寻找世间的恶意。
遇到悲惨的事情，它们有的耷拉下来，斜斜地在空气里飘荡，有的却敲锣打鼓地兴奋起来，恨不得吞噬秘密，补给自己。
“真是奇怪，丧病的我每天都在向外输出能量，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叶简说，拿湿巾沾取清水，在脸上轻轻擦拭。
“我已经九千岁了，是个无药可救的老妖怪。”
蓦地，斜着一只手伸过来，在洗手台上放下便携的小瓶卸妆油。
“这么重的妆，要用卸妆水，否则一半晕开，糊在脸上更难受。”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此情此景下温柔而诱惑。
叶简从镜中看见一双熟悉的狐狸眼，微微上挑，神情自在惬意。
是程迟意啊，怎么在这儿遇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清嘉我火速赶来，给我离她远点
小声碎碎念，叶简的底色是孤独和丧，清嘉的基底是偏执和深情，姐姐妹妹一个丧，一个病，真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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