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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幼卿住的院子叫沐宸院, 到前院的正厅有一条半里地长的夹道要走。
谢幼卿今日一身绯红色织金灵芝云鹤纹缂丝袍,腰束宝石绦环, 身姿秀颀标致,俊美非凡,如同天神郎君下凡一般。
春寒料峭,夹道里的风扑过来,吹在沈蕴如的面庞和裸露的脖子上,着实有些冷,谢幼卿牵着沈蕴如的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裹着她往前走。
经过的丫鬟和小厮们见了, 目露艳羡之色,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好。”
沈蕴如微笑致意, 连平日里一贯面色清冷的谢幼卿,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走了一段路, 谢幼卿低头, 凑在她耳畔道“还疼”
沈蕴如羞红了脸, 低声道“有一点点的。”
谢幼卿漆眸晦暗沉沉, “那慢一点。”
两人到了前院,谢幼卿才将揽着她的手臂松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进了前厅。
前厅正中设着一座紫檀福禄寿纹大插屏, 插屏下是一张楠木主座,主座上设着大红色富贵长春图案的缎绣灰鼠靠背和坐褥,地上两溜二十张楠木交椅,椅子上搭着银红色福庆有余纹缎绣灰鼠椅搭。
谢夫人端坐在主座上,谢凌卿和妻子张杜鹃分别站在谢夫人的身边, 谢瑶卿没来。而两边的楠木交椅上已经坐满了族亲,每张椅子背后还站着许多堂兄堂妹们,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都是人。
睿国公府是京城百年的世家大族,亲支嫡派众多,十分繁盛。
自谢幼卿和沈蕴如一踏进厅内,众人的目光便都齐齐的射在沈蕴如的面上。谢凌卿目光发刺,张杜鹃却目露艳羡。而那些个族亲,平日里便将谢幼卿视为族中的荣光和骄傲,自小教育子孙皆以谢幼卿为榜样,自然早殷殷盼望着见到新妇之面,等沈蕴如一脚踏进了厅内,众人都觉眼前一亮,这不愧是幼卿亲自选中的女子,佳配
新妇美自然是极美的,雪肤花貌,杏眼琼鼻,但这只是表面,毕竟美的女子多了去了,能让幼卿选为妻子,自有其特别之处,这个女子的眼睛非常的明亮活泛,仿佛洒满了温煦的晨曦,让人见了心底都能明亮起来,又像春天里的湖水,柔软而有灵韵,是懂得体贴人心的,是七窍玲珑的,让人一见了便能从心底生出欢喜来。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抓住幼卿的心,温暖幼卿冷冰冰的性子。
沈蕴如一向落落大方,人多的场合一点也不露怯,她面上含着笑意,走到谢夫人的座前,这时丫鬟捧着雕漆描金的茶盘走到她的身边,沈蕴如提起茶壶,倒了七分满,然后双手捧起茶杯,鞠躬俯身奉茶,柔声道“请母亲喝茶。”
从沈蕴如一进厅来,谢夫人的目光便一直在沈蕴如的身上,她浑身散发着光彩,眉梢眼角都淌着幸福的笑意,看来幼卿是会疼人的,这倒是让人很欣慰。再看看幼卿,自进了厅,他的眼睛便一刻都不离他的新婚妻子,一向冷冰冰眼里竟含着柔光。
谢夫人一直觉得幼卿是长在万尺冰山上的一株雪莲,高洁不染,非遇有缘人则不开,如今,它终于开了,还被沈姑娘摘在了手中,她的确是世上最幸运之人。
谢夫人心底竟然生出几丝羡色,这样的感情能令人心底生出多少快活,她是知道的,想当初,她和老爷也是如此恩爱过来的,本以为能相守到白头,不想老爷却半途撒手人寰。
谢夫人心底涌上几分悲痛,但想着如此喜庆的日子,万万不可伤感,赶紧撇过去不再去想了,笑着接过沈蕴如捧过来的茶,喝下,再搁在茶盘上,从袖口取出一只沉甸甸的连珠嵌宝石金镯递给沈蕴如。
沈蕴如忙接过,抿唇一笑,声音清甜细柔,“儿媳谢过母亲。”
谢夫人笑着应了,“幼卿选的这个媳妇,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怎么看便怎么让人喜欢。”
很快又有一个侍女捧着一个雕漆描金的托盘走到沈蕴如旁边,沈蕴如便将手上的连珠嵌宝石金镯放到了上面。
敬完谢夫人后,沈蕴如便俯身捧茶给谢凌卿和张杜鹃,含笑道“请哥哥、嫂子喝茶。”
谢凌卿和张杜鹃接过,对着生得这么甜美的弟媳,谢凌卿勉强挤出几丝笑意,张杜鹃是个好脾性的,除了羡慕弟媳,倒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是一只金灿灿的累丝嵌珠牡丹花纹金簪。
沈蕴如忙接过,抿唇一笑, “弟媳谢过哥哥嫂嫂。”
之后便是向族亲一一敬茶,托盘上的金玉珠宝已经堆得跟小山一般高了。那些个未出阁的堂妹们,二堂哥自幼就是让她们景仰的人物,没有一个不羡慕沈蕴如的,就是已出嫁的堂姐们,也在心里不知叹了几声真是命好。
在厅里敬完茶后,已经快到晌午了,睿国公府摆了大宴,宴请一众族亲,席上,谢幼卿屡屡给沈蕴如夹菜,众人眼中无不露出异色,大家都没想到平日里冷傲孤高的幼卿竟然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真是羡煞众人。
用完午饭后便各自散了,谢幼卿和沈蕴如回了沐宸院午休,下午还要到谢家祠堂祭拜祖宗。
沈蕴如实在乏累,一进了院子的月亮门,便不想走了,仰着脸看他,撒娇道“夫君抱我。”
谢幼卿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进了房内,一放到床上,人便压了下来,捧起她的脸,又开始亲她,直到气息将乱的时候,才放开了她。
沈蕴如嘴里都是他的味道,只觉得心头甚是甜蜜满足,将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一下子便就睡了过去。
谢幼卿倒是没什么睡意,他偏过头,目光凝在她的面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微出了神。
她睡得很沉,看来真是累极了,绵长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子上,有点痒痒的,空气里漂浮着几丝甜沁沁的香气,像夏日里阳光下的果子散发出来的清香。
他感到心头软软的,像天上飘的云彩一般,心里原来被捅开的几个窟窿,早已经被填补了,他几乎不再会想起江宛荻,那个他去苏州前都在他心头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女人。
他知道人的心脏,其实就是拳头那么大,装不进太多的人,他这一生中,只装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在他二十一岁前的江宛荻,一个是在他二十一岁以后的沈蕴如。
江宛荻已经成为了永远的过去,而沈蕴如将是他的往后余生。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爱上了她。可能是从她在他的私宅里死死抓着他不放,把他当成溺水之人的唯一浮木开始,那种极度脆弱又极度坚韧的感觉击中了他的心脏,又或者是,在苏州时,她雪白的脸上染了他身上鲜红的血液,那么鲜明夺目,像钤了几方专属于他的私印,那种倔强和不退缩的心气虏获了他的心。
等他察觉的时候,她已经牢牢地占据了他心里的位置,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真的好爱她。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黑白分明,要么就永远不会爱上,要么就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去爱,长在骨血里,要命地去爱。
日光静谧,仿佛针落可闻,熏炉里逸出丝丝缕缕沉水香淡白清灵的香氛。
沈蕴如睡得正酣甜,忽地被谢幼卿推醒了,“沈喃喃,起来了。”
沈蕴如脑袋一歪,便枕在了他的胸口上,含糊道“嗯让我再睡一会儿。”
沈蕴如没睡够,还有起床气,忽然听到谢幼卿凑在她耳畔低低地道“不想进我家的族谱”
她马上打了个激灵,困意瞬间跑走,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仿佛比谢幼卿还着急,“去的,不能耽搁了时间。”
谢幼卿轻轻一笑,伸指替她抿了抿鬓边掉落的几丝碎发,然后便牵起她的手,一块儿去谢府祠堂祭拜祖宗。
祠堂上,沈蕴如和谢幼卿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焚香祭拜,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一笔一划地写进了族谱里,在写着嫡次子谢幼卿名字的旁边,添上了一行妻谢沈氏。
用墨笔记载下来的,总是最庄重的,她终于堂堂正正和他的名字并列了,这也意味着,她今后的身份完完全全地标上了他的名衔,她所有的荣耀和地位皆与他休戚相关。
他们以后会生同衾,死同穴。
从祠堂回来,便去了谢夫人院子里一同吃晚饭,沈蕴如发觉谢瑶卿还是缺席了,她在来时的路上问过谢幼卿,谢幼卿只淡淡道她去庄子上养病了,她便没再说什么了。
但到了谢夫人那,出于关怀,总得问一下。
谢夫人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道“苒苒身上有火症,出了疹子,不宜见客,去庄子上休养了,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沈蕴如很场面话地说道“希望妹妹能早日康复回来。”
饭毕,又有侍女捧上茶来,谢夫人饮了几口,目光柔和,望着沈蕴如笑道“你如今便是我们谢家的二少奶奶了,你们两口子年轻,感情又好,我们谢家虽然门户高大,倒不是那等规矩森严的人家,日后,你跟小满也不必每日到我跟前来晨昏定省,你们乐意在谢府里住便在谢府里住,乐意在小满那边的宅子里住,便到那边的宅子里住,你们两口子过得好,我也开心。”谢夫人说着瞧了瞧身边张杜鹃隆起的肚子,笑得更浓了些,“当然了。我也不是一味的宽,对你们也有一个要求,就是早点能听到好消息。”
一旁的谢凌卿眼里闪过几丝不平之色。
沈蕴如面上一红,抬眼看了一眼谢幼卿。不过听谢夫人叫他小满,她便忍不住想笑,原来他的小名叫小满。
谢幼卿倒是面色不变,“多谢母亲体贴我们。”
从谢夫人那回来沐宸院已是掌灯时分了。
丫鬟们已经备好了热水,沈蕴如便先谢幼卿去浴房沐浴了。
谢幼卿本来坐在房内的书案上看书,隐隐能听见浴房里划动的水声,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下,起身去了庭院里散步。
原先,书本是最能让他宁神的,但是在他的夫人面前,好像都不管用了。他发现,他以前独身生活时的严守不变的秩序,在她嫁给他两天后,已经在开始失序了。
若是换做从前,这个时节是他遛狗的好时辰,但亲事定下来不久后,他就忍痛将养的一群狗都送到谢府的一处庄子上去了,包括他的阿浪。他虽爱狗,但到底更爱他的夫人,夫人恐狗,那么他的狗只能在夫人入门前都送走,他发现当时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竟没有多大的挣扎。
沈蕴如泡完澡出来,身上的乏累轻缓了不少,她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发梢上还凝着几滴晶亮的水珠,身穿藕丝色的石榴蝴蝶纹软绸睡衣,春风从窗外吹进来,柔软的绸料在身上绵延起伏,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坐在梳妆台前,花糕拿着巾栉给她细细的擦着头发,她的头发丰厚浓密,得用十数条巾栉,擦一个时辰才能擦得干,快擦干的时候,头发丝还带着几丝润意,花糕便手心倒入玫瑰精油,丝丝地摩入她的发间。好秀发自然是要精心养护的,等一头乌发都摩完精油,便如黑锻一般乌亮光泽了。
花糕捧着一托盘用过的巾栉出门,谢幼卿才从院子里回房。
沈蕴如如瀑一般披散在肩头,起身迎上他,“夫君,可要沐浴,我给你更衣。”
谢幼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蕴如道“夫君,你更换的衣物放在哪儿。”沈蕴如才嫁过来,对于他屋里的事情很多都还不熟悉。
谢幼卿道“在尽间的储衣室里。”
谢幼卿的正房是七开间的格局,每间房都是相通的,以紫檀透雕落地罩相隔,内室在梢间,尽间便是在内室的隔壁,即最里的一间。
沈蕴如进去后微微惊诧,一整间房都是落地的衣橱,里头皆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谢幼卿的衣物,简直比女子还爱美,她就没见过谢幼卿穿重样的衣服,每一次的着装都精致入时,与别人不同。
沈蕴如找到放睡衣的衣橱,从里面取出一件松青色流云竹叶暗花纹的江绸睡衣,出来后放在了浴房的衣架子上,然后才开始为谢幼卿更衣。
沈蕴如给他脱了外袍,中衣,里头还剩一件素白的蝉翼里衣,薄得能透见他胸膛上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和紧窄的腰,她脑中浮过昨晚他滚烫的胸膛贴在她身上的画面,和她的脚踝蹭在他腰上的画面,脸上顿时绯红,若非亲身经历,你都不知道他身上究竟隐藏了多少力量。
谢幼卿的漆眸像暗潮起伏的海,移开了一直停留在她面庞和脖颈上的视线,转身去了浴房。
谢幼卿进了浴房后,沈蕴如便倚在床上等他,想着她对他保留的那个秘密还未向他坦白。
昨晚新婚,他刚进来洞房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她,她都没来得及说,今晚一定得说了。
这件事对她而言,就像是她在他面前穿了一袭华美的袍子,可看不见的袍子里面却爬了几只瘙子。
谢幼卿从浴房出来,眉目如漆,右衽松松的,露出半方冷白的胸膛,身上散发着的沐浴之后淡淡的松竹清香和微微湿润的气息。
沈蕴如看着他走近,心中忽然便有些不安和紧张。
谢幼卿坐在床上,长长的身姿像流畅的写意线条,在床上逦迆开来,他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目光从她乌墨如云的长发滑落至她微微起伏的胸脯。
“夫君,有一事我要同你坦白。”
谢幼卿上半身倚在床头,生生撇开视线,勾了勾唇角,声音微哑,“坦白你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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