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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儒生于郊中耕一事,经由某些添油加醋以长了翅膀的速度飞出京畿,传遍天下。
在一道一道加工过后的传言里,儒生成了毁田庄、逆节候、伤稼穑的废物,是朝廷和天下的癣疥,趴在万千农人身上吸血还要嫌血少不够吸的鬼蜮。
不少州县都揪出了些犯事的秀才举子,强卖田地的、不事父母的、盗窃的、甚至杀人的,凡此种种,无不骇人听闻。
“癣疥之疾不可轻忽,若长久放任,终有一日将成附骨之疽。”审刑院知事独孤容秀当殿上表,请朝廷严惩士子违法乱纪,还有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也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朝中众人岂会不知独孤容秀这是在借题发挥,独孤容秀不知何时就倒向皇后那边去了,他此番动作定然是皇后授意的。
皇后要打压士子儒生,打压所有反对她的读书人,其心之毒,其行之恶,前所未有。
以吴慎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能让皇后的阴谋得逞,在殿上与独孤容秀等刑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早朝从卯时持续到巳时五刻还未结束。
王妡端坐于御座,看着下头吵成一团的景象,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终于,有性刚烈的大臣被激得说了犯上之言,紫微殿里悚然一静,众臣工一齐望向了御座。
王皇后还是那喜怒难辨的模样,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众卿不吵了”王妡淡淡道。
“臣失仪。”众臣工齐跪下请罪。
王妡轻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典仪见状立刻唱道“退朝”
待仪仗彻底离开紫微殿,跪地伏趴的众臣工才慢慢直起身来,依次退出紫微殿。
已近午时,殿外廊下光禄寺供膳正在收走杯盘,这是不给廊下食了
“这怎么回事儿”有人拦住一名供膳。
“殿下吩咐撤了廊下食,”供膳道“言,诸位上官精力旺盛,想来是用不上吃食的。”
刚刚吵了几个时辰架正是饥肠辘辘的众臣工“”
饿着肚子的朝臣们各自前往各自公廨,吴慎与左槐同为中书门下,一个平章政事,一个参知政事,各自办公的公廨挨着不远,出了嘉德门后两人走在了一块儿。
“吴相公,下官有事想请教吴相公,不知吴相公可否移步”到了中书门下官署外,左槐拦住了吴慎,姿态谦卑,语调客气。
吴慎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才道“端横有请,老夫自不会不应。”
二人遂去了左槐的值房,遣退了当值的令史,且让心腹守着门不叫任何人靠近,左槐试探着说道“前日下官在春柳茶舍见到陆家那位才子,听闻他因替友人做保,惹上了官司,瞧着整个人萎靡不振。”
“此事老夫亦有所耳闻。”吴慎说道“说来他那友人不过是借了银钱不还,区区百两而已,陆公子替友人还上即可,偏被判了个识人不明,革了功名。唉”
“这些日子,儒生们动辄得咎,谈朝政色变,长此以往,将于国不利呐”左槐叹道。
吴慎看着左槐忧虑的模样,边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试探,边在心中衡量左槐的目的。
左槐知吴慎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两人东拉西扯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正题上,他并不着急,皇后打压士林,蒙受损失最大的绝不是他左槐。
他已给出了信号,吴慎疑心重或不接受,那便罢了。
左槐家中亦有子侄被裹挟进了这场针对士林的浩劫中,若非他及时出手相护,便要被革了功名,且祸及家人。
王皇后要杀士林的威风,也有人借此机会铲除异己,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犹未可知。
左槐对王皇后此举是极大不满的,即使他与保皇党不对付,到底还是文官集团的,他官至副相参知政事,代表的是大多数文官的利益。
王皇后这些年来处处表现得重武轻文,对文官打压愈来愈烈,还逐步加重了刑罚,左槐几次三番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都被无视了。
他的不满越积越深,与后党就越走越远。
摆平了他家那个差点儿被革除功名的子侄的事情后,左槐找到王准,直接言明他反对王皇后对士林的种种举动,要王准同他一道去劝谏王皇后,行事留有余地,莫走极端。
王准只有一句“皇后自有打算,我等只需静观其变”。
左槐积压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与王准大吵了一架,然后拂袖而去。
当天,王准左槐不和的传言就在各家流传开来。
吴慎消息灵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有人说,不如乘此机会将左槐拉到己方阵营来,他却摆摆手并不心动。
不过一次争吵,还是为了左槐从兄家中不争气的侄子,并没有动到此二人的根基,吴慎不信左槐会因此与王准分道扬镳。
左槐一开始就是旗帜鲜明的后党。
左槐与吴慎两人东拉西扯,比着谁更能装傻、更会绕弯子,就是不明说,扯了小半个时辰终究是谈不到一块儿。
随后吴慎借故告辞,左槐独自在值所静坐良久。
对外的说辞是两人商议信州盐税案后续的处理。
“公爷,左相公真是只与吴相公在商议信州盐税案”事情传到王准耳中,他养的门客之一彭富深感怀疑,“商议信州案需要关起门来,不让旁人靠近”
“此事不必多言。”王准摇了摇头。
彭富不罢休,再道“公爷,您真信左相公他此前与您争吵,已有离心之意,您不可不防呐”
“仲礼兄,稍安勿躁。”另一门客敬星笑盈盈说“信不信左相公不在公爷,而在殿下。”
彭富哑然,思忖片刻,朝敬星拱手“德辉兄所言甚是。”
敬星又道“殿下对天下儒生施以重拳,自有她的用意。君心深似海,殿下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度的。”他看着王准说“公爷,在下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
王准仔细品鉴案上铺开的一幅圣手丹青,片刻后,对彭富招了招手“彭先生长于书画,来帮老夫瞧瞧这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私章似乎不太对。”
彭富立刻过去帮王准鉴画,敬星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圣手丹青的真假,眼中闪过一道嫉恨的锋芒,等了又等,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王准潦草地拱了一下手告辞,不待王准回应就径直离开了洗笔斋。
敬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准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也没有更多心思谈画,挥手将彭富打发走,头疼地按了按鼻梁。
大约是年纪大了,这两年他渐渐感觉到身体不如往年硬朗,对诸多繁杂事务的耐心也大不如前。
这么多年下来,他养的门客不知凡几,有的被他送上高位,有的被他驱离京城,心怀叵测的也不在少数。
往年他都有耐心慢慢与其周旋,把心怀叵测的家伙的利用价值榨干,让其后悔胆敢算计他王准。
现在他只想直接揭穿了画皮,再把人扫地出府,赶出京城。
“左端横。左槐。你究竟想做什么”王准皱眉低喃。
今日不同往日,王妡已不是姽婳,皇后不再是你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狠起来连自己的血亲都不放过,你以为你还能如从前那边充大拿捏她不成。
“公爷,敬先生出府了。”半个时辰后,仆役来报。
王准睁开眼,问道“叫人跟着没”
仆役回“跟着的。都是好手。”
王准又问“彭先生还在府中”
“在。”仆役道“彭先生回了如云院西厢后便没有再出来。”
王准嗯了声,叫仆役去把王确唤来。
王确正在母亲的康安堂里逗弄他的长孙,小家伙还不到周岁,长得虎头虎脑,一逗就笑,甭提多可爱了。
“父亲叫我”王确抱着小家伙,听仆役来传话,微感诧异。
自从二弟王格被流放连州,二弟妹带着家小跟着一道走了,父亲看着消沉苍老了不少,平日在府中多在洗笔斋里待着,也不爱叫儿子们过去说话。
这会儿派人来叫,是所为何事
“快些去吧,别让父亲等急了。”谢氏从王确怀里抱过小孙子,她猜测“或许是为了大郎外放之事。”
王妡早就派人送来消息,入秋后她就会将王端礼外放到西都凤翔府任少尹,家中抓紧时间团聚。
王确理了理衣袍,朝母亲拱手告退,往洗笔斋走。
“父亲,您叫我”到了洗笔斋外,王确敲了敲门。
“进来。”
王确推门进去,行礼请了安,在王准的示意下坐在了左上首,问道“父亲,您叫我是有何事”
王准盯着长子看了许久,直把长子盯得忐忑了,才说道“你领进门的那个门客敬德辉,知道是什么人吗”
王确微愣,道“儿叫人查过,此人并无问题,身份、籍贯都对得上。”
“他私下左槐,不止一次,你知道吗”王准问。
“左世叔”王确诧异“私下去见了左世叔有什”
“左世叔是有什么问题吗”王确低问。
王准说“现在还没有问题。”
王确沉默。
王准叹气。
他这长子年近不惑依旧赤子之心,要说好呢,也不是不好,只是他总往好处想别人,他总担心他哪天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将来他入土了,偌大的临猗王氏交到长子手中,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起来。
次子为人出事小心思甚多,擅使的手段也多鬼蜮,王准也是不喜次子这般小家子气的,这样的人终究成不了大气候,还容易败光基业。
王准有时会想,若是长子和次子的性子能够融合一下就好了,不说完美,守住临猗王氏几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长孙王端礼的性子与长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比长子更正直更磊落更光风霁月。
而孙女王妡
若王准自诩是一头狼,那如今王妡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一头恶虎。
孤傲,凶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士潜,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准叹道“为父不知还能教你多久,将来临猗王氏要靠你撑着门楣,你不能总如此不长进。晋明已去了连州,今生有无回京的可能还不一定。克弘、汉桓、太冲都资质平平,能帮上你的寥寥。小宗皆有自己的盘算,我们大宗若不能制约小宗,总有一日会出大乱子,整个家族都会分崩离析,从此衰弱。”
王确安慰“父亲,您也不必太多忧虑,现在咱们王家不都在姽婳的掌控之中么。有姽婳在,王家乱不了。”
王准“”
无心之言,直点真相,最为致命。
“你退下吧。”王准不想再教子了,教不下去。
王确觉得自己好似惹父亲生气了,又想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惹了父亲生气,看父亲不想再多言,只好起身,惶惶告退,走到门边时,他停了一下,觉得自己该说一句宽慰的话“父亲,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退下吧。”王准并没有觉得被宽慰道,只觉迟早有天会让儿子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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