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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启安城。
早在括州民乱的奏疏送来的第二日,就全城戒严。
禁军全数出动,殿前司接管了皇城防卫,步军司接管了各城门,马军司城内巡防,皇城司的察子盯着重点“照顾”的几家。
吴慎等宰执被扣押在宫中,朱批换成了蓝批。
鹿城县令饶良骥奏广边军私自入关欲意作乱的奏疏送到京城,直接是送到王妡的案头。
启安城中风声鹤唳,不时有傲骨文人大骂妖后窃国,随后就被皇城司抓走扔诏狱里。
朝中也有此等声音,下场就是被剥了官服扔台狱里去了。
但文人傲骨岂是你妖后用死亡能够威胁断的,越是下狱,越是来劲,他们今日就要做个名留青史的直臣、忠臣、诤臣,死有何惧,公道在天地,在史册,在人心
“让他们闹,正好把位置空出来。”
王妡一句话,让这群直臣、忠臣、诤臣一下子进退两难。
以死明志,就正中了妖后下怀。
可闭口不言,就眼睁睁看着妖后窃国吗
还没等他们纠结个所以然来,各地生乱的消息频频传来京城。
从传来的各种消息中,竟一时看不出真正作乱的究竟是何妨人马。
看着有妖后的人,也有官家的人,还有德阳王的人。
中原腹地、南北两都、扬益二州连番生乱,简直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紧接着,许多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猃戎趁机南下,直奔蓟门关。
“猃戎南下了。”
天启宫甘露殿里,王妡坐在龙床边,床上是被下了软骨散的萧珉。
萧珉闭着眼,半点儿不回应王妡的话,软骨散的副作用极大,他身为帝王的尊严已经被王妡践踏得丝毫不存。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活该,把沈挚调去围困太原府,给了猃戎可趁之机,活该失了幽州。”王妡微微偏头,轻笑“你不会以为我想不到猃戎会南下吧猃戎今年遭了雪灾,没有了我们的供给,苏檀都得节衣缩食。我朝大乱,猃戎怎么会不趁机南下捡便宜,就算苏檀不想,猃戎大贵族们也不会不想,小王子也不会不想。对了,小王子身边有我安排的人,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萧珉没忍住,冲道“普天之下,皆为朕土,失却幽州,朕为罪人,与你何关。”
王妡轻轻靠在了椅背上,这是她少有的有旁人在场时放松了一直笔挺的腰杆,淡淡道“这天下,很快就不是你的了。”
萧珉一瞬间睚眦尽裂,双手抓紧了被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软骨散根本使不上半点儿力气,反倒是挣扎的过程中搞得软骨散的副作用发作,殿中顿时弥散开一股恶臭。
萧珉一滞,卸了那微不足道的力气,仰躺在床上,满心地绝望和凄苦,喃喃“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定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
王妡早就走了。
待皇后离开,内侍才过来为皇帝清理。
王妡出了甘露殿,贡年过来说“几位大相公还跪着。”
王妡脚步顿了一下,转而往乾元殿走“去瞧瞧吧。”
封城封宫、扣押大臣、随意下狱,傲骨文臣以死明志,撞柱撞得头破血流,她这“妖后”仍无动于衷。知道猃戎南下的消息传来京城,宰执们带着文武百官跪在了乾元殿前,这一刻,在天下大乱面前,皇党、后党还是清流竟无比默契。
王妡觉得讽刺极了。
这群傲骨忠臣既然能一致攘外,她上辈子为何大梁还会失却十州重地,公主和亲,年年纳贡,屈辱至极
王妡穿过长长的宫廊,寒风卷着大雪吹动她的衣摆,今年的冬天雪下个没完。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王妡记得上辈子,这样的大雪极寒持续了三年,稼穑受损,贫苦百姓衣食无着,逃户越来越多。猃戎的日子并不比大梁好过,但他们把大梁视作粮仓,要的钱粮一年比一年多犹如喂不饱的饕餮。
猃戎吃不上粮,找大梁要,不给就打。可大梁的粮食也不是凭空能变出来的,只能加重税逼迫百姓。
百姓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还能怎么办,揭竿起义呗。
这三年中,国朝之内,各地动乱不断,朝政艰难如斯。
待艰难的三年过去,终于迎来了各地丰收,粮草充足,百姓也不乱了,虽说不是安居乐业,至少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
国中稍微稳定了,与猃戎竟也小小的打赢了几场,萧珉就开始琢磨其他的事情来。
王准出殡之后,萧珉扶植王格掌控王家,诸多特权让王格膨胀得就差没上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王家摁上谋逆之罪,各种“证据”层出不穷,打了王家一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翻脸,毕竟前日还与皇后一同泛舟凌波池,恩爱非常的模样。
王妡停下了脚步。
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想起上辈子那些愤怒的情绪。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沉湎于过去,岂不辜负了上天的垂怜。
可是现在
“贡年。”
“臣在。”
“派人去将北宫拾掇拾掇,年后,圣上要去北宫休养。”
“臣遵旨。”
北宫那地方,历来就是放逐宫妃的地方,地处阴湿,也没温泉,根本不适合休养。
何况,一国之主被安置在废妃住的地方,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乾元殿前两边廊下,大朝会时官员用廊下食以示皇恩浩荡的地方,如今跪满了朝官。
为首的几位宰执,年纪不小的学士大儒,王妡吩咐让人拿了蒲团和狐裘给他们,可别事情未尽,人先跪坏了冻坏了。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只能大冷天硬跪,累了冻了痛了只能硬抗。
王妡走到殿前,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脸色白发的父亲王确,眉头皱了起来,吩咐左右去把王确扶起来送去偏殿休息。
贡年带着人过去请王确,王确摇头,贡年为难地回头请示王妡,王妡一摆手,贡年立刻懂了,带着人硬将王确扶起来送去偏殿。
众臣看着王确被请走,无声沉默。
王妡这才步到王准面前停下,淡淡道“诸位还是要跪着”
众臣依旧沉默。
王妡笑了声“有用吗”
众臣还是不言,心中悲凉又豪情。
妖后又怎么会懂,知其不可而为之。
内侍搬来了椅子,王妡舒舒服服坐着,脚下放了火盆,即使寒风吹过,也不算太冷。
“今晨,丰州边军递来军情,西骊悍然出兵猃戎宁边州,丰州边军请愿备战。”王妡不紧不慢说道。
吴慎等人猛地抬头看向王妡,眼中是掩饰不住的不可置信。
丰州边军说是请愿备战,但凡丰州守将有点子野心,此时该已从丰州攻入宁边州,与西骊形成夹击之势了。
猃戎遭遇百年一遇的雪灾,人畜皆损失惨重,究竟是侵幽州还是保宁边州,是摆在猃戎面前的巨大难题。
梁国幽州,战略要地,侵占之,猃戎北可守国门南可掠粮草,跑马将如入无人之境。
猃戎宁边州,西北商道咽喉,猃戎每年从宁边州抽取的商税足以养活一半王庭之人,失之会被重创。
可如今大梁国内大乱,烽烟四起,一直觊觎我朝沃土的西骊不趁机东侵,却是在如此关键时刻出兵宁边州,中间没有王皇后的运作,吴慎是不信的。
“皇后娘娘好心机。”吴慎颓然道,深感大势已去。
王妡嗤笑一声,对吴慎最后的倔强不屑一顾。
心机也好,计谋也罢,总归她为王。
王准看着如今的王妡,满心复杂思绪。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王妡究竟做了多少事她究竟是从何时计划的计划到何种程度算计了多少人
他看着坐在乾元殿前,俯视众生的华服女子,很久之前就不断模糊浮在心底的念头第一次如此真切
面前人,已经不是他的孙女儿了。
“天寒地冻,诸卿若还是愿意跪着,就继续跪吧。若是受不得冻,禁军会送诸卿回府。”王妡说罢,起身去了偏殿。
众臣面面相觑,悲凉有之,愤怒有之,更多的人是茫然。
他们茫然这两日所为何跪,茫然今后的前程,茫然是否真就要侍奉一个女主。
众人找不到答案,就都看向宰执们,等他们的主意。
“我听闻,官家龙体不太好。”人群中有人低低说道。
官家为什么不好还用问吗
有摇摆不定之人立刻就想往一边倒了。
这时,吴慎撑着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起身,便也立刻跟着站起来,许多人腿都跪麻了,一时半会还起不来身,一直守在此处的内侍们见状,也没有为难,上前把众臣扶起来。
“吴大相公,咱们”有性急的当场就要问。
吴慎摆手示意别说,道“天下大乱,朝廷离不开我等。”
有人立刻懂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妖后也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朝中没人可用岂不真的天下大乱。
“王公,真人不露相,在下小瞧你了,不愧是临猗王氏,百年望族,人才辈出。子孙如此孝顺,在下佩服。”吴慎对王准说。
王准一脸冷肃,像是没听出吴慎的挑拨之意。
吴慎点到为止,对禁军道“送老夫出宫吧。”
贡年却在这时出现,笑眯眯说“几位宰执,殿下念几位宰执年事已高,外头风恶雪急,怕折腾来去害几位宰执有恙,特特吩咐了我等为几位宰执在宫中备好了暖阁以作休息,地龙早就烧好了,几位请吧。”
这明摆着要扣人啊
众臣顿时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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