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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索斯终究没接受那朵绿玫瑰, 但是第三天早上,他又在餐厅看到了它。它被插在了花瓶里,和那朵朵素白的水仙花在一起。在那纯洁的白色的衬托下, 它显得更绿了, 绿得逼人眼球。
纳西索斯避开了那朵招摇的花, 他垂下眼帘, 看到了满桌丰盛的食物。
一日三餐,浓浓的烟火气。
他从没想过,传闻里不近人情的冥王竟然也会沾染俗世的烟火。
黑袍的冥王就坐在他的对面, 煮熟的食物散发出的热气像月亮女神塞勒涅的薄纱, 朦朦胧胧, 飘飘扬扬, 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冷峻的面孔变得柔和, 黑眸沾上了水汽, 竟显得十分温柔“不吃么今天宁芙们做了鲜花蜜饼,你会喜欢的。”
他确实喜欢吃甜的。
纳西索斯收拢手指,抓紧了手里的镜子。
明明他的爱人就在镜子里, 被他捧在手上, 他却觉得他那样遥远;坐在桌对面的冥王陛下, 和他隔着几个碗碟的距离,却显得那样亲近, 近到他似乎被他温柔的目光掬起, 变成了一滩水,流动在他的指尖。
真奇怪。
纳西索斯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但又无可否认在冥王的注视下,他感到格外安心。就好像,他缺失了某段“从前”, 在那段记忆里,就有这么一个神明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用温柔的目光往他心里注入了无尽的暖流
“快尝尝吧。”
一块蜜饼递到眼前,散发着蜂蜜的甜香。
纳西索斯下意识身体后撤,看到那块蜜饼落在他的餐盘中,然后制造混乱的冥王施施然坐下,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镜子里的男神,你要好好吃饭。”
他偷换了概念,让纳西索斯替他照顾他的爱人,这样他就不会吃醋。说话间,他拈起一块蜜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符合纳西索斯的口味。他没再给继续推荐,又咬了一口,再看对面的男神,就像从前那样,陪棕发的男神吃早餐。
每天每天,不会嫌腻。
纳西索斯见他不再说什么,渐渐放松下来,拿起餐盘里的蜜饼,小小咬了一口。蜂蜜化在了他的舌尖,炸得焦酥的麦皮却掉了渣渣。纳西索斯下意识拿手接着,咀嚼两下,露出餍足的表情。
他是喜欢的。
哈迪斯感到很满意,纳西索斯也很开心,这顿饭宾主尽欢。
吃过早餐,哈迪斯要去处理公务。他怕纳西索斯无聊,让侍女带他出去逛逛。在纳西索斯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给了他一大把种子。
“这是做什么”纳西索斯有些困惑。
哈迪斯告诉他“冥界了无生机,你恐怕不会习惯。你可以把这些种子播撒在冥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冥界会长出鲜花,生出嫩草,它会因你而改变。”
他说话时,表情一如既往的认真,纳西索斯记得初见的时候,黑袍的男神就是这样严肃的表情。但他望进他的黑眸里,却觉得格外柔软,包括他的认真似乎也藏了深意。
冥界会因他播撒的种子而改变。
那么他呢
冥王陛下从来就是这样,还是在悄然改变着
纳西索斯突然觉得手里那袋种子有些烫手,从他刚刚接过种子的时候,和哈迪斯相处的指尖开始,烫过指骨,烫过掌心,烫过手臂,甚至烫到他的心都发颤。
他突然抿唇,把那袋种子塞回冥王手里“我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不该使冥界改变。”
冥王不肯接过那袋种子,只道“如果改变是好的,不管早晚,不管长短,都值得期待。你不必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是冥府至高的主人。
纳西索斯抓着镜子,指腹摁在镜面上,当凉意浸透他的心底,他才想起自己爱着谁。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说“您这么帮我,所求是什么呢我希望能够尽快帮您达成所愿”
“然后离开这里”
哈迪斯打断他的话,微微蹙眉。
纳西索斯确实这么想。
他不喜欢心跳失控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要远离面前的男神。
哈迪斯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却没有生气,只是说“我对你的所求,就是成为你的幸运神,帮你达成所愿。这是原始神厄洛斯交付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它。如果让你产生困扰你不必考虑那么多,我会把一切做好。”
他深爱他,所以连看他皱眉都做不到。
是他逼得太紧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不要焦躁。
要,慢慢来。
与哈迪斯分别以后,纳西索斯仍旧有些缓不过来。他总觉得哈迪斯的眼睛里藏着他读不懂的深意,包括他送给他的那朵绿玫瑰,似乎就是某种危险的讯息。但是当他向他确认的时候,又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他在自作多情
纳西索斯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
宁芙们得到冥王的命令,领着他出去散心。他捧着镜子,把镜子面向冥界的一草一木,好让镜子里的男神看看冥界的风景。他浑然不知,当他把镜子面向景物的时候,镜子里根本没有棕发的男神,有的只是黑色的树影和雾霾沉沉的天。
在哈迪斯的警告下,众冥神不敢乱称呼他,便称呼他“纳西索斯殿下”。
纳西索斯听得很不习惯,在睡神修普诺斯这样开口的时候,他告诉他“您直接叫我纳西索斯就好。”
修普诺斯便微笑着改口“纳西索斯,你怎么在这里”
纳西索斯告诉他,冥王让侍女带着他参观冥界,他自己还好,主要是不清楚他的爱人想不想看,他就带他一起出来看看。
修普诺斯的笑容有些僵,他早听塔纳托斯说了,这位棕发的男神是有爱人的。没想到冥王陛下冷心无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坠入爱河,就玩这么大,甚至犯了横刀夺爱这种道德问题。但是冥神并不是道德标杆,修普诺斯也不会因此义愤填膺,反而决定帮冥王陛下说话,好增加他在纳西索斯心里的分量。
“那正好,你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偌大的冥界在冥王陛下的管理下,一切井井有条。相信你会喜欢这里的氛围比起奥林匹斯神山的典雅奢华,这里更加安宁,更加适合居住。”
修普诺斯很会说话,他专挑好的方面来讲,语气那样真诚。
纳西索斯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又偏头去看地狱门那边黑压压的白杨树林,在冥界,就连白杨树都是黑色的这样幽暗阴森的氛围,修普诺斯却说很安宁,很移居。纳西索斯怀疑他这是在夸耀,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发自内心认同修普诺斯的话。
就好像他曾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舍不得离开。
纳西索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古怪,他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难得没有怼人,而是简单应答一句“我会好好看。”
修普诺斯又看向他手里的镜子,有些好奇“你捧着这面镜子做什么”
他说话做事一向有度,发现纳西索斯对镜子格外看重,便只是简单扫一眼,随口问问,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没料到纳西索斯仍是收了收手,将镜子拢向怀里,反而让他有些错愕。
修普诺斯有些尴尬“怎么了”
纳西索斯诚实告诉他“我的爱人在这面镜子里,我带他一起参观冥界。他不太喜欢见到生人,我们初见的时候,他就常常躲着我,不让我靠近,现在到了镜子里才好了一点。所以,希望你不要惊扰到他,修普诺斯。如果让你感到冒犯,我很抱歉。”
面对修普诺斯的友好,他说不出过分的话,只是淡淡陈述。
修普诺斯这才想起,纳西索斯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他是带着爱人在参观。他当时只顾着替冥王说话,忘了看冥王的情敌在哪。可是镜子里明明只有风景,哪有什么男神
修普诺斯感到惊异,不免把心里的困惑问了出来。
纳西索斯听他这么一说,便举起镜子看了看,眉眼间又晕开了笑意“他刚刚躲着你呢,我把镜子面向我,他就出来了。”
他不笑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好看。这倏然一笑,好像清风拂过田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清爽又让人着迷。修普诺斯也算是见过各色美人,看到他这一笑,才明白冥王陛下为什么会陷得这么深能得到这样一个笑容,确实会让人心里敞亮。
生活在冥界的神明最难以抗拒的就是光明的,自然的美好。
修普诺斯因此更加好奇“到底是怎样优秀的神明,能够得到你的爱意我可以见见你的爱人么,纳西索斯。”
他用询问的语气说出来,态度十分友善。纳西索斯便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他的爱人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于是他说“你走到我身边来吧,如果他愿意见你,你就能够看见他。”
修普诺斯听他这么一说,缓缓走到他的身侧。几个宁芙侍女一直恪守规矩,不敢打探纳西索斯的事情,此时听了两位男神的对话,也不免生出好奇心,悄悄偏头往镜子的方向看。
然而,镜子里并没有旁人,只有纳西索斯俊美的面容。当修普诺斯挨过去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的脸靠后一些,前方的面孔属于纳西索斯。
所以纳西索斯的爱人呢他躲起来了
修普诺斯正感到惊奇,就见纳西索斯伸手抚摸上镜子里自己的脸“他愿意见你,修普诺斯,看来他确实变开朗了。”
他向他介绍,用一种极骄傲的,炫耀宝物的语气“你看,他就是我喜欢的男神。”
修普诺斯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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