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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她什么也不打算带的。
但出于某种她不愿言明的情感，楚予最终还是把那只小小的留言球放进口袋，金属的冰冷质感隔着布料亦渗着冷意。
她走到对接口,两名背着激光剑的士兵向她敬礼致意。
其中一名说“报告首相,陛下叫我等在此处恭候。陛下说,首相阁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会负责护送好您，直至确认您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未知威胁为止。”
楚予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她很疲惫，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心痛到极致时,一呼一吸间就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从对接口往内看,跃迁舰内部跳跃着荧蓝色的光芒，像一片发光的海。
越过对接口,她将重新自由。可为什么，为什么时候朝思暮想的自由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还爱着林宣，可难过是不会骗人的。
楚予垂下眸，步伐沉重，却没有停下。
就在她要越过驻守的士兵时，突然停下来,轻声问“陛下在哪”
士兵脸上出现茫然“这我们没有接到通知。”
失望的情绪在心口弥漫，一种彻底的失去感使楚予不得不揪住胸口的衣衫。她感到左胸腔里跳动的那颗东西正在衰亡。
她身形一顿,回眸望了眼莫邪一号长长的通道走廊。她曾在这里有过很多回忆,好的,不好的,糟糕透顶的，甜蜜至极的但都已是回忆。
她回头，迈过了对接口，走向她的自由。
此生不复相见。
林宣紧盯着监视屏里楚予离开的背影。对方消失在了对接口的阴影里,她的镜头、她的视线再也捕捉不到的地方。
她咬住拳头，滚烫的眼泪不争气地争先溢出，滴落在她发红的手背上。
这便是结局吗
这便是系统给她的惩罚吗
任务失败的惩罚是心碎而死，可哪需等到她彻底透支这一辈子，明明惩罚现在就已经降临。
如果困难是外在的困难，那么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冲破这阻碍，与楚予相厮相守；可如今，困难种在她的灵魂里，除非自毁，否则永远也没有跨越的可能。
这样病态的、灵魂残缺的她，又怎么能和楚予相守呢
监视屏画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荡荡的走廊仿佛在进行着某种隐喻。
林宣疲惫到了极点。她悲哀地想人生其实一点也不比梦真实。注释1
按照楚予要求，跃迁舰首先把她送到了留香星。
楚宅
“首相大人，要按铃吗”身后的士兵恭敬地问。
“不用。”楚予说。
她仰望着这座精致的半山别墅，她记得里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那美丽而典雅的花园，回曲蜿蜒的通幽小径，以及古色古香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恢弘主宅。
这里就是她的“家”，她成长起来的地方，她童年的刑场，也是她午夜惊醒时久久徘徊的梦魇之所。
楚予惨然一笑。
她摘下右手中指上的蓝晶戒指，手指摩挲过蓝晶上的刻痕。蓝晶表面，玫瑰与书的徽章显得依旧生动且细腻。
她本来想把戒指放在门口就离开，可她又转念想了想，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抛物线漂亮地划过天空，美丽的蓝晶戒指飞过别墅的大门，跌进正对着大门的池塘之中。
楚予记得，池塘养着一池的荷花，荷花的香气是那样的淡雅清香。每年夏季，她会与哥哥撑着小舟，到莲花池中央采最鲜嫩的莲子。莲子饱满圆润，吃了口齿生津，令人流连忘返。
那是她一生里，最好的、也是最后的童年。
很快，楚献分化成了oga，从此这个本就严肃的家庭上空更是笼罩了一层经久不散的黑云。哥哥再也不出来了，可喝醉酒后的父亲还是会冲进去打他。
她的哥哥再也没有了笑容，可除了她，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
一个夏夜，她偷偷溜进哥哥的房间，看见他在哭。
她那时还很小，笨嘴拙舌的，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哭。
“小怜，小怜，我们再去采莲子吧。”哥哥混着哭腔，和她相似的那张脸上出现了某种回光返照似的温柔。
“小怜，哥哥好没用啊，是不是”
“小怜，如果哥哥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出这座宅子。我不要留在这里。”
“小怜，又是夏天了。我可真想再采一次莲子啊。”
“”
隔天，楚献死在了卧室里。死的时候，卧室里除了一张练毛笔字用的宣纸外，什么字迹和遗书也没留下。
而那张名贵宣纸上，只用狼毫蘸红墨写了一个苍劲红字。字力透纸背，仿佛饱蘸血泪。
“恨”。
带着无尽的恨意，楚献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压迫和疯狂的世界。
楚予哭求父亲，求他把哥哥的骨灰交给她撒进海里。
可楚天淡漠地回答“他是楚家人，就是死了，根也要留在楚家。他的信息素不是荷花味的吗那就把骨灰撒在荷花池里吧。”
楚予无力阻止，只好看见哥哥的骨灰和池水融为一体，从此孤独地守候在门口，离他毕生想逃走的楚家大门，永远只有遥遥几步距离。
现在，她把这个象征着锁链的蓝晶戒指，还给这个为了存续而变得冷漠无情的“家”。
蓝晶家戒没入池水，溅起一阵涟漪。它快速沉没，沉没，直至被莲花池底的淤泥彻底吞没，再无踪迹可循。
楚予的第二站，是zero的生物实验室。
zero是她在君属大学里认识的唯一交心的朋友，也是第一个知道楚予真实身份的人。她们的相识纯属偶然，但友情却在一次次危机的历练中变得弥坚不摧。
毕业后，zero以基因学、腺体学双料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被帝国最好也是最难进的研究院帝国生物研究院破格录取。要知道，此前，帝国生物研究院从来不接受刚毕业的新人。
研究成果证明，zero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生物天才，短短十几年时间她能在卧虎藏龙的研究院连跳两级，现在不仅拥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还加入了帝国最顶尖的研究团队。楚予没记错的话，zero加入的，正是基因研究所里的危教授，危黎的团队，而危黎手上最重要的项目，就是那项事关皇室改造的0号项目。
危黎同时也是楚予曾经导师的好友，正是她将皇室基因改造项目的秘密告诉了导师，又从导师嘴里间接被楚予知晓。
她有些疑问，必须要找zero问清楚。如果zero也不知道，那么她只好去找危教授问个清楚。如果这位教授不愿意说，她也并不介意在自己作为首相的最后一点时间内，动用一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巅峰权力。
zero实验室
“什么你竟然被流光帝君标记了”zero夸张地捂住嘴巴，平日里盛满了妖娆的眼神里倒映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她刚到zero的实验室就立刻被热情负责的zero医生赶到了检测台上，作了好一阵扫描体检后才放人说正经事。等报告出来前，两个人开着屏蔽装置正在聊天。
不过zero又很快安静下来，理性分析道“你倒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流光帝君她既是aha，又是极为稀有的s级别，生理上，她确实最适合你的身体。”
楚予“”
“好啦，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就错过了这么多。”zero叹了口气“昨天，息岚神色慌张地来找我，问我你有没有来过。我说没有。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戒备着不肯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我本来打算亲自拜会帝君一趟的，好在你主动来找我，确认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拜会她”
“项目啊。”zero说。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问楚予“喂，你没爱上她吧你可以利用她缓解你的病情，但我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交付真心”
“为什么”楚予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等等你这什么表情”zero站了起来，掐着腰指着她说“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她不行，不能她不适合谈恋爱。”
“什么意思”楚予冷下脸，也站了起来，逼近zero“为什么这么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zero张望了一下四周，紧张地压低声音“我不能说，这是机密。我只能告诉你，这位帝君身体出现了问题，你最好”
“什么问题”楚予直接问道。
“我说了，这是机密”zero恼火道。
“她很健康，身体没有毛病。”楚予平静道。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你当我为什么说做项目可以接近帝君不就是她出了问题嘛”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不是你能肉眼观察到的，我真的不好和你说。”zero烦躁道。本能上，她没有不和楚予分享秘密的习惯，但职责上她知道这是头号机密“不要为难我了。我只能和你说，是灵魂上的问题，不是肉体上的。”
“嗯”楚予死死盯着zero“告诉我全部。zero，你必须告诉我全部，这是命令。”
在楚予的威逼利诱之下，zero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就在一个月前，林宣召来基因所0号项目负责人危黎，向她平静地阐述自己发现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个可怕的第二人格，人格爆发时，理智会失控，她会做出一些她本绝不会选择的行为。
危黎立刻给她进行了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正如林宣所料长期多代际的基因改造，使林宣的基因在臻于完美中，出现了被称为“完美阴影”的伴生病症。又因为林宣早年不幸经历的影响，完美阴影成功被激活，成为附着在她看似完美的躯体背后，一抹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
“完美阴影”不同于第四代莫邪帝君哀帝君身上表现出的基因缺陷，而是一种全新的问题，更高级且难以除去的副作用。现今的基因技术还无法彻底排除“阴影”的存在，故而才需要实验的跟进。
“没有完美，真的没有。”zero叹息般地摇摇头“科技在人性面前宣告失败，这就是真相。”
“完美缺陷”楚予眼神空洞，无意识呢喃。
“所以，我才警告你不要爱上她。她是危险的，不确定的。阴影的意思就是，她时而发作，时而藏匿，没人摸得清它的频率，就像人抓不到自己的影子一样。这样的帝君是危险的，尤其在亲密关系中，她会更加危险。”
楚予没有回话，于是zero继续说“你看，我们的帝国真可怜。仅有的两位皇室嫡系血脉，流焰是个缺失改造而注定变异为泯灭人性的怪物，流光呢，本以为她是最合适的，可是却患上了这种病。”
“那，能治好吗”楚予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测，完美阴影就像哀帝君携带的基因缺陷一样，总会让我们找到补救挽回的方法。可是这还是拆东墙补西墙。任何人追求完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我都觉得流光帝君蛮惨的了，明明她的父辈造下的罪孽，却被迫让她一人承担。十代，十代啊。十代的贪婪之罪被罚在一人头上，太不公平。诶，诶，你去哪”
zero叫唤着，可楚予已经走远。
帝都星政籍管理中心
时隔一个月，再度站在管理中心的长梯前，楚予回忆着在这里发生的种种戏剧性转折，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她计划中的最后一站。
从离开莫邪一号，又或者说从恢复记忆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解除政籍。政籍解除后，她的首相职位会随之消失，议会大厦里的所有官员都会收到她辞职的消息。
没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现在，她的心中充满了动摇。
楚予抿了抿唇，手伸进口袋，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小球。
离别是已经写好的结局，她们两人都已经接受了，不是吗
这样想着，楚予迈上了阶梯。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止她。
进入中心大门后，她根据大厅里巨大液晶屏显示的业务分类指引图，走进政籍注销厅，里面并排放置了五个机器，手续和程序都不难。
大厅里还有一个男孩。
那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岁出头，正一边操纵着机器，一边拿着电子笔在自己的光屏上写写画画，从楚予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他屏幕上一片黑压压的黑字。
楚予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原因无他，只因为她能闻到并感受到，眼前的男孩是个oga。
oga来政籍管理中心做什么
楚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专注的小男孩吓了一跳。
小男孩回头，看清楚予的脸时，面上的不悦立刻转变成了深深的敬畏和倾慕“啊首相大人”
“小家伙，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楚予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我我，”小男孩涨红了脸“我是新来管理中心实习的实习生今年九月就要正式入职了，管理叫我这一个月务必保证对管理中心每个角落都了若指掌。”
“实习生”楚予疑惑，可他是个oga啊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小男孩的腺体，上面只是贴着普通的抑制贴，并没有做任何伪装措施。看来，眼前的小oga明显没有要伪装身份的打算。
楚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好在小男孩自己倒是兴奋地说了起来“还得感谢帝君陛下和您的英明决策，才给了我们oga进入政界的机会首相大人，我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楚予怔了怔。
什么
小男孩见楚予没有回答，以为是自己话太多了，便缩了缩脖子，抱紧光屏和楚予道别“首相大人，真荣幸见到您请替我向陛下问安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说完，他蹿出大厅，徒留楚予一人还在原地愣神。
她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在她不见天日的这一个月里，林宣究竟做了什么
思索片刻，楚予拿出了她的便携光屏。
她打开官媒平台，开始浏览起近一个月的帝国动向。
她第一个印象就是，多，好多。感觉帝国好像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动，标题字体夸张，颜色鲜艳，看得楚予眼睛都有点不适。
开始时她还逐条点进每一条标题上有“重磅”两个字的新闻，一字一句细致地读，后来发现“重磅”的数量实在太多，于是改成光浏览标题了。
重磅帝君携军工研究院教授考察阿阳预备学院，教导主任被当场撤职
重磅第三星域政府宣布政籍向所有oga公民开放
重磅第三星域万人广场齐唱帝国颂歌，帝君喜爱度超80
石破天惊流光帝君于第三星域首府广场发表ao平权宣言
数不清的重磅新闻和令人眼花撩乱的词语平权、ao、宣言、颂歌、教育、政籍
不知不觉间，楚予已经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点开一段以太网上很火的帝君演讲视频。视频里，年轻而意气风发的女帝面对着演讲台下的人山人海，壮志踌躇，毫不怯场。
“我们要的是平等，要的是尊严，要的是aha、beta与oga一起和平而有尊严地生活在我们的帝国。”她握紧拳头，话语铿锵。
“尊严，人生而拥有尊严。而一个不能保障她的臣民享有与生俱来的尊严与权利的国家，一定是个失败的国家一无是处的国家”
“我，林宣，在这里代表莫邪帝国，向帝国忠诚的臣民们保证我将与所有人一起，将我们的国家发展成一个人人有尊严，人人有权利的国家。在这里，aha、beta与oga享有平等的人格，平等的权利。人们各司其职，劳有所获，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幸福的明天”
视频的结尾，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楚予看着，不自觉也和台下的一些观众一样，湿润了眼眶。
她又注意到视频发布的日期正是自己被囚禁后的第五天。
也就是说，在她缺失的这段日子里，林宣一直在做的，就是在宣扬和实现ao平权。
而刚刚那个oga小男孩，也就是平权推进的阶段性成果。
第三星域和帝都星率先宣布政籍向oga开放。目前，这个开放主要还是面对绿政卡即通过选拔考试获得政籍，但高层的蓝政卡获得条件本就是通过帝君邀请，而帝君本人正是这场平权运动的发起人。
所有人都能料想得到，第三星域和帝都星将成为这场改革的先声，改革的示范区。从帝君在第四星域以顽固著称的aha星上大刀阔斧且毫不留情的革新上来看，她的意志很坚定，措施很有力，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变革。
而当某些人觉得自己的利益奶酪被动了的时候，如果他们意图求助于家族力量，那么他们会有一个惊讶的发现那几个顶级家族竟然会一致保持沉默，仿佛他们从来没做过武战派核心似的。
他们哪里知道，经过林宣的“洗脑教育”和画大饼，这些人早就是名副其实的“发展派”了。
毕竟，能长盛不衰到现在的可都是聪明人，最会研判局势，也最清楚明白，帝国的发展，是他们家族发展的基础，家国本就一体，和帝君作对，就是和家族的发展与未来作对。
“小予，小予”
楚予一回头，看见息岚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小予终于找到你了”息岚在她面前刹车，撑着膝盖大喘气，边喘边说“我，你，你注销了吗”
“还没有。”楚予说。
“太好了，那还好”息岚松了口气“我，我来给你送信。”
楚予心一紧，立刻问“什么信谁寄来的”
是林宣吗
“是zero”
“哦。”
“等等，这是个大事”息岚看楚予一脸怅然若失，忙提醒道“zero说她联系不上你，所以叫我转来拿给你。我是跑过来的，还偷偷开了私人飞行器”
她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光屏“你自己看”
楚予接过去点开，是自己刚刚在zero那里做的体检报告。她当时走得很急，因为知晓真相太让人痛苦，所以她下意识就想逃离那个地方。
“怎么了我身体又出问题了”边往下滑，楚予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疾病，她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息岚眼神奇怪“嗯你可以直接看最下面的诊断报告。”
楚予直接滑到底端。看清诊断结果后，她彻底呆在原地。
真的出问题了，还是个大问题。
诊断报告上赫然两个大字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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