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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翊总是会跟在南镜的身旁,但也不是一直跟在南镜的旁边。
南镜大概算了算,每次待一个多月,谢翊就会离开一阵,应该是处理一些事,过半个多月就又会过来。
谢翊呆在南镜旁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因为受限于曾经自己的身体的活动范围,南镜只是大概知道谢翊在自己洗漱睡着的时候会坐在一旁翻些书。
有时候冬季,南镜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冷得辗转反侧,谢翊会把自己身上的黑色袍子盖在南镜的身上,南镜心想,难怪自己当时冬季总是觉得出租屋里忽冷忽热的。
南镜有段时间在甜品店打工,那是一个有很大橱窗玻璃的甜品店,南镜彼时已经十八岁,日子过得稍微好点了,他能够租好点出租屋,冬季也会给自己买电暖器。
甜品店的工作也不是很累,南镜那时候个头窜到了接近一米八,少年人穿着甜品店统一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制服,围着暖咖啡的格子围裙,认真地给泡芙挤奶油,那张脸渐渐张开,精致的眉目初现,白皙的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那双透色的眸子映照暖光却显得格外温暖。
就这张脸都能吸引不少人走近甜品店。
附近大学多,总有些人来找南镜插科打诨要联系方式,男的女的都有,南镜不怎么懂这方面的事,于是总会格外认真地解释自己的手机很老式没有微信这回事,搞得一众年轻男女更是喜欢他。
店长也对南镜颇有照拂,会让南镜进后厨学着做些糕点和甜品,南镜在这方面也有些天赋,学起来特别快,做得糕点又漂亮又好吃,店长满意得几乎要收他为徒,给南镜的工资也是一涨再涨。
因为这段记忆比较轻松愉悦,南镜的回忆也比较清晰。
也就这年的冬季,快到过年的时候,天上下了雪。
南镜是被遗弃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是南镜小时候看其他孩子过生日有蛋糕,就也想过生日,那会儿是冬天,老头子估计也穷,就指着天说等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给你过生日。
南镜就眼巴巴的等,结果南方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南镜等到天气热了也没等到,急得大哭,当晚老头子就给他买了个小蛋糕,第二年老头子冬天坐着绿皮火车把南镜带到了北方。
他俩一下车,就看到了好大一场雪,老头子赶紧带南镜去吃了奶油蛋糕和羊肉汤,说这就算过生日了啊,长大一岁可不能哭鼻子了。
这天下雪了,南镜就决定吃顿好的,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着车逛自己经常上班走过的路,路上很多卖吃食的店铺南镜都没进去过。
南镜选的第一家店铺,是一家卖烧鸡的,这是南镜和老头子都爱吃的,一只烧鸡要五十多块,南镜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买,买完烧鸡,南镜就去了一家卖酥肉小馅饼的店铺,这家店铺还搭着卖些糖水。
闻着满屋子的牛奶香味,南镜忍不住买了一碗双皮奶,打开烧鸡,再坐下来吃一勺双皮奶。
现在十八岁的南镜以为自己在一个人过生日,但是二十岁回到这段记忆的南镜,能看到在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谢翊。
谢翊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身高很高,坐在那儿显得有点局促了,可是谢翊并不在意,他只是撑着额头看着南镜手边的双皮奶。
南镜
晚上回去的时候,南镜洗漱完出来,毫无所觉地拿出日记本,写下郁安晏的名字,南镜通过铃铛的响动找到了一颗铃铛的所属之人,这人是正在附近拍戏的天才导演郁安晏,但别说靠近了,就连接近都很难。
不过对南镜来说,这事儿和他以前碰到的每个生存难题一样,都是可以解决的事,人世间唯一不能解决的就是生死大事,要生要死由不得人说了算。
今晚睡觉的时候南镜为了防止冷,依旧穿了毛衣裹紧被子,今天的出租屋是冷的,还没热起来,南镜模模糊糊地想,但这个想法还没成形,一股暖意就从外面漫过来。
南镜听到耳边一声很轻的磁性嗓音“生日快乐,小南镜。”
十八岁的南镜并没有听到这句祝福,翻了个身,在热起来的出租屋里睡着了,并不知道那天有个人在这间狭窄的出租屋里有个神仙燃了一整晚的火光。
这段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南镜大概知道自己下段记忆深刻的在哪,应该是在单龙村,那其实也是南镜第一次直面死亡真的会降临在他身上的恐惧。
单龙山苍翠的峰顶,南镜一身破烂的红嫁衣,咬着牙从棺材里爬出来,铃铛狂响,许久未见的孟婆从毫无所知的郁安晏身体里爬出来,一场大战后,那被南镜放进背包里的酆都大帝绘卷里走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现实里的南镜眼前被血糊住了,身体脱力倒在灰白色的台阶上。
而借由自己之眼的二十岁南镜却看到了虚空中两个身影在争吵
命里真君气得几乎要跳脚“谢翊你只能作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仙体给南镜微小的帮助,你以这种的方式现身,你会被反噬的”
谢翊左手持着镶金玉剑,右手随意点动,操纵着从那张绘卷里跑出来的“谢翊”,一剑就击退了即将发疯的孟婆。
“无妨,”谢翊清淡咳嗽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我注视他这么久,总得帮帮他。”
命理真君重重叹口气“唉谢翊,你这样,你这样,你本来就快要压制不住怨气了,灵珠现在已经生出了情感,哪怕现在灵珠死了,也不妨碍他去寻找自己的身体救世。”
谢翊敛下眸,不置可否。
单龙山上潮湿的带着草木气味的冷风吹过南镜的身体,当时正在经历这一切的南镜穿着破烂的红嫁衣,缩着雪白笔直的小腿,无知无觉地看着从绘卷中跑出来的那个酆都大帝,心想原来这世界真的有鬼也有神。
重新进入这段经历的南镜也抬着头,那双略显锋锐透明色泽的眼瞳却直直看着虚空,他一直以为自己孤身一人,原来在很早之前,就有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鬼神陪着他
谢翊
但是谢翊在之后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到了南镜去炸白家的时候,谢翊再也没出现了。
宝孤海,黄金台。
命理真君跑上空了大半的黄金台,最高处的黄金台上静静坐着一个身影,谢翊没有回头,轻声说“你来了。”
最近灵气已经在复苏,宝孤海上作为灵气和怨气中转的那些桂花树,又开始飘落桂花,散着淡光的桂花花瓣落在谢翊的肩头发上,谢翊的前面摆着一柄镶金玉剑,那是生死簿镶金玉箧所化的剑,戾气和杀气都重,普通神仙根本拿不起来。
命理真君提着袍子边摆的动作顿了顿,他颤抖了下手,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谢翊的时候,那时前任天帝和鬼帝都还在。
前任鬼帝是个杀戮道的道人,因为怀着救苍生的心思,这道人自愿镇压怨气,于是被册封了鬼帝。
可是前任鬼帝也有苦恼之事,那就是找不到接班人,鬼帝因为需要镇压怨气,首先就要有极强的修为,不然连镶金玉剑都拿不起来,谈何镇压怨气。
其次,鬼帝一般都会早死,被怨气折磨侵蚀死状极其凄惨,甚至会魂飞魄散,所以很多神仙根本没那个勇气去坐这个位置。
当时前任鬼帝看到个好苗子都会馋一馋,惦记着能不能做他接班人。
结果前任鬼帝真的选定接班人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讲,他没有选定人鬼神中任意一位作为自己的接班人,而是选定了已经灭亡的龙类留下的鬼龙胎,前任鬼帝把鬼龙胎培养了数十年才带他出来见些神仙。
这个鬼龙胎就是谢翊。
在见到谢翊前,命理真君就听到过很多关于谢翊的传言,都说前任鬼帝选了个极为俊美的小郎君作为接班人,那脸俏得在天界行走就会引得凤凰木摇动,并且剑术了得,性格虽然稍显冷淡但是颇有规矩。
“哎呀哎呀,这谁能会受得了啊,这种神仙小郎君太招人喜欢了。”织锦宫的仙女官这么和命理真君形容的。
前任鬼帝也颇得意自己这个接班人,还特意带谢翊来找命理真君批命。
那时候天界和地界的关系还没那么紧张,和前任鬼帝交好的神仙也不少。
谢翊上天界那天,很多神仙都因为好奇跑到命理殿,漫天是云蒸雾绕的霞光,还有人来得太急,衣摆挂着凤凰木上绿玉一样的叶片,有仙女官不慎打破了自己的香粉瓶子,清淡的香粉味道充溢在每个神仙的鼻端。
一片慌乱中,一道剑光直冲九霄,众神仙赶紧整整衣冠,装作不经意间路过一样,朝殿前瞥过一眼。
命理真君在两位小童子推之下,咳嗽两声站在了殿门前。
锋锐得几乎要割伤人的剑气在落到命理殿前的一刻炸开,带着一股嗯潮湿的清新的桂花香味,彻底落到殿前时,雪白的剑气直冲高天,浓烈的煞气几乎收都收不住。
命理真君直接被逼退两步,举起大袖遮在自己的面前防止自己这张老脸被割伤。
他甚至还听到旁边的那群偷眼瞧的神仙被剑气弄得东倒西歪的惊呼声。
豁,这剑气,真是了不得。
剑气一散,命理真君就放下袍袖看向前方,少年人一身黑色紧身的带着冰冷龙类鳞片色泽的衣服,肩膀后面是翻出红色边角的滚金钱披风,少年人的头上的黑色头发被金冠牢牢绑住,额前却有一缕头发飘落。
漫天的霞光下,金光和白色的剑气晕在少年人看过来的眼睛上,那双狭长黑色瞳孔有非人一样勾魂夺魄的色泽,偏偏少年人的表情是冷漠禁制的,把那把软剑收起来栓在自己的腰间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
金色的软剑一缠绕在少年人的身上,四溢的剑气就立刻收拢了,少年人向前走动一步,在这群老不修的神仙注视下,规规矩矩一拱手,既不骄傲也不卑躬,那在腰间的金色软剑在那身黑色的鳞类衣服上摩擦了下,发出金属碰撞很轻的响声。
少年人清越冷淡又规整的嗓音传来“酆都少帝,宝孤海谢翊,前来参悟命理。”
太出彩了,太出彩了。
命理真君眼眸一瞟,正好看见织锦宫的那位仙女官偷眼瞧,瞧得太入迷一时间左脚右脚绊了一下往下摔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在往这边看。
轻咳两声,命理真君带着笑意说“进来吧,我来给你算星盘。”
后来进了殿,谢翊等两位小童离开后,才轻声对命理真君抱歉“刚才剑气没收住,抱歉割伤了您的袍子。”
当时的谢翊是所有人众望所归的酆都少帝,整个天界和地界都在为谢翊的出现而欢呼,因为地界的怨气镇压终于后继有人。
如果前任鬼帝不是被怨气折磨到失控,又被天界的一些偏激神仙害得死得连一缕魂魄都找不到,或许之后的天地大战不会发生得那么惨烈。
命理真君把眼神移到现在的谢翊身上。
现在的谢翊依旧镇压着怨气,谢翊的仙力在一次次磨损中已经变得很少,现在谢翊是用自己龙的身躯压着怨气
“谢翊,你现在是不是”命理真君的声音在颤抖,他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鬼龙虽强,但要是连躯体也被怨气腐蚀的话,命理真君也不知道谢翊能不能活下去。
谢翊慢声“还能撑一段时间,不必忧心。”
命理真君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他想要宽慰谢翊,但任何话都说不出口,颤抖了下嘴唇,命理真君还是说起正事“你差人到我那里去,说你想去人界”
“嗯,”谢翊淡声道“以修炼的肉身南渡宝孤海,可能需要麻烦一下命理真君调整一下命盘,让我能短暂地用一下肉身。”
这很危险还会损失你已经为数不多的仙力,命理真君本来想这么说,但是看到谢翊的背影,这句话又被命理真君咽了下去,他问谢翊“谢翊,你,你为天地甘愿镇压怨气百年,却被误解,你去人界不会有人善待你”
谢翊淡声打断“是非功过自有后世评说,这是人间帝王很早就参透的道理。”
命理真君咬咬牙,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终于下定决心“那行,你去吧,我给你调整”
谢翊顿了顿,转身很规整地拱了拱手,微潮湿带着桂花气息的风吹过谢翊的眉眼,他略微带笑清淡道“翊,在此多谢命理真君成全。”
宝孤海的桂花树千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在天地大战后,宝孤海的人类也遭受了灾妄,除了修道有成的,人类越来越少,谢翊顶了三界之主的名头,杀伐整肃,雷霆手段,稳定局势后就在黄金台镇压怨气,再没踏出过黄金台半步。
除了以仙体在南镜身边行走,当然,后来他破例还用帮了南镜。
现在,谢翊要用自己修炼的肉身,真正地踏出宝孤海去人界,他注视着南镜很多年,只是在这最后的时刻,谢翊很想去亲眼看看自己一直注视着的南镜,是什么样子,或者会对他说什么。
会骂他是个骗子吗或者警惕地看着他让他滚开。
倒是很有意思。
南三区办事处的小楼,谢翊渡过宝孤海的那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也不能算是谢翊运气不好,他作为一条龙,总是要翻云覆雨的,哪怕他已经化为了肉身,天地之间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雨水湿淋淋落到谢翊的身上,他站在这栋陌生又熟悉的小楼前,有些生疏地按响了门铃。
大雨倾盆落下,谢翊听到里面有些紧张又很灵快的脚步声,门被砰然打开,南镜急促的呼吸声和谢翊轻微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谢翊看到南镜那张熟悉的白皙清俊的脸上现出警惕的神色,那双很剔透的眸子里瞳孔一缩,南镜淡红的薄唇抿了抿,有些哑的声音在谢翊的耳里比之前仙体是听得真切得多“请问你找谁”
原来南镜的呼吸也是温热的,他的心跳声也比我快这么多。
谢翊任由鬓角和脖颈上湿淋淋的水滴落,他感觉不到雨水的滑落,只是静静地想,原来这就是南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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