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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余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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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反应吗”

    嬴舟同寒洇一并注视着那株细嫩的树苗,白栎的枝叶在日照下安谧而恬然。

    “你进去后我就一直替你留意着。”他耸耸肩,“不过没发现什么动静。”

    少年闻言,默不作声地张口吐出叹息。

    青蛇见状抬手去拍了拍他的臂膀,“急也急不得,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他微微颔首。

    山中日子单调,那条蛇待了没多久便下山了。

    他还得把人家劳苦功高的鸱鸮送回白石河镇。

    临行前,寒洇仍旧不太放心地问“你”

    “倘若她一直不醒,你就不准备离开了吗这辈子,毕竟还有那么长呢。”

    嬴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我目下没考虑过将来的事。”

    “短时间内大概不会走吧。”他说着,往身后已然半枯的乔木望去,“万一哪一日她醒了,我不在身边,肯定会很难过。”

    或许是看了小椿记忆里的往昔,他一个人在白於山的时光,竟不觉得有多乏味。周遭陪伴左右的唯有那头鹿蜀,很奇怪,嬴舟也没怎么束缚它,自打从北号来到此地那么久,它却不曾离开过这座山头。

    近来大约已经把附近逛遍了,这小畜生开始感觉到了无聊,便总追在他屁股后面,走哪儿都跟着。

    有时候嬴舟怀疑,它是不是不懂怎么放任自由,非得要被人使唤才乐意。

    等到入秋,小椿的树苗已经往上窜了两寸之高,如今满地都是落叶,待得枯萎便可化作养分供给给她,倒算是不错的肥料。

    白於山什么都没有,就是树多。

    一到这时节满山丰收,遍地落着各色的果子。

    鹿蜀高兴坏了,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桃源乡,撒欢着边吃边捡,直至将自己撑得迈不开蹄子。

    嬴舟拾起脚边的橡果,再举目端详旁边的白栎树,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原来都一年了。

    想当初他跟踪两只小妖来到这儿,心心念念的,全是可以提升修为的妖兽之骨。

    彼时他被这棵顶天立地的乔木所震撼,而今也还是会为它所折服。

    化作了兽态的少年将地面的虫蚁清除干净,抖抖毛发蹲坐于月下。

    狼犬高大的身躯披着凉如水的清辉,隐隐泛出银白的光。

    每当这个时候,鹿蜀都不太敢接近。

    犹记得第一次看见嬴舟化形,它拳头大点儿的脑子惊呆了,竟不知这两脚兽竟能变成四脚的,而且看上去比两脚的样子还要不好惹。

    源于对强敌的畏惧,它本能地跑到角落里蜷着,戚戚然缩成团,悄悄观察着灰狼的一举一动。

    白栎的根茎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很像是从前小椿身上的那种,清冽中些许微苦。

    他陪她晒了一会儿月光,随即捡了个离小树最近的地方,伏下四肢闭目浅眠。

    零星的流萤自丛生的杂草间悠然而起,萦绕出圆润漂亮的弧线。

    偌大的白於山随着这最后一点声响的止息,也一同陷入沉睡。

    正是在此时,万籁俱静的夜里,那株幼树无端震颤了一下,这回似乎比上次来得更清晰,愈发接近于心脏的跳动。

    幼苗的最深处,是每个树灵广阔无垠的识海。

    他们往往会在其间睡上百年、千年。

    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包括声音,包括痛觉,也包括冷热变化。

    小椿的识海是深紫色的。

    无尽的沉眠中,树灵通常会做梦,梦见他们深深期待,渴望不已的场景。而后在长梦里迎来的毁灭,无知无觉地消亡,最终化为永存。

    她的梦仍是以白於山作为的。

    梦里的大山阳光明媚,没有太多草木,但生于此处的树却皆是浓荫蔽日的乔木。山里矗立着大大小小由木头建成的房屋,有的像是白石河镇外,刺猬精一家住的四合小院,有的,反而更贴近于开封府的民房,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灰狼、细犬族的影子。

    从前的桑木、铁桦、檀树在这里都有了形貌。

    铁桦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眉眼灵秀,活泼天真,透着几分温蕙的模样;桑木要严肃一些,身形高挑,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檀树则是腼腆的小少年,唇角一牵,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梦中的她仿佛在此间生活了很久,与大家相处的言谈都不陌生。

    “你又跑下山去玩了”

    桑木叉起腰兴师问罪,“那妖怪集子,有这么好玩吗成日里不务正业的,今天大椿长老交给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小椿谄笑着捧出一袋桃花酥,“嘿嘿,那不是开了场庙会嘛,我就多看了几眼。”

    “三十五,你替我在大长老那儿遮掩遮掩呗。我买了桃花酥,向你赔罪呀。”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贪吃”

    她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几块糕饼就能赔罪了还不赶紧去练功。”

    “哦”

    小椿揉着脑袋狐疑地收起她的点心,自语道,“奇怪,到底是谁跟我说过,买糕饼可以给人赔罪的”

    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三十六,你又挨桑木姐姐的骂啦”

    铁桦蹦蹦跳跳地挽起她一条胳膊,“走吧,我们去练功。其实我也还没开始”

    小姑娘说着不好意思地掩嘴,悄声道,“睡过去了。”

    三十六

    她怔愣了片晌,才反应过来。

    哦对了,她叫三十六。

    “好,小小椿。”

    山地陡峭,想要开辟出一块平整的修炼之地不容易,所以大多数的树精都在自己的本体前打坐吐纳。

    因为年幼,与前辈们的修为相比,她俩还只是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横竖有族中的长老们庇佑,每日的练功总是打打闹闹,敷衍了事。

    那些叔伯姑婶见了,皆无可奈何地相视笑叹,神色几乎都是纵容的。

    偶尔会有出远门办事或历练的同族回山,带来不少新奇物件。什么拨浪鼓、小风车、竹马投壶之类。

    作为小辈,小椿和铁桦常常被格外关照,各有一份。

    日子过得美好又平和,树妖的寿命那么长呢,大椿叔活到了四千岁,还是个精力充沛,红光满面的壮汉,可见今后大家也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了。

    虽然是这样。

    虽然是这样

    但说不上为什么,她心中老是觉得哪里空掉了一块,仿若遗落了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头绪。

    小椿抱膝坐在山石上瞧风景时,身侧仍摆着那份香甜的桃花酥。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糕饼放在眼前端详,思绪隐约有些许模糊朦胧的意味。

    “三十六你又在望远处的集子哪”

    铁桦拢拢裙摆挨在她一旁坐下。

    “嗯吃糕点吗”小椿把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

    “唔,就吃一点点。”

    她貌似对甜食不很喜欢,尝了两口便放下了,只拿在手中不时舔个味道。

    “三十六真的很喜欢山外面啊。”

    铁桦歪头好奇地打量她,“外面有什么好的,大椿长老常说人世险恶,危机四伏。你看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这儿,热热闹闹的,不比山外强么”

    小椿神色回避地瞥向他处,含糊地嗯了一声。

    奇怪,她明明应该赞同的,潜意识里却恍惚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啊对了,给你看这个。”铁桦把桃花酥扔在一边,“我今天刚学会的”

    她伸出两手,凝聚起四方的水汽,捏出一个透明浑圆的大泡泡。

    “怎么样厉害吧”

    水泡将对方的脸照得千奇百怪,五官扭曲。

    小椿见了就笑,“你学这个干嘛,又没什么用处。”

    那边的女孩子听完愣了愣,“你说什么呢。”

    她“啪”地收了法术,据理力争,“这可是我们树精必修的功法,怎么会没用你自己也练过啊。”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因为以前”

    话说一半,却忽地顿住。

    好似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以前”

    以前什么呢

    小椿总觉得记忆中依稀有谁嘲笑过她,说这是个观赏性极强却派不上用场的术法。

    那人的嗓音清朗开阔,是个是个很年轻的人。

    “我还会什么绝技吗”她自言自语,“除了那个奇怪的盾。”

    言罢又不由自主地补充,“开花”

    铁桦听得一头雾水,犹在费解之时,就见她从掌心变出一捧鲜亮饱满的栎树花,当即惊叹道

    “哇你打哪里学会的”

    “你怎么还会这么厉害的法术啊几时领悟的,为何我不知晓。我们不是一块儿修炼的吗”

    “快告诉我。”她摇着她的胳膊,“告诉我嘛三十六”

    热闹的白於山充满了人界所谓的“家”和烟火之气。

    小椿走在路上,四周都是亲族同胞的声音。

    修补房顶的二叔挥着瓦片打招呼“三十六,吃饭了吗”

    五姐和七哥正在为一桶清水吵架。

    “都跟你说了要打溪上游的,你偏不听。”

    “胡扯下游的水才好喝”

    “那万一有人在上游洗脚呢”

    “胡扯再说,洗就洗,我就当喝汤了,怎么着吧。”

    也有几个在切磋法术,腾云驾雾地你追我赶。

    “三十六快让开别挡你十三哥”

    “你凶她作甚么”后面的十五笑容挑衅,“这点本事都没有,还要叫人家让。”

    小椿沐浴着这些琐碎而温馨的言语,不禁感受到一丝长久慰藉的满足。

    好像这一时一刻的光景,已是自己毕生追求了多年的念想。

    她应该知足的。

    铁桦说得没错啊。

    如今的生活就很好了,干嘛还要奢求别的呢

    “三十六”

    不远处的山门口,一个年轻的兄长正风尘仆仆地唤她,那形容仿佛出了趟远门归来。

    “二、二十一”

    小椿试探性地叫出来者编号。

    对方立时神态憨厚地展开一片笑颜,抬手示意“快过来,看看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

    她来了兴致,欢天地喜地跑上前。

    年轻树妖拎着的布袋子竟有半人来高,里头鸡零狗碎的不知堆了何物。

    他一样一样地卖力挑拣。

    “这是给大长老带的风湿药嗯那是给三姑姑买的玉容膏,咦,这不是我吃剩的大饼吗”

    这人兀自摸索了半日,翻得一干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可见是个没收拾的。

    终于他眼睛一亮。

    “啊,有啦有啦。”

    “来。”

    小椿就见他取出一只花色斑斓的海螺,轻塞到自己怀中。

    “哥去了趟北海,闲来无事发现那海滩上的贝壳蛳螺挺有意思,就捡了几个拿回来怎么样,喜不喜欢”

    纹路粗粝的表面似乎是因为沾染了他指尖的温度而并不那么冰凉。

    小椿两手捧在眼前,隔着沉甸甸的螺,隐约能听见波澜的海浪声呼啸着卷入耳畔,伴着霎时袭面的风,吹得她一头黑发四散一荡。

    “喜”

    她眸色怔忡,回答得迟疑又晃神,“喜欢”

    “嘿嘿,你喜欢就好。”树妖一抹鼻尖,自豪道,“不枉费哥在海边顶着那冻杀人的北风挑了一上午。”

    “说来这住在海滩周遭的人可真有福气,什么海蟹、海虾、海鱼,退潮之后满地都是,吃都吃不完。”

    “是啊。”

    小椿若有所思地附和,“还有海龟呢。”

    “对对对。”她哥连声应着,末了不由新奇,“诶,怎么你知道啊你也去过海边吗”

    “去过”

    她眼珠不住地来回转动,与思绪一起飞快地辗转翻覆。

    我应该去过吗

    她想。

    我好像是和谁一起去的

    印象中那是入夜后深邃的沙地,白色的波涛一层接着一层拍打在岸。天地黑得几近融为一体,只有凝在灯笼中的一隅光亮摇曳不定。

    她提着灯,身侧跟着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很孩子气的话,对方的嘴角弯起了一道颇为无奈的弧度,继而双唇开合。

    “我是和”

    我是和

    小椿无意识地吐出那个名字,“嬴舟。”

    茫然无着落的瞳孔蓦地重新有了色彩,她恍然大悟地重复,“对,嬴舟我是和嬴舟一起去的北海”

    一直以来若隐若现的人影倏忽凝成了一个五官俊秀温厚的少年。

    “嬴舟”树妖不明所以地挠头,“那是谁你的朋友吗”

    当小椿再度抬头环顾这与世无争的洞天福地时,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悲哀汹涌着漫上心头,手掌里的海螺因为紧握的力度而硌着皮肉,她不得不深深闭住眼目。

    “嬴舟他不在这里”

    对方惊讷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不、不在这里,你也不用哭啊他,他是谁住哪儿要不,哥帮你去找他”

    小椿却一言不语地摇头,泪眼迷蒙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树妖“诶”

    嬴舟不会在这儿的。

    他不能在这儿。

    脚下每踏出一步,过于明媚的阳光里都会清清楚楚地闪过那些浓墨重彩的旧时光。

    白石河镇的花盆与鬼打墙,开封府打杂的小院落和一口冷硬的红糖糍粑,以及北号山上,山樱映池的那个午后。

    每寸过往都深刻得分毫毕现。

    族中长辈们纷繁热闹的说话声忽然被她抛到了脑后。

    小椿朝左边望去,是争执不休的兄长和姐姐,朝右边望去,是其乐融融的叔伯姑姨。

    铁桦树的声音在此刻落入脑海。

    你看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这儿,热热闹闹的,不比山外好么

    好啊。

    当然好啊

    可是。

    小椿紧捏着那只海螺,朝阳春光融暖的白於山道“可是我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嬴舟了”

    她不管不顾地悲声说“我好想见他”

    也就是在那一瞬。

    欢声笑语的兄弟姐妹与长辈后辈们同时定住了身形,灿烂多彩的树精一族像是一张易碎的背景,“啪”地一声裂出蛛网似的痕迹,继而轰然碎开。

    她足底悬了空。

    毫无征兆地落进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混沌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深紫色。

    而夹杂着长梦中白於山画面的碎片纷纷自她周遭飘入无尽的深渊里。

    小椿试图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伸手一够,破碎的流光便从指缝流走,消散得分毫不剩。

    当她摊开五指时,掌心里只剩一个厚重苍凉的海螺。

    “喜欢就是”

    “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修炼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就会浮现起对方的模样。”

    “无论在做什么,偶尔总要莫名地停下来”

    “遇到开心的事情想第一刻告诉对方,遇到难过的事,会想立刻就见到她仅仅只是能看对方一眼,就能有莫大的安慰。”

    白栎的小树在黑夜里发出萤绿的光,震动得愈发频繁,宛若有什么东西行将挣脱而出。

    那头鹿蜀看见这等异样,急得直跑蹄子,围着狼犬转着圈地来回跑,奈何后者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它眼睁睁注视着这貌不惊人的草根爆发出一股惊人的灵力,洒出大把细碎的华光,当即吓得夹紧了尾巴,慌不择路地跑到乔木之后躲避。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

    四野里安静了许久,连吹了半夜的西北风也停了。

    凝寂的千峰万壑中,只听得一个清丽的嗓音迟疑着唤道

    “嬴舟”

    甫一开口,伏地而睡的狼犬双眼未睁,两只耳朵却猝然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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