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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园门口, 原本一直关着的大门忽然嘎嘎做声,朝内打开。一群年轻的娘子从里面鱼贯而出,各个手里都不空着, 不是拿着尖尖长枪,就是拿着明晃晃的短刀。
热锅炒豆子样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一双双或精明或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口。
正如九娘之前笑话, 她们这二十几个娘子, 哪里寻出如许多家人
只因世道之上,女子尤其艰难,不论在娘家, 还是在夫家, 都难免挨骂挨打。故而多有挨不过打骂, 舍家出走的事例, 未必便是入了鬼机楼,却也是自此杳无音信, 不知是死是活。
清溪渠口的事,禁军指挥虽下了严令,不得外传。然而这等涉淫涉盗的事体, 哪里能封禁得了市井之间,口耳相传, 说得绘声绘色。
之前出声喝骂的, 多是丢了女儿的娘家人。若是夫家来寻人, 却又是另一副样子, 并不肯指名道姓地出声, 只藏在人堆里,跟着胡乱叫骂。
这些人今日前来,一是心里忐忑, 想要看看有没有自家的妇人,二则也是借机出气。不管这些娘子与自己相干不相干,只要逼死了她们,便如自家那不守妇德的妇人也一样受到惩戒了一般。畅意之处,实难备述。
原本在他们想来,这些娘子不过是些弱女子,一个巴掌就能扇飞。何曾想到,居然看到一支威风凛凛的娘子军。不由得相顾失色。
娘子们走出来,五个一组,在门口呈扇形排开,前头站了两个娘子。门后似乎还有人影,却没有现身。
“锦锦娘”
举着火把的男人使劲瞅着一个持刀女子,不太确定地叫出名字。
眉眼长相倒还大致对得上,虽然瘦了许多,大样子还在,恍惚是那个羞涩文气的侄女。但是这冷嗖嗖的眼神,这嘴角下撇、一副不服教的厉害模样,是打哪里长出来的
不仅是他,人群里有好些人认出了自家女孩子,只是这些原本怯怯的娘子此时都大变样,原本大呼小叫的声音一下子都噎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又或者,他们心虚的是,自己手里只稀稀拉拉几根木棍,对面虽是女子,手里却明晃晃地,都是能杀人的利器。
站在最边上的两个娘子,居然张着弓,两点星芒似长着眼睛,谁开口说话,就移向谁。
其实,娘子们练上这号东西,不过数日,自然算不得精通,只是做出个样子来罢了。真要射出去,别说百步穿杨,只要能平平稳稳飞到人群处,已算菩萨开眼,走了狗屎运。
然而对面也没见识过这等真刀真枪的阵仗,哪里看得出好歹来便如百姓碰到兵,心里先怯了三分。
百来号人里,也有识得事务的,少不得心中嘀咕朝廷不准京城士庶之家私蓄兵器。这些娘子们哪里找来的这等凶器
等他们都被震慑住,渐渐闭了嘴,噤了声,九娘这才开口“你们来找人”
为首那人硬着头皮,答道“正是。家里有女口走失,闻说这里有信,特来看看。”
“找出来没有”九娘单眼皮,眯眯眼,称不上明眸善睐,然而眼中光芒极盛,便如黑夜中骤开一条缝,内有凛冽寒光。
那人被她看得心肝胆一颤,扭过头,又瞟了几眼侄女儿,才颤巍巍抬起手指头左右两边,两支黑芒芒的箭尖立刻共同指向他,吓得他赶紧收回手,口里结结巴巴说道“找找出来了,就在左边,数着第三位,持刀的那位娘子,就是我家侄女。”
九娘也不回头,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道“锦缎儿,你出来。”
那娘子果然跨出去,两脚后跟相并,脚尖朝外。一双圆眼瞪起,腰杆笔直,握刀于胸前。口中大声回应“在。”
“这人是谁你可认识想好了再答。”
“我早想清楚了,”锦缎儿声音脆亮“这人我识得,是戴家村的戴八五。有个侄女,因着嘴馋,做饭的时候,在灶下偷吃兄弟们的饭食。被这戴八五发觉,一脚踹过去,又叫了她爹娘来,往死里踢打。他侄女儿怕死,大晚上地逃出去,自此不晓去处。不知道今日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他说你是他侄女儿”
“我若是他侄女儿,就该那这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依样踹还他一脚,问着他你侄女儿是不是人就多吃了一口东西,就该被你们往死里打她从家里头跑出去,遇到什么豺狼歹徒,算不算你们害的”
锦缎儿越说越怒,手里那把寒光凛凛的刀给了她一份错觉,以为自己已然能够从力量上压倒对方。不知不觉移动脚步,手里一把刀平平向前伸着,直指对面那人。
那人瞧得眼睛发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九娘一愣,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心里发起急来。要是一年半载以后,她能放心让人上去。可这才练了几天不过刚有个握刀的样子罢了。别说伤人,便连怎么出刀,娘子们都还不会。到时候拎着大刀上去一阵乱剁,可就露了马脚。
对方到底人多,真要拼杀起来,自己这边,未见得能有几分胜算。
人群眼见一个女子孤身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胆大的口里吆喝起来,慢慢地,人群就有了些声势,口里喊着“打杀这些不要脸的娼妇”,成群地,慢慢上前。
刹那之间,九娘背心湿透。张开口,想要叫回锦缎儿,又怕露了怯,反让对面涨了气势。若是眼睁睁看着锦缎儿上前,却又不知事情该如何收场。
右边张弓的娘子手有点发抖,弦上之箭差点失手飞出去。背后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子声音“这位娘子,请将弓箭让与在下。”
就在仲简准备一箭立威的时候,恒娘忽然动了。
她如同一头小豹子一样,一头冲到戴八五身前,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脚踹过去。戴八五踉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恒娘挡在锦缎儿前面,指着戴八五怒骂“你自己的侄女儿,被你们打骂走了,如今又来乱认亲戚还想逼死别人家的女儿世上哪有你这样臭不要脸的叔伯”
手指往上移动,又指着另一个手里拿着火把的男人“你呢你也是来冒认亲戚的”
那人一下子被她指着,吓了一跳。眼角余光又瞥见,两支光亮耀眼的箭头正转向自己。其中一支,换了个男子挽弓,弓弦已经轻轻松松拉成满月。
那男子半觑着眼,牢牢盯住自己,两手如磐石一眼稳定,看去便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寒意从尾骨爬上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两腿打起摆子,一双手在身前乱摇“没有,没有我家的,我去别处再找找,再找找。”
恒娘暗中舒了一口气,又一一指了冲在最前头的几人,一个个问道。
人在群体中,最易受他人影响。前头两人露了怯,后头的人一个接一个,都退缩下来。哪怕真见到自家女子,此时也沮了声气,不敢声张。
九娘身后的娘子们看着这一幕,看着以前在家里霸道横蛮的男子们畏缩着,如同秋后的蚂蚱一般,威风全无。心头忽然觉得好笑,又忽然觉得轻松。
在无忧洞中经历无日无夜的伤害与凌辱时,她们曾有过悔恨,早知如此,就该死活守在家里,不该出走。
那时候心里想着的,念着的,是亲人之间曾有过的点滴温情。一句无心的问候,一点漫不经心的关爱,被无数倍放大,借以温暖无忧洞中冰冷的空气,照亮心头无边无际的黑暗。
真到了明晃晃白茫茫的天光底下,翻出来细看,却原来点点滴滴,都是毒汁,浸透两个字去死
大概是在这一刻,这些没读过书、不会认字,说不出大道理,也不会引经据典的娘子们,模模糊糊有了个共同的想法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
甚至,那些久远的怨恨也不重要了。
想到自己曾经被这样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男人们吓得瑟缩发抖的年月,只会觉得可笑,替自己无尽惋惜。
等人群慢慢散去之后,娘子们一个一个,沉默地走上前来,围住九娘。
“九娘,教我们真正的刀法,能杀人的那种刀法。”锦缎儿握紧刀柄,“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苦,再也不会嫌累。”
九娘一一看去,娘子们的目光通透而坚定,再也没有以往,一想到未来就忍不住流露的迷茫彷徨。
“好。”九娘含笑点头,“我天生体弱,学的是伐谋之道,纸上谈兵居多。但是我能替你们找到师傅。”
恒娘瞧着她们,轻叹一声,怅然道,“若是金柳儿也能留在园子里,也许就不会被那些人糟蹋,也不用担心被人指点。”
说到这个,九娘就忍不住升起怒火,回头迫视着她“你的周婆言呢为什么任由其他报纸大放厥词,你的周婆言却跟乌龟一样,躲进洞里,一声不吭”
仲简收了弓箭,站在五步之外,忽然淡淡道“周婆言已被停刊。”
“什么”九娘霍然转身,瞪着他,见他神情坚定,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喃喃道,“我一直告诉她们,有周婆言,不用怕。周婆言会为我们说话。是我骗了她们”
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响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恒娘却忽然笑了,一字字道“没有周婆言,我一样能帮你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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