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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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急驰赶往医院, 谢时屿甩掉所有来路不明的车辆。

    等把江阮在病房安顿好,摸到他浑身湿汗出透,又晕厥复醒, 情绪有些失控, 只能抱着先打了一针镇定,才陷入沉睡。

    睡梦中,指尖发抖痉挛, 谢时屿一言不发, 握紧那双手,捋平手指,擦他掌心和额头的汗,发丝黏到脸颊,憔悴、苍白的一张脸庞。

    刚才他没来得及听姜南细说, 只听见问他江阮在什么地方,一抬头,电影宫外媒体娱记潮水般涌去,直觉不对劲,赶去停车场, 才发现江阮被堵在车门外, 镁光灯刺目怼近。

    “他睡着了”姜南拎着包, 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

    “嗯, ”谢时屿低声应答, 掌心抚了下江阮湿透的鬓角,蹙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姜南都懵了一瞬,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 对方似乎不准备跟他们沟通,不是为了要钱,只是想让江阮名声扫地,或者另有所图。

    “你先看这个。”姜南将手机递给谢时屿。

    燕宁国际电影节,向来都是全网直播颁奖,江阮凭借唐侠这部电影拿到最佳男配角,又为邬迟颁奖,上了热搜。

    三分钟后,有一个新注册的账号突然带着话题发了一条微博,质疑他曾经故意伤人,怎么还配获奖,还可以出演白夜追踪这样的刑侦电影。

    他并非空口无凭,还配了张照片,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看起来伤势极重。

    江阮爆红的时候,就有人扒过他的家世背景,何况江臣本身也是圈内导演,哪怕当年消息还没有这么发达,仍然留下不少采访和记录。

    推波助澜之下,很快被发现照片上的人有点眼熟,很可能是江阮的叔叔。

    那就不是跟江阮毫无关系的谣言了。

    几个营销号同时发出通稿,很快,江阮故意伤人热度攀升,顶上热搜,跟着一个深红的爆字,热搜底下错愕、疑惑,将信将疑,还有浑水摸鱼说江阮终于翻车的,乱成一锅粥。

    “已经在压热度”姜南说,“但具体怎么回事,如果你也不清楚的话,那就只能等江阮醒来再说,不能贸然解释。”

    最糟糕的,就是那个账号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我知道了,”才下过一场雪,夜幕深黑,医院这一层病房格外寂静,谢时屿攥着江阮的手,避免他乱动,他手背上插着输液针,总在无意识痉挛,血液回流,“你先回去吧。”

    说完,谢时屿又补充,“暂时冷处理就好,对方想爆的料应该不止这些,让他接着爆。”

    姜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她还得赶去公司盯着公关部。

    今晚恐怕有点难熬。

    徐小舟去交费回来,谢时屿正低头拿棉签一点点沾湿江阮的嘴唇,听见脚步声,等他走近,就叫住他问“你去过江阮家,他一直是独居么家里没别的人”

    “没有啊,”徐小舟愣了片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说,“他一直是自己住。”

    谢时屿喉结一滚,心脏像是瞬间被攥紧扎透,江阮意识模糊,身下的床单又被冷汗浇透,昏沉中挣扎着差点碰倒输液架。

    谢时屿不忍心对他用力,只能俯身抱紧他,一点点抚摸那肩背。

    流言迅速发酵,那个账号接连拿出来的证据,足以证明江阮当年真的持刀对他造成过故意伤害,他声称自己受伤后住了三个月医院才能下床,甚至留下后遗症,至今还腿脚不便。

    热度才稍微降下去一点,江阮的前经纪人,已经从公司离职的霍厉,突然跟着发了一条长文。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节骨眼上,都清楚他暗示的是谁。

    长文中先佐证了那个账号的话,确有其事,然后洋洋洒洒控诉了手下艺人耍大牌、胡搅蛮缠不愿意听从公司通告安排,经常晾下一众工作人员翻脸离开,还配了几张含糊不清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中霍厉询问江阮,整个节目组都在等你,你就这么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去。江阮回复。

    除此之外,私生活混乱,他作为经纪人,屡次想提醒,又不好开口。

    “当了十几年经纪人,现在离开这个圈子,有些原来不敢说的话,现在也忍不住想说几句,经纪人能帮着营销人设,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还是得拎得清吧”

    紧跟着,还有粉丝发了博文,质疑江阮刚一蹿红,就去拍无法公映的同性恋电影,现在看来难道也是一意孤行,非得违背工作室安排,要是这样的话,毫无事业心。

    而且迟迟没有回应暴力伤人的事,以及霍厉提到的私生活绯闻,希望他能够尽快回应。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打来电话询问,江阮的手机响个不停。

    谢时屿对江阮的圈内好友并不是都熟悉,他暂时只接了柳钟达的电话,说江阮目前没事,剩下的,白夜追踪才上映不久,被这次的事牵扯进来,谢时屿跟邬迟道了声歉。

    “没事,”邬迟连忙说,“我就是看刚才堵的都是记者说起来,前段时间首映礼采访的时候就不太对,但当时没想这么多。”

    “还记得是哪几家媒体么”谢时屿问。

    邬迟说“记得,我马上发你。”

    “谢谢。”

    等他的电话挂断,洛新又打了过来。

    “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洛新跟他说,“他打人的事我不知道真假,但霍厉那边的聊天记录,你可以试着找找江阮这边有没有完整版,不是那么回事。”

    “好。”谢时屿说。

    “工作室打算什么时候发澄清”洛新说,“到时候我去转发。”

    “谢谢,但这趟浑水暂时不要牵扯太多人,”谢时屿见江阮眉毛轻轻地皱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要醒,声音放得更低,“不在乎这一两天,既然他们要浑水摸鱼,放莫须有的黑料,我就能找到人证物证,一起摊牌。”

    手机暂时消停。

    谢时屿搂住江阮,俯身亲了亲那苍白干燥的嘴唇,抵开他咬紧的齿关,抿了点水喂过去。

    江阮呼吸轻到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没法看到,手脚一片冰凉,谢时屿捂在怀里搓热,但他额头却滚烫,疲惫、情绪焦虑刺激之下发起了高烧。

    等江阮唇上稍微有一点血色,谢时屿站起身,找到江阮前段时间从骆争手中抢走的那个内存卡,他往后翻,翻到了那张镜头推近,刻意去拍江阮胸针的照片,谢时屿眸色更沉,但依然冷静。

    “你守着他,醒了马上联系我。”谢时屿跟徐小舟说。

    他拿起手机出去,时间还不算晚,想给曹平安打个电话,要是连洛新都不清楚,这大概是唯一的知情者。

    还没来得及在江阮手机中翻到号码,屏幕陡然一亮,曹平安先打了过来。

    谢时屿立刻接起,“曹老师”

    网络上消息散布得太快,而且曹平安今晚是守在电视前去看颁奖典礼的,结束后也去浏览了一些网页,几乎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当时就想来询问,但心脏不太好,心悸了半天。

    谢时屿还记得曹平安家的地址,离医院不远,他开车过去。

    车轮碾过泥泞雪地,霓虹灯黯淡,他心跳如擂,假设那个账号背后真的是江睿,对方放出来,控诉江阮想要蓄意谋杀他的时间,就是分手后,江阮彻底跟他断了联系的那个晚上。

    曹平安已经等他很久,谢时屿推门进去,双方都顾不得寒暄,曹平安将当年的一些材料摊到茶几上给他看。

    谢时屿经过客厅,余光一瞥,客厅角落放了只鸟笼,里面是只翅膀淡黄的玄凤鹦鹉,眼瞳底下两片橙红的绒羽,见到有人来,歪着头扇了几下翅膀,还是笨得厉害,但已经能听出音调,“小谢小谢”

    谢时屿簌然脑子空白,僵在原地,然后走过去,拿指尖碰了下小鹦鹉的喙。

    他想起那年,江阮总是拿着一把小米,蹲在客厅,小声咕哝念叨,教那只他买给他的玄凤鹦鹉说话,玄凤鹦鹉没那么容易开嗓,他们分手的时候,江阮还没能教会它。

    “他送到我这边养的,”曹平安犹豫着跟他说,“我这边正好还有只鹦鹉,搭个伴。”

    “”

    谢时屿压下心底不停翻涌的情绪,过去坐下,翻动面前的材料,抬起头说“曹老师,我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过去太多年,曹平安一时都不知从哪儿说起。

    虽然来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从曹平安口中得知江阮奶奶去世的事,谢时屿还是猝然攥紧了手中纸张,不可置信道“是高三开学之前”

    “是,”曹平安说,“好像是摔了一跤,突发脑梗,从住院到去世,不到半个月时间。”

    那之后,江阮就一个人在操办葬礼,然后回老家安葬,被江睿醉酒闹事激怒,无助、狼狈冒着雨差点杀了他,但幸好及时停手,并且主动替江睿叫救护车,还报了警。

    “江睿应该是想要钱。”谢时屿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曹平安点点头,“他跟江阮要五十万,但江阮哪有那么多钱,除非卖掉房子。”

    江睿一开始态度坚决,一定要起诉江阮,让他去坐牢,如果要调解,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不光是这样,江睿还想让江阮连名声都败坏,最好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他跟曹平安争执不下,等曹平安离开后,联系到一个记者,就是骆争。

    骆争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个电话,江睿说话混乱,连事情都没说清楚。

    但他听见江阮的名字,就顿了一下,再听到江睿说是燕宁一中的,他基本就能确定,是他知道的那个人,他过年去曹平安家拜访的时候,曾经见过江阮,他敏感地捕捉到价值,就去了趟医院。

    江睿还躺在医院插着管子,骆争被他委托,去跟曹平安去商量调解的事。

    曹平安抵触他的身份,不希望事情闹上头条,所以不愿意他接近江阮,但骆争当年在学校品学兼优,毕业后的几年跟他关系也不错,来往很多,他对骆争没有太多的戒心。

    而且骆争接触过大量案件,有调解经验,他哥哥还是个律师,曹平安逐渐动摇,问过江阮之后,同意他去见江阮一面。

    “头一次见面,江阮什么都没说”曹平安至今懊悔,“江睿的态度也开始缓和,我以为事情终于有眉目,就让骆争又去见了他几次,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江阮情绪激动,被打了一针镇定。”

    谢时屿喉结滚动,“他们聊了什么”

    “当时,他没告诉我,”曹平安摇头,“还是在他被放出来,一起回到燕宁之后,才跟我说的。”

    江阮一开始并不想麻烦曹平安,甚至连被拘留的事情,都想自己解决,但曹平安一直惦记着他才十七八岁,独自承担太多,不放心他,隔几天就会给他打个电话,这才很快得知他被拘留。

    曹平安连夜买了票,赶过去,江阮那时已经憔悴嶙峋到不像样,面容却平静,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见面的时候,一字不提痛苦,反过来还在安慰曹平安。

    他知道曹平安对他寄予厚望,奶奶去世后,也帮了他许多忙,可他如果真的入狱,别说高考,下半辈子也许都毁于一旦,他总觉得有些愧疚,所以想尽快解决,无论是释放,还是坐牢。

    骆争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江阮。

    偏僻,雨地泥泞,条件极差,他见到江阮时,江阮还戴着手铐,苍白单薄,瘦得腕骨清晰,漂亮冷淡的一张脸庞,眸子很沉静,抿了下嘴唇,多少有点青涩拘谨,打量着他。

    尽管曹平安肯定提前告知过,但骆争还是摆出无比诚恳的态度,跟他说明来意,希望能够帮助到他。

    他告诉江阮,要是江睿不愿意放弃起诉,他可能会面临什么,然后又就江睿提出的条件,跟江阮逐条说清,他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江阮一声不吭,没有回应过一句,但也没有拒绝。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

    江阮已经被拘留许久,亲人全都去世,他动手伤人,很可能会被学校记过开除,喜欢的人再难相见,睡不着,也吃不下饭,苦熬到精神濒临崩溃,眼神涣散,意识也很朦胧。

    骆争拿出一份撰写好、尚未发表的报道,希望他点个头。

    江阮曾经连续三年拿到省内化学竞赛的金奖,全国几个竞赛大奖,在这方面天赋过人,还有他十五岁那年芭蕾舞获奖,网上能搜到许多视频,明艳生光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惋惜的,天赋夭折,玫瑰凋落。

    此外,江臣这个导演的名字虽然不算广为人知,但他当年关于少年犯的处女作双轨,上映时很轰动。

    一线双轨,江阮偏偏走上歧路,话题足够唏嘘劲爆,他打伤的还是亲叔叔,为了遗产,还是要是这个报道能够发表出去,甚至做成访谈,或者调解栏目,他不止往上走一个台阶。

    “江阮跟他谈崩了”谢时屿被愠怒涨得手背暴起青筋。

    “对”曹平安缓了口气,接着说,“彻底谈崩,江阮撕了他的那份报道,我当时不知道再去见他的时候,他应激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通红,像是疯了一样拒绝调解。”

    曹平安追忆起来,胸口仍然堵着股浊气,骆争写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可拼凑起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扭曲到无比不堪。

    要是这个报道真的发表出去,江阮拿什么解释,难道要血淋淋地拔开伤口,剜烂疮疤,将过去许多年所有的心酸、委屈、无助和不甘都纤毫剔出,摆到所有人面前,才能证明无罪

    可曹平安畏惧的是,就算这样,他也得不到谁的相信。

    单纯好奇的人很多,如蝇附膻,一窝蜂怀着揣测恶意、谣言分流,涌上来只为看戏的也不在少数,光凭那些化学药剂和试剂瓶并不能定任何罪,但既然他不能解释,非议、污蔑,都要接踵而至。

    连同他父亲生前,唯一上映的那部电影,都要遭到诟病。

    泼江阮一身脏水,让他被骂名淹没,过往和前程,分别已久的家人全都玷污摧毁,为自己铺一条无可指摘的通天梯,毕竟笔下每一句,单独放出来,都是真实的。

    曹平安一想起就觉得无法喘息,低头擦了擦老花镜沾上的湿泪。

    可能还不止这些。

    “”谢时屿差点没能发出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到多年前的照片,给曹平安看,嗓音艰涩,问他,“老师,是这样的试剂瓶么”

    “是。”

    曹平安有点错愕,不知道谢时屿为什么会有,但点了下头,说“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他当时说,是想要做风暴瓶,不过这些东西不能当成什么证据,就没人特别在意。”

    闹了一场,江睿却等不及了,他太缺钱,最后江阮医药费连同各种费用,赔偿他八万整,他答应放弃起诉。

    后来,回到燕宁,江阮就变得沉默很多,一直埋头准备高考。

    等考试结束,江阮回家住了一段时间,他想要回家,曹平安也没办法阻止他,只是经常打个电话过去,江阮也懂事,每次不等他多问,提前就会跟他说一下近况。

    “他好像住院了一周,”曹平安提起来,觉得心疼,“太累了,听他说有点低血糖。”

    谢时屿跟曹平安道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临走前,去摸了下那只玄凤鹦鹉的脑袋,指尖残留着一点绒毛的温度,走到停车场,就被寒朔的夜风吹散,陡然清醒过来。

    姜南从公司打来电话,谢时屿接起,问“查出什么了”

    “”姜南刚才被气得够呛,极力冷静下来,跟谢时屿说明情况,和当年其实差不多,其余的,谢时屿听姜南接着说,“江阮拍的那部电影,春风,春风,不是马上展映么他在电影里服过刑

    “接下来,可能会造谣江阮拍他父亲的戏都是噱头,营销卖人设,消费父母而已

    “说他私生活混乱,经纪人想要劝说阻止,才跟他闹掰的,霍厉被公司开除,但撞破头想继续混圈,想拿他洗白当初进复读生剧组也有猫腻,是勾搭到你或者张树,尤其那本来就是个同性片子。”

    谢时屿叼了根烟,深吸一口,上车系好安全带,“还有呢”

    “别的”姜南压着烦躁,“还有他拍戏时候的暴瘦,说他吸毒”

    谢时屿很轻地冷笑了一声。

    姜南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接着说“听起来是很假,但他打伤江睿的事是真的,这个没法反驳都混在一起,假的也有人会信。”

    “所有煽风点火的账号,让法务去处理,”谢时屿说,“把江睿找出来,还有那个记者,江阮有可能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被利用的人,舆论还不够,得让他去坐牢。”

    挂掉电话,谢时屿有一瞬的窒息,他咬着烟蒂,狠狠砸了下方向盘。

    他余光扫过后视镜,瞥见了几个小时前,江阮才别在他西装上的那枚胸针,小鹦鹉歪着头,叼着那枝白玫瑰,笨拙、赤诚,是被糟践、陷害,踩入泥沼,仍然没能磨灭掉的柔软爱意。

    仍然没有医院打来的电话,江阮没醒,谢时屿就先开车去了趟他家。

    他从徐小舟那边拿来钥匙,想找一下江阮的旧手机,说不定还保留着跟霍厉的聊天记录。

    他第一次去江阮家,沙发,床褥,都是被防尘布遮起来的,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像是没人曾经在这里住过,推开卧室的门,才在衣柜里找到一点衣物。

    都是空的,他俯下身,无意中瞥见床底的那个小行李箱,拎出来,密码试了几次都不对,随手拨了一串数字,却咔哒一声开了。

    谢时屿怔住,是他送给江阮鹦鹉的那天。

    他突然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眼睛一阵酸涩,打开那个行李箱,搁在最上头的是十多张卷起来的海报,他拆开摊平,是他主演过的所有电影,边缘都有胶布的痕迹,像是贴过。

    再往下翻,是他的一些手办、签名照高中时候随手乱写的卷子,故意欺负江阮,在他草稿纸上画的小鹦鹉。

    压在最底层,放在一个透明盒子里,很珍惜地收起来的,是一个被雨水泡皱、打卷、颜色完全褪掉,还沾着零星血迹的杀生丸创可贴。

    谢时屿指尖探过去,想拿那个盒子,却碰触到行李箱拉链底下的那一层,好像也有东西。

    他将行李箱里的东西都小心挪到床上,然后拉开拉链,稍微倾斜,十来个小药瓶滚了出来,药瓶逐次拿出,还藏着厚厚的一个档案袋,绕开线,是江阮八年来所有的病历记录。

    那都是抗抑郁、焦虑的药物。

    他没有家人,不愿接触朋友,茫然无措地拖着脚步去医院,一切病情都是自述,病得太重,当时口齿很迟钝。

    八年期间,断断续续的治疗,一共自杀过五次。

    第一次是在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吞掉奶奶没吃完的安眠药自杀,但当时高烧到意识模糊,都没数清到底还剩多少片,可能很少,并没有死,只是昏沉睡了一觉。

    曾经住院一个月,整晚失眠,进食喝水都会反胃呕吐,抗拒治疗,最严重的时候偶尔会幻听。

    医生记录,“换病房后症状有所改善。”

    谢时屿记得那个日期,那是江阮存在电脑的第一张照片。

    拍得很模糊,当时他还不会拍照,而且可能手抖得厉害,像是镜头贴着窗户,拍了街对面的一盏小红灯,有点像他那辆摩托车的尾灯。

    今晚终于做了个好梦。

    中间几次,都被护工或者助理及时发现,拉了回来,没造成什么伤害。

    谢时屿翻到底下那张病历,最近一次,是在年初,进复读生剧组,跟他在片场遇到的一个月前,酗酒休克,徐小舟去酒店找他,死活敲不开门,吓得手心冰凉送去医院的时候心跳骤停,差点没救回来。

    剩下的,谢时屿都看不清了,他开车回医院,碾过夜色几乎超速。

    去医院的路上,经过江阮之前的那个公司,余光瞥了一眼那栋大厦,冬夜里黑黢黢的。

    已经逼近凌晨,天还没亮,但路灯底下有人,不知道江阮当初是在哪个地方等他,低头吃了一碗冰粉,等一整夜,没人去接他。

    停下车时,才收到徐小舟的消息,说江阮醒了。

    江阮吊了半个晚上的输液瓶,醒来时脸色苍白,迷茫、怔忪着,目光逡巡过病房,他阖了下眼又睁开,嗓子还哑着,嘴唇翕动,跟徐小舟说“是不是还得做检查”

    “嗯”徐小舟一时心慌,他反而害怕江阮这么冷静,连忙去翻手机,想找谢时屿。

    江阮却坐起身,推开他,想往外走。

    他过往一切被淋漓曝光,不可能再瞒得住谢时屿,至少不想被他知道,他一身病骨支离,早就只剩下苟延残喘,还不如趁谢时屿没回来,独自先去趟诊疗室。

    他揣着忐忑、胆怯,惶惶地往门外走,却恰好迎面撞见谢时屿,对方转过走廊,一眼就看到了他。

    江阮愣住,无措地顿在原地。

    这场雪又下了一整夜没停,谢时屿肩头裹着雪,朝他走了过来,那双丹凤眼甚至也有点冷。

    凌晨,走廊几乎没有人。

    “你去哪儿了。”江阮抬起眼睫,小声说着,拍掉他肩头的雪,去牵他的手,被那满手冰凉吓了一跳,拉着就往怀里揣。

    谢时屿没动,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眼眶蓦地一红,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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