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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称谓习惯还不够佐证的话, 那他之前感受到的诸多违和呢那些与十二岁少年并不相符合的成熟稳重,那几句对他与子燕未来犹如预兆般的劝言,无一处不昭示着这位少年天子的不同寻常。
只是若非他重生一回, 恐怕也会同聂夷中那般, 根本察觉不出半分,只当少年天子只是早慧罢了。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聂夷中是谢逸带到皇帝面前的。
那个时候皇帝并不信任对方,甚至在他耳边说过几次怀疑的话, 若非谢逸将先帝对聂夷中的安排说出来,皇帝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对聂夷中交心。
其实这事,也是聂夷中自己对谢逸说的。事实上,年轻有为的华阴聂氏嫡长子,十六岁便纵横沙场战功赫赫, 是朝中前途无量的新贵,同时对君上也忠心耿耿。他不但无罪, 反而有功,亦是当时唯一能当朝怒怼内阁首辅王必简,将其气得闭门谢客一月有余的人。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聂夷中是陛下最忠实的拥趸,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受到先帝的提拔重用。但可惜,生不逢时。
那时候先帝病重,苦撑几年已至强弩之末, 政权旁落被王必简挟持,而唯一的皇子还在襁褓之中,亦是王家的血脉出生,先帝预料到有朝一日终究会沦落到王党专政的地步, 到那时锋芒毕露的聂夷中必然会被第一个除掉。
毕竟华阴聂氏只是一朝新贵,又是武将出身,他没有任何帮手,上京城这些世家,个个都想从皇权下撕扯到一块肉吃,与王必简并无二致,只是过分与不过分的区别罢了。
在先帝眼里,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聂夷中,而他的全部筹码也压在了聂夷中身上。为了挽救这个大厦将倾的王朝,他在自己弥留之际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安排。为了以后幼帝即位能够与王党抗衡,他埋下了聂夷中这步暗棋,这是幼帝长成后最忠心耿耿的下属。
同时,他还任由世家瓜分皇权,上京十六府卫就是从那时候分裂开的,除却王家之外的其余世家实力因此得到壮大,与王党分庭抗礼,从而维持了相对平稳的局面,为幼帝了十余年安稳长大的宝贵时间。
当年先帝濒死之时,亲手下达的最后一道诏书,就是给聂夷中定罪,斥责其嚣张跋扈败坏朝纲,甚至拿了一堆子虚乌有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证据,给对方扣上了一项意图叛国的滔天大罪,最后将人发配到漠北荒原,令其镇守北境,永世不得回京。
这份诏书一出,震惊天下。
因为才不到三个月前,聂夷中刚刚平定了一场边关叛乱回京,身上的伤都没有痊愈,太医院还日日派人去聂将军府上。明眼人都知道,说聂夷中嚣张跋扈可以,说他败坏朝纲也行,但说什么意图叛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边邻国虎视眈眈,聂夷中连年带兵打仗,从没有个停歇的时候。当朝几代都重文轻武,文才满地跑,谁都能吟几首酸诗,武将却大都平庸,甚至好些还是世家公子带兵,能不能打胜仗暂且不提,说不得连兵法都不懂,纸上谈兵都不会。
几十年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常胜将军,却被皇帝老儿流放漠北,尽管还领着北境边军,可那些兵三分之一都是流放的罪犯,根本算不得正规军。当时不少人都骂先帝昏聩,只当他是病糊涂了,就连一向狡猾奸诈的老狐狸王必简都被蒙骗了过去。
可谁知道呢,先帝一生崇尚无为而治,短短不到四十载人生,并无任何丰功伟绩,甚至还养出了王党这么一个大祸害,然而临到最后,就是这个平庸无为在史书上留不下浓墨重彩的短命皇帝,在风雨飘摇的绝境之中,给新朝留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北境游牧强敌连年来犯,若不是聂夷中镇压,恐怕国土已然失了大半。先帝此举一石三鸟,保北境安稳,为幼帝留下倚仗,护聂夷中性命。只是他自己,却要背上昏君的骂名,若来日不能翻案,他便要遗臭万年,史书上永远写着“偏信王党,戕害良将”八个大字。
这一个秘密,谢逸前世得知时,便深受震撼,如今再想起亦感到唏嘘不已。
谢逸记得,聂夷中直到前世他死时,都独身一人终身未婚。
他有一回闲聊也谈及过此事,说聂将军你在漠北也就算了,回了上京城,怎么也不找个好姑娘成亲那时候聂夷中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若想娶一房妻室,只怕上京城排着队都有人嫁。
但聂夷中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大半辈子都在漠北过了,习惯了,一辈子就这么过吧。
那会儿那人的表情,谢逸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种极度平静又极度孤独的状态。
等谢逸多问两句,聂夷中就反问,你怎么不成亲直接将谢逸堵了回去。
聂夷中领着先帝密诏驻守在漠北,然而那份密诏,连个证明都没有。若不是谢逸有次同聂夷中喝酒,多嘴问了一句,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个看似只会喊打喊杀的男人,还有这般柔情而隐忍的一面。
那会儿酒过三巡,谢逸问聂夷中,当年我孤身一人去找你,说是要反王党护国君,但空口无凭,你怎么连多问一句都没有,直接就答应了
聂夷中沉默许久,这才说起先帝驾崩那一年,他在先帝床前应下的承诺。他说,他在漠北守了二十年,就是为了等上京城来一个人。那个时候,不论来的是谢侯世子,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是效忠于陛下,与王党作对的,他都会答应。
因为那是他答应先帝的,他要护着陛下,永远地护着陛下。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秘密,他说他这一辈子都没跟任何人说过,除了这一次。先帝死了,能维持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他自己。
谢逸听了很好奇,就问“那时候都那样了,先帝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地守了二十几年”
聂夷中闻言没有说话,他只是扬起头,望着夜空中漫天的星辰。那一刻谢逸没有看清男人的神情,因为夜色掩盖了一切,他只觉得聂夷中似乎在回忆。
然而到最后,聂夷中却轻轻说了一句,“没有。”
他说“先帝就问了我一句话,我就答应了。那一天先帝统共跟我就说了两句话,就只有两句话,后来我就离开了,再也没有见过先帝。”
谢逸当时更不解了,他问“只是一句话,就把兵权交到你手上,先帝为何这般信你”
聂夷中笑了笑,猛喝了一口酒才说话“就凭我现在跟你坐在一起。”
是啊,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望与等待,忠诚与初心从未变过,又怎么能够不信任呢
这一刻,谢逸毫无理由地想起了子燕,想起了前世子燕在金光塔下等待的那十六年。他忽然理解了先帝的信任,和聂夷中的坚守与承诺。
他想,或许前世没有他,皇帝有聂夷中的鼎力相助,想来覆灭王党也是迟早的事。
毕竟没有一个谢少衡,还有旁的人,再没有旁的人,还有聂夷中,总有人要与祸乱朝纲的王党作对。
但那绝对不是天子才仅十二岁的现在。
因为太早了,更因为一个被禁锢在皇宫之内,先帝驾崩时还在襁褓中的婴孩,根本不会料到聂夷中的罪行,只是先帝的一个幌子。便是这些世家们,个个都以为聂夷中对先帝心怀怨恨,在漠北饱受战乱寒冷之苦时,只怕恨不得王朝覆灭才好。
而作为一国之君,他又怎么可能铤而走险,在如此小的年纪就去跟聂夷中联系他身受王党掣肘,没有万全的把握,只会蛰伏。
除非他知道先帝的安排,知道聂夷中其实是他的人。
而据谢逸所知,皇帝是根本不知道真相的,因为这个秘密是前世谢逸为了消除皇帝对聂夷中的疑心才说出口的。
这才是谢逸判断少年天子不对劲的根本原因。
他利用了聂夷中对先帝的承诺,率先找到对方,与对方结盟。他知道当年真相的唯一可能,那就是他也经历了前世,自然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一个尽管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天子,他的灵魂却经历了几十岁的漫长人生,早已不是一个幼稚孩童,自然能耍些手段在王必简面前占到些便宜。
再有聂夷中的相助,只怕王党讨不到什么好去。毕竟如今的王党,还不像后来那样只手遮天,多多少少都有许多顾忌,这对皇帝而言,算是一个不小的优势。
谢逸在影壁之前驻足许久,久到他忘了时间,连片甲的问候也听不见似的。他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不知哪处松了一块儿,也变得更为柔软了些。
重新开始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皇帝,那他们谢氏一族的命运,会被扭转的吧。
谢逸长叹一声,抬步往前走,转过影壁,那灯火通明的中庭,正堂廊下转去后院的角门处,在屋墙阴影之中,正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影壁处,随后与谢逸的目光相触,紧接着迎了上来。
某一瞬,谢逸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一个生死抉择的夜晚,那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他说,世子,大门打开了。
待仔细一瞧,谢逸才发觉,眼前人还没有长成那样一个坚硬伟岸的男人,他的肩膀仍然是少年般瘦弱,只是神情与后来的男人如出一辙。
“世子,你回来了。”子燕迎上来,声音虽然没有什么起伏,谢逸却听出了一丝欣喜。
不知道那一世的子燕,在这个青春活泼的年纪,是不是也不太能掩藏自己的情绪偶尔在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显露出平淡声线下的欣喜与期待
可惜他不记得了,上辈子他错过了,统共也没见过子燕几面。后来子燕出了无己阁,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也只有在极危险的情况下才会现身,那个男人啊,当真活成了一道影子。
真是遗憾,这一辈子,总不能这么对不起人家。
谢逸心头感到一阵酸意,同时也被一股暖流温暖着,至于上午遇到的那些尴尬,早就抛之脑后,怎么会比这个人还活着,还留在他身边来得重要
谢逸笑了笑,温柔地问少年“在这儿等多久了”
子燕答“没多久。”
谢逸心知肚明,却并不拆穿,“怎么不在院子里”
子燕先是一愣,然后问“世子,我做错了么我不该出来。”
“没错,你怎么会做错”谢逸故意放慢了一步,与少年并肩而行,他们穿过庭院的回廊,慢慢地走回去。
片甲原本跟在谢逸的身后两三步远,见子燕与世子说着话,世子还一副温柔到黏腻的语气,他禁不住一退再退,最后退得离了十步远,生怕打搅了世子的好事。
“只是怕你等久了,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这个时节的天气变化多端,夜里有时也凉得厉害,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好”谢逸说着话,往子燕的身边越靠越近,最后俩人的肩膀挨着,胳膊也贴着,就差将手也牵上了。
谢逸还不停地往子燕身边拱,子燕往旁边撤一点儿,再撤一点儿,可还是躲不过世子的紧贴。
他一下连细汗都冒了出来,不知怎么脸也开始发烧。
偏偏这时谢逸还不收敛,调笑般,在他的耳边缱绻地说道“你若是病了,那我不得心疼死”
子燕吓了一跳,连忙又撤,才挪开一步,就被谢逸揽住了腰。
“好小子,你躲什么”谢逸将人扯了回来,“再退,就掉湖水里去了。”
谢逸的院子安静却偏远,从前院正屋过去要穿过后花园的一片湖。湖不大,比不得白家那个有名的晓月湖,但却修了一条围湖长廊,两人正走在长廊上,就差几步就要上台阶。
子燕一直往旁边挪,这湖上游廊图个气氛,灯火便不够亮,护栏也只有两尺高,拦的是小孩不是大人,就这么着,一个不留神,就差点儿栽水里去。
谢逸伸手一扯,子燕慌慌张张又撞进了谢逸的怀里,谢逸笑,胸膛都微微震动。
“看来真是被夜风吹傻了,怎么还赖在我怀里不动”谢逸故意掐了一下子燕的后腰,那处有些敏感,子燕轻哼了一声,连忙跳开去。
谢逸笑得更欢了,“傻小子,下回要等我,就在院子里等。”
子燕垂着头,默默往前走,不应声。
谢逸便往少年后背上一拍,“听见没也别在院儿里,就在屋里待着,看看书也成。我要是从外头回来,定然会什么都不做,第一时间去看你。”
“真的”子燕听到这第一时间几个字,眼睛都亮了,尤其在黑暗中亮得特别明显。
谢逸忽然觉得之前的想法半点儿没错,这双眼睛,就是缀满了星辰。
简直漂亮极了。
“自然是真的,一辈子都是真的。”谢逸恳切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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