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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子麟被秘密送去了医院, 看这伤势没个十天半个月恢复不了。不过林宣不急，这是必要的时间花费。
从地下监狱出来时，暮色已然苍茫。
帝都星的晚霞很壮观, 由于人工控制的原因，比寻常晚霞要长了半个钟头的时间。但林宣没什么兴趣驻足观赏。她窝在殿堂沙发上，盯着显示屏里楚予的背影。
一只电子飞虫亦步亦趋跟在楚予身后，携带的微型摄像头见证着楚予已经走到帝国政籍管理中心的门口。息岚跟在她身后, 面色急切，表情似是还在劝阻。
“她真的去了。”林宣呢喃。
那天看到乌子麟时，林宣就联想到了楚予。
她们都是人尽皆知的天才人物。但正因为是天才，更受不了折辱。乌子麟是，楚予更是。
上一世不堪回首的记忆到底给她内心造成了多大的创伤林宣不敢深想。正是因为前世楚予差点被玷污，所以她才执着地进行了彻底标记, 想要将人占据在自己身边。
可她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林宣”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视角反转, 她作为楚予, 遭受背叛与, 逃离梦魇才是正确的第一选择。
“小予, 等等，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息岚哀求道。
楚予面不改色“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息岚。我想为自己而活。你和zero曾经不就希望我如此吗怎么现在，你倒畏首畏尾了。”
“可这太突然了”息岚叫道“这只会给你招引来腥风血雨人人都会猜测，臆想而且去除政籍你身边将再也没有保镖和便衣, 你的仇家想谋杀你是分分钟的事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再缓几天，等我们都谋划好”
其实息岚说的有道理, 楚予理智思考时一定会优先考虑更审慎的方案。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感情完全占据了主导。
息岚无法和她共情。楚予已经到了无法再和林宣共处一室，朝夕相处的地步。甚至就连呼吸同一个星球的空气都觉得别扭。
一个人在你心里太过刻骨铭心时，你就再也无法用理智审视哪怕她的任意一个眼神。看见林宣的每分每秒心都在收缩，发出疼痛的讯号。
每看见她一眼，她就不可遏制地想起上一世那些屈辱的画面。每看见她一眼，恨意与爱意就在将她的心脏活生生撕成两半。
“我有办法活下去。”楚予说。
“那楚家呢”不得已，息岚提出了这个楚予的命门。
家族，是楚予曾经不择手段也要进入政坛并向上爬的原始动力。她手指上的家族戒指不像荣耀，更像个圈套。
果不其然，说到楚家，楚予的步伐滞重了。
息岚见有戏，继续添油加醋道“小予，伯父会怎么说你和他沟通过这件事吗”
当然没有，楚予心想。她和父亲，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没有。”
“那怎么行这么大的事。”息岚说“所以，先缓缓，好吗”
“息岚，你不懂吗”楚予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不想给自己留余地，留借口，我才要一意孤行。”
息岚愣住了。
“我这一辈子一直背着很重的包袱前进。有时我会忘记，有时记起，它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楚予说“曾经我遇到了一个人，和她在一起时我感到轻松自由。我以为，爱能帮我解脱。但实际上，它只是为我套上了另一层更沉重的枷锁。”
息岚知道，那个“她”是林宣。
“家族亦是如此。息岚，你知道吗，我本名并不叫楚予。”
息岚惊讶“那叫什么”
楚予微微仰头，神情像陷进了回忆之中“我本名作，楚瑜怜。”那三个字如今说出，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曾有一位大我三岁的兄长，他叫楚献。”楚予眼尾泛红“你不知道他，是因为他十五岁那年分化失败，自尽而死。”
“天啊。”息岚低声道“他变成了无性别人”
“不。他分化成了oga。”楚予说“因为成为oga，他便彻底失去了进入政界的希望。我哥从小被父亲、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可他却分化成了被政界拒之门外的oga。从此，父亲对他再也没有一天的好脸色。他脸上那种失望和憎恶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还时常成为我的梦魇。”
“我哥哥才十五岁。多年来，他被作为父亲的接班人培养，从小就要带上伪装成熟的面具。他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对我也很好，也很有天赋。我常想，要是他能进入政界，就算是oga又如何呢，他照样会做的很出色。”
“他本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官员。他比父亲还要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却偏偏还生了副柔软的心肠。如果他是我，他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小予，不要这样说，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最出色的”
“可是没有如果。他死了，分化后的第三个月，服毒而死。因为是自尽，父亲认为他侮辱了楚家的家规，以私生子的规格草草下葬。他下葬那天，父亲一滴眼泪都没流。他只是看着我，用从前看哥哥的那种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害怕地哭了出来。因为那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将重复哥哥的命运。”
“所以，你被选为新的继承人”
“是的。我代替了哥哥，甚至被改掉了名字。”楚予苦笑一声“父亲说，成为继承人就意味着要为家族贡献和给予自己的一切。哥哥已经献祭了自己，轮到我了。所以，他给我改名为楚予。予，给予的予。”
息岚沉默了。这是楚予第一次向她袒露自己的童年，她没想到出身显赫且优秀的楚予，也有那么一段格外悲哀的童年。
她很荣幸，自己成为第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人。
只是她都没注意到，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双耳朵正在安静倾听。
林宣的电子飞虫。
由于好奇她们究竟聊什么聊了这么久，林宣打开了电子飞虫的录音系统。两人的对话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传入她的耳中。
作为首相，楚予在露天活动时周围也一定会有便衣跟随，并置屏蔽干扰仪保护隐私。但林宣的电子飞虫有为帝君打造的特殊代码，一切官方屏蔽仪都对她失效。
“伯父要让你为家族奉献一切这对你太不公平，不，对你的兄长也是。已经有你哥哥的前车之鉴，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为了家族，为了帝国。”楚予语气嘲讽“在父亲和楚家先祖心中，这就是楚家存在的意义。为家族存续，为帝国效忠。”
息岚不说话了。她生长在新贵家族息家，明白各大家族间这种存续的紧迫感和对帝国的使命感。
他们生来如此。即便不合理，也依旧如此。
这是这个庞大帝国精致外表下的腐朽本质，宗法束缚着此间每一个生命，百年国运将家族命运和国家命运始终紧紧交缠。特权阶层依靠向帝君出卖忠诚来维持力量与尊严，又因为这种出卖的可替代性而始终惶恐不安。暗流涌动，因为并非不可替代，所以时常宛如惊弓之鸟。
作为政界常青树的楚家，就是其中的代表。
楚天为官做事得罪了不少人，从他甫一退休就遭暗杀便可以看出。何况这种政治世家缺乏军界家族的武装保护优势，更易折损。
而楚家长青的秘诀，就在于新老无缝交替，始终获得官方给予的庇护力量。
比如说，楚天的aha母亲楚扬政途晚期，楚天接替她步入政界。楚扬退休，保镖数量减半，可楚天获得的官方庇护力量又能继续为楚家保障。
如此循环往复，才求得家族生机绵延。
楚献死了，接任的必然是楚予。这是她无可违逆的家族传统。但她年纪尚小，和楚天差距挺大，为了能够及时延续这种新老交替，她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童年，整日被关在书房里进行封闭式训练。
她不上普通学校，没有朋友，家庭教师是板着脸的老学究，家族长辈一边教她一边用期待到近乎窒息的眼神凝视她。在那种名为“爱”的逼迫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但后来，她还是分化成了oga。
她想起了楚献的死。在得到结果的时刻，她咬着牙对父亲说“我是aha。我要进入政界。”
她不是，楚天明明清楚，可他什么也没说。
往后楚予所做的掩盖自己真实身份的一切行为，他始终没有帮助，也始终没有阻止。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照常地教着，仿佛楚予生来就是aha，可以接替家业的aha。他仿佛从没在女儿身上闻到过oga的信息素，仿佛从不知晓这一切。
楚予知道，他在自我催眠。
楚予也知道，她自己也在自我催眠。
或许正是因为在缺乏爱意和循规蹈矩的环境里长大，她才会这般渴求林宣恶魔一般的爱情。
她以为自己抓到了爱情，却只是落入新的圈套，又一次献祭和给予了自己的生命。那是无解的循环，楚献是，楚予也逃不掉。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生来就被判定不能为自己而活。”楚予说“但这次，我想挣扎。”
息岚沉默良久，开口道“我支持你。小予，我一直支持你。”
作为你的朋友，作为你的后盾。
楚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陷入曾经不堪回首的记忆是一件极容易疲惫的事情。但好在，息岚理解了她。
“好，我们走吧。”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一起踏上帝国政籍管理中心前的长长汉白玉阶梯。
“等一下。”
声音响起时，楚予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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